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义万没想到，儿子一板砖差点将他历年攒下的积蓄全部砸了进去。马明涛父亲马志云列出的赔偿单据，包括医药费、护理费、误学费、营养费，外加他们夫妻的误工费。连陪同在一旁的区派出所副所长万家利都听不下去了。“老马，儿子被打伤，医药费营养费应该包赔，天经地义，你和涛涛他妈的误工费也打在内，是不是有些太那个。” 马志云特特把万家利搬来是为了威吓方维义，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同学会胳膊肘往外拐，把眼睛一瞪：“涛涛被打成这样，我和他妈是请了半个月假特意赶来陪护的，单位有规定，事假超过七天，就要扣除当月奖金，你说应不应该凶手出。” 马志云把“凶手”两个字念得咬牙切齿，把蹲在病房门前大气不敢出的方维义吓得慌乱起来，立起身求告万家利：“万所长，可不敢争，祸是俺家孩子惹下的，不管多少钱俺出。” 万家利对马志云的了解深入骨髓，刚想出声阻拦，马志云急忙抢过话头：“方师傅是爽快人，佩服！”方维义眼巴巴盯着他：“马领导刚才说了这个费，那个费，到底是多少钱？” 马志云微闭双眼，掐着手指头，嘴里捣鼓了好久，才把眼睁开。“我粗算了一下，统共是两千一百八十元，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同学，零头就不要了，你给二千吧。” “两千？！”方维义一屁股坐到地上，要不是身侧的万家利顺手抄了他一把，脑袋准定磕在门框上。当下农村，两千块钱足够建造三间大瓦房了。 方维义欲哭无泪地说：“马领导，两千块钱是不是太多了些，您看......”“你到底给是不给？”马志云眼里露出凶光，手指着万家利，眼睛却看向方维义，“姓方的，你可知道万所长今天干什么来了，他本打算要当场把你儿子铐走，是我好说歹说才暂时没那样做，你实在不愿意出钱，就先把你儿子抓了，等他蹲了班房，你还得出那笔钱。” 对马志云明显的讹诈，万家利刚想说说，但又想到马志云背后的那层关心，不得不隐忍下去，但也对他暗示的目光装作没有看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在方维义的眼里，万家利的默不作声是在认可马志云的话，只得像一只任人宰杀的羔羊，含泪说：“马领导，两千块钱，我一时实在凑不齐，等卖了秋粮，我一定把钱还上。” “不行！到时你赖账不给，我能把你爷儿俩撂进井里去？”马志云声音越来越大，魏源成闻讯赶了过来。今天时值他儿子魏天远当班，所以来看看。当了这些年医生，魏源成最反感有人打搅病人，目视着马志云问：“你不知道这里是病房，病人需要休息？” 魏源成因为退休，身上没有穿白大褂，一身灰布中山装，在左胳膊肘还打了一个补丁。魏源成的穿着打扮，在马志云眼里，十足十乡下老农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敢对他这位县城建局财务股长吹胡子瞪眼，等于捋了虎须。马志云双眼几乎睁出眼眶：“你是干什么的，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万家利趴在马志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原本看到万家利慌张的样子，马志云很有些担心，这时反而轻松了许多，揶揄道：“退休的名医，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打着名医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我见得太多了。家利，你是本区一方治安的保护神，怎么可以任凭这种骗子胡作非为，还要替他到处长脸。” 万家利瞅了魏源成两眼，讪讪地说：“魏医师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他老人家医术高明，在全地区都挂得上号......” 马志云打断了万家利，再次把目光投向方维义：“他是名医还是骗子，与我无关。方维义，你现在要是不把两千块钱还了，你儿子今晚就得进班房，不信你等着瞧。” 今天有学生被打伤住院，魏源成在值班室已听儿子说了，目视方维义：“是你家东东打的人？”方维义苦着脸：“不是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还能是谁。”可怜巴巴望着马志云：“两千块钱，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最多半个月，我一定凑齐了给您。” “这点小伤要两千块钱？！”魏源成的目光转向万家利：“这是你给定的？”魏源成的话让万家利着实吓了一跳，慌忙指着马志云：“这都是马股长自己算的，包括医药费、护理费、误学费、营养费，还有他们夫妻的误工费。” 在马志云的眼里，魏源成就是一个乡卫生院退休医生，这件事他也干涉不了，再说此事就是闹到县公安局，也有人替他撑腰。有恃无恐跟方维义说：“你不是嫌钱多吗，好呀，把你儿子交出来，我现在就送他去区派出所。” 方维义脸变得蜡黄，未曾开口，被魏源成扯到了一边，跨前几步到了病床前，指着马明涛额头的白纱布，眼睛却瞅着万家利：“这样的皮外伤，你们派出所能给什么样的定性，轻伤害？” 魏源成目光犀利，万家利额头冒了汗，连忙回答：“那怎么可能。”万家利临阵反水，马志云不得不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万家利，你要是不管此事，我找县公安局朱副局长，到时你看你如何跟他交待。” “朱副局长，你说的是朱明？”魏源成再次把目光转向马志云。 他也知道朱明，看来这个老家伙知道厉害了。马志云眼露得意之色：“县公安局朱明副局长是我表哥。” “亲表哥？”魏源成追着问了一句。 “我老婆表叔的儿子，跟亲表哥没什么两样吧。” 魏源成撇嘴一笑：“原来是裙带关系。”他大半辈子的行医生涯，清楚像马志云这种喜欢以势压人的人，必须以其人之道才能彻底征服。“说到公安局的亲戚，我倒是想起来一位，魏源功这个人不知道马股长认不认得，朱副局长是您表哥，魏源功却是我的表弟。不过不是我老婆那头算起，实打实是我姑妈的儿子。” 魏源功是本县公安局局长，马志云高涨的气焰，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眨巴眨巴一双小眼睛：“魏医师，我冒昧的问一句，魏局长既然是你亲表弟，怎么和你一个姓？” “我姑妈姓魏，她儿子不能姓魏。”魏源成一副根本没把马志云放在眼里的样子：“你儿子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至多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你却狮子大开口，跟方师傅要两千块钱，并以要逮人家儿子相威胁，这是明显的讹诈，不知朱副局长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要不要我把此事跟魏源功说一声，让他把此事转告朱明？” “魏医师，那哪能呢！”高高瘦瘦的马志云，此时身子卷成一只大虾米，陪着笑脸：“其实我跟方师傅要两千块钱，也是因为看到儿子被打成那样，一时气晕了头，其实我清楚得很，一个农民家庭哪拿的出那么多钱，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既然你不是真心想跟方维义要那么多钱就好。”魏源成说，“当然你儿子被打也不能白打，我粗略算了一下，医药费、营养费大致在一百八十块钱左右，另外再让他家多出一百块钱，算作额外的抚慰金，不知马股长同意不同意？” 魏源成把县公安局长都搬了出来，马志云原以为他是打算帮衬着方维义一毛不拔，听到还有二百八十块钱的进项，立刻眉开眼笑：“看您老说的，好像我眼里只看中钱似的，咱家涛涛和方师傅家东东，好歹同学一场，我哪能要那一百块钱抚慰金，给一百八十块钱足够了......”魏源成挥手制止了他：“我老魏吐口唾沫就是根钉。”扭头问方维义：“方师傅，你今天带钱了没有？” 两千块钱一下消减将近九成，方维义真恨不得跪下给魏源成磕两个响头，急忙从裤子口袋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卷钞票递向马志云，却被魏源成从中间截了过去。“马股长，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您给写个收据，并且必须注明‘马明涛住院的一切费用已一次性付清’。” 钱尚未到手，就要些收据，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但谁叫人家背后靠山比他硬，马志云只好先写了收据，并压上指纹，递给方维义。方维义双手扎煞着：“马领导，您是什么人，还会白赖账，收据我就不要了。” “既然马股长字据已经写了，你又何必推辞。”魏源成从马志云手中接过字据塞入方维义手中。 在父亲被马志云难为得七死八活的时候，方项东却为一件事继续苦恼着。虽然今天躲过一劫，如果他的成绩不能迅速上升，最迟本学期末，他仍得回家当农民，要想长时间跟宛梅在一起，必须找到能够帮助他把成绩迅速提升的人。当然最合适的人选是郝晓珍，但已经把郝晓珍得罪成那样，她还愿意帮助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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