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的四月还是有些乍寒乍暖的,武捷威从文化馆的排练厅开会出来后,竟然发现院子里的两株白玉兰树,正在怒放着花朵,一股股清爽的幽香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武捷威站在玉兰花前,仰着头使劲地呼吸了两口,目光穿过玉兰花缝隙的天空,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已经去上海有两个年头的父母了,心里顿时涌出了想念的思绪。 “哎小捷……”有人在后面拍了武捷威的肩膀一下,武捷威回过头,竟然是庞荔文,庞荔文笑了笑又说:“装看不见我还是怎么的?” “一进排练厅就看见你了,这不刚才开会呢嘛,没空打招呼。”武捷威想起了母亲说过喜欢庞荔文的话。 庞荔文初中没毕业就考上了曲阜师专,学唱歌,两年后毕业,在武捷威父亲的帮助下,到了文化馆上班。 在今年慰问老干部的元旦晚会上,武捷威创作了两首歌曲,一首是《你的笑很美》,另一首是《儿女的祝愿》,都是由庞荔文来演唱的,武捷威手风琴伴奏,不仅博得了老干部的掌声,还感动的老干部们热泪盈眶。 后来这两首歌曲,都发表在上海音乐出版社的某一家杂志上,当然也离不开武捷威父亲的关照。 为此,武捷威得到了十八块钱的稿酬,他专门买了一斤高粱饴糖给庞荔文送来,庞荔文高兴地竟然给武捷威在上海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在这次的“5.23”纪念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的活动中,武捷威又被委以重任,担当编导,庞荔文在大合唱中担任领唱…… “反正谱子都发下去了,让他们先熟悉一下,咱去我的办公室歇会儿,还有些音节唱腔的技巧我把握不准。”庞荔文说。 武捷威顺从跟着庞荔文去了她的办公室。 庞荔文长的不算太出众,属于那种气质颇佳型的,让人打眼一看心里很舒服型的女性,特别是一头浓密的头发,怎么打理,都能显现出文艺范的风度,对人又热情,上上下下的关系处理的都挺到位,唯一让她遗憾的是学历太低,不过在八十年代初,中专学历也算是佼佼者了。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找文化馆的馆长,让他想办法推荐她到某个高等音乐学院进修两年,可馆长说他不是不想帮忙,确实是爱莫能助,说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过馆长到是给她指出了一条有可能实现庞荔文梦想的路径,那就是找原守备四师文化科的武科长,听说他转业去了上海文艺出版社,而且还是上海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他只要是肯帮忙,就没有不行的。 文化馆馆长并不知道庞荔文家和武捷威家的深层次关系,只知道在庞荔文毕业分配到文化馆的时候,那位武科长帮了不少忙。 武捷威的父亲和庞荔文的父亲是部队战友,各自的母亲又都是在食品厂工作,俩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可关系不错归不错,武捷威和庞荔文一直没有实质性地交往,只是从各自父母的玩笑中,武捷威和庞荔文似乎都体会到了一种羞涩的说不出来的幸福感。 文化馆馆长的提示,让庞荔文为之一振,她回家把想求助于武捷威父亲去上海音乐学院进修的事说了,庞荔文的母亲说:“小捷的父母很喜欢你,你不如直接打电话给他们,只要他有这个能力,一定会帮你的。” 庞荔文还真打了电话,不过接电话的不是武捷威的父亲,而是武捷威的母亲。武捷威的母亲在听完了庞荔文的倾诉后,笑着说:“小文呀,你放心好了,阿姨会把你的意思对你武叔叔说清楚的,行不行的,我都会给你说清楚的……” 庞荔文给武捷威泡了一杯茶端到办公桌上,见武捷威正在看桌子上的一张镶了框的照片,说:“还是元旦时咱们演出照的,好看吧?” “好看,还是彩色的哈(人工涂色)。”武捷威拿过照片又近距离地欣赏着说:“你的妆好像夸张了一点,我显得有点傻是不是?” “一点也不傻……”庞荔文说。 “底片还有吗?”武捷威问。 “有,要不你把这张拿去,我再洗一张。”庞荔文说。 “嗯嗯,那我就拿着了。”武捷威把照片放到自己的包里。 “你有日子没跟家里联系了吧?”庞荔文问。 “是,又没啥事……” “你现在就给家里打个长途,报个平安,反正公家花钱。”庞荔文指指桌子上的电话。 庞荔文见武捷威还在犹豫,拿起听筒,拨通了武捷威在上海父母家的电话。 没人接,庞荔文放下话筒说:“家里没人……” “我家也就是三四个月前才装的电话,你就知道俺家的电话号码了?”武捷威问。 “那是,我妈跟我说的……我还跟阿姨通过两次电话了呢,她嘱咐了我不少的事,我还琢磨着哪天抽空去玻璃厂看看你呢……”庞荔文说。 “她嘱咐你啥了?”武捷威问。 “暂时不能跟你说,保密。”庞荔文嫣然地笑了笑。 “走,去排练厅,你有一个高音区的音节掌握的不太理想,我再给你纠正一下。”武捷威说。 后来,武捷威有些后悔,不该把他和庞荔文的演出照拿回住的地方,忽略了万清华的感受,即便是演出照,作为一个女人也是不乐意的,以至于后来他和万清华引发的矛盾,都是因为这张照片引起的。 在文化馆排练和演出的这一个多月里,武捷威和庞荔文虽说天天在一起,但武捷威并没有把庞荔文放在心上,他俩除了每天的正常排练和接触外,其它的时间还从来没有单独在一起过,也就是演出结束后,武捷威又去了庞荔文的办公室,和母亲通了一次电话,武捷威才觉得庞似乎对他有了那个意思。 在排练期间,武捷威在庞雪梅的办公室给母亲打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是当着庞荔文的面打的,武捷威和母亲都在刻意地避开着敏感的话题,母亲大概实在是忍不住了,小声问他到底谈没谈女朋友的时候,武捷威说没有,随即把话题岔开,至于他为什么说没有,他也说不清楚。 庞荔文是个聪明人,武捷威第二次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庞荔文刻意避开了,留给武捷威和母亲说真心话的空间。 “小捷,荔文不在旁边吧?”母亲小心翼翼地问。 “不在,避开了……” “那你说,你真的没谈女朋友?” “有……” “哪里的呀?” “一个厂子的,厂医务室的卫生员……” “呀呀,我对你说过的呀,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荔文的爸爸妈妈都答应了呀,真是的,荔文知道你谈女朋友了吗?”母亲问。 “好像知道了……” “这可怎么办呀,我还是主张你和荔文处朋友,你可以直接问问她的想法,反正我已经对她说了,让她也主动些……”母亲说。 “阿拉呣妈,这事你就莫要管了,大老远的,鞭长莫及呀,啥事还不都是个缘分哪,强求不得的。”武捷威说。 “好好,我不对你说了,你看着办吧……哎等等,还有个事情我要和你说一下,你阿拉爹要给荔文联系到上海音乐学院进修的事情,荔文对你说了吗?”母亲问。 “没说。” “没说?大概她怕事情搞不成不想提前对你说的,我再让你阿拉爹落实一下,落实好了我会通知荔文来上海的,到时候你休探亲假,陪她一起来。”母亲说。 “嗯嗯……”武捷威挂上了电话。 这时,庞荔文走进办公室,把刚买来的一瓶黄桃罐头放在办公桌上,说:“先把这个吃了,中午去俺家,俺妈请你吃饭。” 武捷威心里一“咯噔,”觉得时态有些不妙,他想把自己和万清华的关系跟庞荔文说清楚,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缺少勇气说。 庞荔文见武捷威犹豫着,问:“是不是谁在等你呢?” “没有……” “没有还犹豫个啥劲,说好了,中午去俺家。”庞荔文说。 武捷威点点头。 在庞荔文家吃饭的时候,武捷威的母亲给庞荔文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荔文呀,你来上海进修的事情,你阿拉叔给你落实好了,学院专门开设了两个进修班,六月一号开学,是没有暑假的,毕业以后能拿到本科学历,只要文化馆的领导肯让你来,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谢谢阿姨,也谢谢叔叔,这边我早就说好了,领导同意我去。”庞荔文高兴地说。 “我和小捷说好了,他会休探亲假的,陪你一起来的,不然路太远,我是不放心的。”武捷威的母亲说。 “好的好的,小捷现在正在我家吃饭呢……我再和他商议一下,没几天的时间了。”庞荔文说。 “那就更好了,你俩先商议一下,我家距离音乐学院很近的,住在我家都行的……来了再说吧。”说完,武捷威的母亲挂上了电话。 …… 吃完饭,武捷威从庞荔文家出来后,一块石头便压在了他的心上,眼看着六月一号就要到了,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母亲陪庞荔文去上海呢? 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母亲和庞荔文的家人,都在竭力地撮合他和庞荔文的关系,他竟然在这样的撮合下,表现出了被动甚至暧昧的态度,没有意志坚定地拒绝这种撮合,并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说清楚,其实他是有女朋友的,女朋友叫万清华。 武捷威回到家里,觉得这一个多月的排练和演出挺累的,便脱了衣服倚靠在床上,想睡会儿觉,可怎么也进入不了睡眠状态,索性烦气地一骨碌起来,不料,一不小心,把床头柜上他和庞荔文的那张演出照碰地上了,玻璃镜框碎了。 武捷威赶忙拾起来,几条裂纹让照片上的他和庞荔文都显得挺狰狞的。 自从这张照片摆在了床头柜上后,武捷威从早上一睁开眼,到晚上上床睡觉,他都会情不自禁地瞅两眼,以至于让万清华的心情很是不爽。 “你还是把它抱在被窝里睡觉吧。”万清华说。 “包被窝里睡觉?为啥?”武捷威充愣。 “不然你睡不着啊,或是睡不踏实。”万清华说。 “我说老万啊,这是演出照,不是情侣照,你有啥看着不顺眼的啊……”武捷威说。 万清华挺生气的,但生气归生气,她并没有让武捷威把照片拿走,照片依然放在床头柜上。 此时的武捷威决定,把照片暂时收起来,随即放进了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 当前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决定休不休探亲假,陪不陪庞荔文去上海的问题? 本来他和万清华已经商议好了,秋天的时候一起去上海看望父母,顺便把万清华介绍给家人,让父母认可他和万清华的关系。 这下麻烦了,要是答应了陪庞荔文去上海,先前答应万清华去上海的事情就要泡汤了,关键是他不好跟万清华交代,更不想瞒着万清华。 整个下午,武捷威都被这件事情搅的坐卧不安的,最后他决定,陪庞荔文去上海。不过,这事不能让万清华知道真相,只能谎称说母亲忽然身体不舒服,来电话让他速回上海。 武捷威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四点钟了,时间还来得及,他先去车间办理一下休探亲假的手续,因为车间规定,休探亲假必须提前三天报备,顺带找一下万清华,事先把去上海的事跟她说说,省着她下班回来,冷不丁听说武捷威回上海,心里起疑。 武捷威到了车间,填写了休假的表格,出来的时候,恰巧遇见了何祖浩从维修班出来,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 武捷威招呼一声,何祖浩扭头问:“你这是干啥来了?” 武捷威就把母亲忽然身体不适、以及他要休探亲假回上海的事说了,又问;“下班了这是?” “哪呀,你看看大门口站着的是谁?”何祖浩指指不远的厂门口。 武捷威扭头看向厂门口,见一位穿着草绿色的军装的女兵朝这边张望,武捷威仔细又瞅了瞅,忽然惊讶地问:“嗨,不会是蔡晓敏吧?” “是她!” “她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武捷威问。 “从……先不跟你说了,你啥时候从上海回来再细说。”说完,赶忙朝蔡晓敏走去。 武捷威去了医务室,万清华刚好从里面出来倒垃圾,看见了武捷威,问:“演出完了?” “完了……” “我晚上不回去了,俺妈给孕妇做手术时累晕倒了,我要回去照顾她两晚上。”万清华说。 “怎么就这么巧,俺妈也住院了,说是心梗,俺弟来电话让我快点回上海……我来车间办休探亲假的手续。”武捷威说。 “唉,我也没办法陪你回去了,咱先各自照顾各自的妈吧,明年再陪你回去……啥时候走?”万清华问。 “就这几天吧…” “钱放在我的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需要多少你就拿多少。”万清华说。 武捷威顿时觉得后背有些阴冷,可他还是竭力地自我安慰着,心想,他并没有做对不起万清华的事,可又一想,谎称母亲患病住院了,谎称弟弟来电话让他速回上海,隐瞒他要陪庞荔文去上海进修,这些算不算是对不起万清华呢? 武捷威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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