朝阳宫,来来往往的宫人都低着头,轻手轻脚地生怕惊扰到里面的人。 长乐宫位于朝阳宫的东侧殿,杨婕妤就住在其中。 和宜殿要去御前送膳食的消息也传到了长乐宫,她脸色立时难堪下来,宫中伺候的人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谁不知道杨婕妤脾气不好,动辄就会打骂下人。 雅玲从中省殿回来,掀开帘子,就听见主子不忿地骂了一声: “一群狐媚子!” 杨婕妤一身粉色华衣坐在榻上,身边站着几个宫婢伺候,眉尖紧蹙着,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烦躁。 雅玲见状,心中叹息了声。 自新妃入宫后,主子就有点心浮气躁,皇上来后宫的次数本就不多,现在又得分给新妃一些,再者,新妃入宫后,除了自家主子得了一日侍寝后,其余侍寝机会都落在了新妃头上。 旧邸跟上来的妃嫔都伺候了皇上四五年,论年轻鲜嫩,自然是比不得新妃,若只凭容貌,主子倒也不输新妃,但再美的容颜也有看腻的一日。 主子不免有点惶惶,这些情绪难以言说,也就化成了烦躁。 雅玲声音很轻,劝慰道: “主子和她们计较什么,御前岂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卢才人少不得挨个挂落回来。” 午后犯困,杨婕妤通常这个时候会小憩片刻,雅玲扶着她起身坐在了梳妆台前,杨婕妤看见铜镜中的女子扯唇,压根不信这话,吩咐: “盯着点。” **** 御书房,谈垣初伏案处理政务,朝臣刚刚离开,他眉心裹着疲倦,但忽然,他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沙漏,然后问许顺福: “什么时辰了?” 许顺福心中腹诽,皇上不是看过沙漏了吗,怎么还要多此一举地问他? 但许顺福没敢问,他顶着皇上的视线夸张地朝沙漏看去,毕恭毕敬中透着点装模作样的惊讶: “呦,都要过午时了!” 谈垣初眯着眼瞧他。 许顺福悻悻地笑了一声,移开视线,试探性地问:“奴才派人去传膳?” 谈垣初没说话,只是没什么情绪地耷拉下眼皮。 得,许顺福还有什么不懂的? 许顺福心底嘀咕,这和宜殿真是不懂事,说了午后给御前送吃食,还真准备等午膳后再送来? 真等到那时候,是准备送来给谁吃? 真没一点眼力见。 想到这里,许顺福忽然有点沉默,和宜殿那位主子但凡有一点眼力见,都不会提议今日让云姒姑娘来御前送吃食。 许顺福见过各种各样的后妃,难得有点一言难尽。 他胡思乱想,一刻钟眨眼间晃了过去,谈垣初抬眼,瞥了眼某个没眼力见的人,语气有点凉: “你准备一直在这里站着?” 许顺福一惊,讪笑道:“奴才去给皇上传膳!” 传膳是假,主要是赶紧去看看和宜殿究竟在搞什么鬼。 许顺福出了御书房,刚准备去后宫,就见一宫女打扮的人拎着食盒靠近,许顺福眼睛陡然一亮,他心底知道内情,没端着御前的架子,很快迎了上去,但等凑前两步后,许顺福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脸色也变得有点古怪。 来人一靠近,脸上立即堆了笑: “许公公,天气炎热,主子担忧皇上龙体安康,特意吩咐奴婢给皇上送一份冰镇酸梅汤来,还请许公公通传一声。” 许顺福瞧清了人,压根不是皇上想见的人,差点闹了个乌龙,许顺福有片刻没说话。 雅玲见他久久不应,有点迟疑地不解: “许公公?” 适才,雅玲刚安抚完主子,但没想到,主子忽然吩咐,让她给御前送些酸梅汤来。 天气热,冰镇酸梅汤是长乐宫一直备着的,而且,长乐宫有小厨房,重新备上一份也格外方便,不似和宜殿,弄一点吃食都得大费周折。 雅玲猜得到主子用意。 她和和宜殿一同送吃食来,御前的人若是拒绝了她,那么和宜殿也甭想进去。 论位份和宠爱,和宜殿都不如自家主子,如果和宜殿的吃食进去了,她送来的冰镇酸梅汤自然也能进去。 不论怎么算,自家主子都不亏。 许顺福回神,冲雅玲笑了笑,但没有应下,要是平日里,长乐宫送点东西来,他当然会放行。 但今日不同。 许顺福再没眼色,也知道皇上今日没用午膳,是在等谁。 等的不是杨婕妤,也不是卢才人,而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宫女。 这个时候,他要是放了长乐宫的人进去,可就不是在扫皇上的兴致? 于是,许顺福摇了摇头: “雅玲姑姑,今日怕是不方便。” 雅玲眼神闪了闪,有点为难道:“许公公,这是主子的吩咐,若是完不成,奴婢回去也没好果子吃,还请公公通融一下。” 许顺福笑而不语,笑话,放你进去了,没好果子吃的就是他了。 从许顺福的表情猜出他的意思,雅玲攥进了食盒,她没再强求,这御前的人都是眼高于顶的,平日中瞧着客客气气的,却也是说一不二。 雅玲苦笑一声: “既然如此,奴婢也不为难公公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只是她步伐格外缓慢,她心底有数,御膳房要准备各宫的膳食,即使给和宜殿行个方便,也得耽误点时间,所以,和宜殿的速度是肯定没有她快的。 但再慢,也该要来了。 心思甫落,雅玲余光就瞥见一个宫女装扮的女子拎着食盒靠近,顿时打起精神,她和女子方向不同,看不清女子的侧脸,但仍是有些一愣,女子穿着青色襦裙,宽松的宫婢裙装也挡不住她玲珑的身段,越是因宽松反而越衬得女子腰肢纤细,女子白皙的侧脸一闪而过,影影绰绰窥得风姿,雅玲再回头,只能看见女子的背影。 等女子走到许顺福面前时,雅玲才堪堪回神,她皱眉,有点意外自己会看一个奴才看愣住了。 但很快,雅玲把这点失神抛在脑后,因为许公公居然让那个女子进去了! 雅玲神情一变,当即转身回去。 她没把酸梅汤送进御前没关系,但她没送去,而和宜殿送进去了,却是不行! 这是在明晃晃地打主子的脸! 到时候后宫众人看笑话,主子自然不会有错,有错的只能是她这个奴才没有办好差事,主子再器重她,也少不得一番训斥。 她转身得动静被御前看在眼中,许顺福停了下来,心底有点尴尬,但还是装作惊讶地问: “雅玲姑姑怎么回来了?” 雅玲心底有点不满,语气不复刚才热情,她勉强挤出一抹笑:“许公公刚才不是说今日御前有事,不方便送吃食进去吗?” 许顺福笑容不变: “的确是不方便。” 见他还是这般态度,雅玲皱起了眉头,语气透了点不满: “但奴婢没看错的话,刚才是有人进去了?” 许顺福被逼问得有点烦了,人家能进去,你进不去,不该反思一下自己吗? 他一个当奴才的,当然是奉命行事,质问他有什么用。 许顺福笑容寡淡了些许: “皇上今日答应过卢才人的,所以和宜殿的膳食才能送进去,雅玲姑姑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察觉到许顺福的态度转变,雅玲顿了顿,没敢再多问,憋屈地转身离开。 回去后,雅玲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杨婕妤,委屈地眼泪都快掉下来:“奴婢都说是主子特意让给皇上送去,许公公却连通传一声都不愿意,这也就罢了,和宜殿的人过去时,许公公问都没问,直接让人进了殿内!” 杨婕妤陡然生了怒气,恼声骂道: “狗奴才,我还没失宠呢!” 见主子矛头转移到别人身上,雅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却是有些安静。 云姒做好膳食后,回了一趟和宜殿,让主子亲自过目后,才送来御前。 在御膳房忙碌半晌,她稍有点狼狈,主子看不过眼,还让她收拾了一番,云姒回房擦洗了手和脸,确认衣裳没有染上脏乱后,她并没有换衣裳,只是在离开厢房前,她又快步回去,将珍藏的香膏擦了一点在手腕和脖颈后面。 很淡的郁香,离得远了一点都闻不见,但若是凑近,或者在一个隐秘的环境内,那股郁香便会一点点地透出来。 见她没换衣裳,主子还埋怨了一声: “收拾也不收拾得彻底一点,罢了,快来不及了,你赶紧送去吧!” 埋怨归埋怨,但云姒没有漏掉主子眉眼一闪而过的松展,显然,她的做法令主子无意识地放宽了心。 云姒轻垂了垂眼睑。 到御书房后,她远远地看见长乐宫的雅玲离去,迟疑了片刻,云姒才上前,没想到许公公很是好说话,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吃食,就轻易地放了她进来。 轻松得让云姒有点意外。 殿门推开,又缓缓关上,许公公没跟进来,殿内倏然陷入安静。 陡然,一声轻响传来,云姒抬头看去,是皇上撂下了笔,他背靠着座椅,姿态懒散松惰,漫不经心地垂着视线朝她看来,二人四目相对。 这番情景,让云姒恍惚间觉得和昨日重合。 她袖中的手指轻颤,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食盒,她呼吸渐缓,这一刹间,云姒意识到了心底的紧张。 谈垣初仿若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 女子一直站在那里,和往日的规矩冷静不符,谈垣初蓦然意识到什么,这是她的试探,她的确有野心,这点野心也不浅,她想摆脱现在的身份,却又不想让他轻易得到,想要拿捏其中分寸。 或者说,试图用欲拒还迎这点伎俩拿捏他。 只是可惜,谈垣初不准备配合她。 他既然起了心思想要她,就不会允许她慢吞吞地一点点来。 谈垣初挑明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轻抬起下颌: “过来。” 云姒有点错愕,慢了半拍,才拎着食盒轻步上前。 她脚步真的很轻,这是做了两年奴才留下的习惯,最终,她停在了皇上跟前,许公公还是没有进来。 蓦然,云姒心底升起一丝明悟,在她出去这扇门前,今日不会再有任何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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