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种子遍布李减免童年里的每一天。那种子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开始发芽长大，慢慢地长成了一棵小树，那树上挂满了自卑懦弱。每一根树枝的摆动都会给李减免带来一顿刻骨铭心的记忆。 十一岁的李减免已经上小学五年级啦。五年级的她个头比同龄人稍矮，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大大的眼睛并没有很有神，稀疏偏黄的头发更没有给她的外貌加分。 在关张庙村后方约有一公里的地方有一所公办小学。远远看去银色镂空的铁门，铁门两边立了两根高约三米的水泥柱子。左右两边分别写着朱红色的标语：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门头上方的铁皮上屹立着北集小学四个大字。这所学校建于年一九六零年，也是李保丰的母校。因为紧挨着北集村所以才取名北集小学。虽然简朴但也算有着多少年的悠久历史了。是北集周边村庄孩子们的启蒙学校。再大点的孩子都升去稍远一点的纪元中学去了。而李减免上完本学年也要从这里毕业升到纪元中学去。 北集小学坐北朝南，从大门进去往里走，东西两边各有三行房子。每座都是三间屋子，也是蓝砖青瓦的。校园里没什么绿植，操场在学校外面的空地上。一二年级在最后面，中间是三四年级。李减免所在的五年级在西边最前排，东边则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 五年级有五十八名学生。并不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挨挨挤挤地排着高低起伏的课桌。这些课桌都是同学在自己家里搬来的自然没有统一的尺寸。有的高且宽，有的矮且窄，排到教室里怎会整齐。李减免的桌子是李清英使用过的，是李保丰给顾主家打造家居剩下的废料做的。课桌原本要比别人的矮出大半去，看实在是不像样子李保丰截了自家凳子的四条腿给接上了。 个子矮小的李减免坐在第一排靠近门口的位置，后面坐的是北集小学的魔王刘文彪。刘文彪父亲刘东学在学校门口开了一间小卖部。课间休息时拿了零花钱的孩子一拥而来，纷纷递着一毛两毛的零钱购买辣条、跳跳糖、老冰棍来解馋。李减免是很少有这机会的，每次鼓足勇气开口向张翠连讨要一毛钱时都会被鞋底追到学校门口的。 刘东学夫妻二人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在四十三岁时才产下刘文彪。老来得子的刘东学对其百般宠溺，平日里刘文彪要星星绝对不给摘月亮，要说朝东走，门朝西也得开个东门。 坐在后面的刘文彪上课老是揪拽张凡注意头发。李减免是绝对不敢告诉老师更不敢告诉爸妈。今天早上刘文彪偶然把没气的打火机砸开发现里面的按钮带根线，按一下就会冒出火花，要是放在手指上电一下会感觉一阵酸麻。得了这个物件的刘文彪如获珍宝，一直在手里把玩。上课时他朝着李减免的后背戳了一下，被电的李减免瞬间跳起大哭起来。老师询问得知情况后批评了李文彪并罚站了一节课。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李文彪可没受过这种委屈。他怎会心甘就此放过李减免。在下午的放学路上他伙同班里的马道立、刘磊、关照杰四人拦住李减免。同行的张兰兰看势不妙撒腿狂奔回家了。 “敢给老师告状，你现在胆子真是大了，今天我就让你尝尝告状的后果。”李文彪一把夺过李减免的书包扔向一边，双手猛地把战战兢兢的李减免推倒在地，接着一脚跺在了她肚子上，刹那间李减免感觉自己的肠胃扭曲错乱了一样散发阵阵钝痛感。她涨红了脸深吐了一口气并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反击，只是一直坐在地上捂着肚子感受着那被击打的痛觉。 马刘关三人捡起书包掏出课本一通乱撕，随即满地都是散落的纸张，风一吹飘了好远好远。 “今天先小小地警告你一下，再告我的状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厉害。”刘文彪恶狠狠地说完和马刘关转身走了。 缓了片刻的李减免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捡起七零八碎的课本塞进书包里，一个人拖着落寞无助的影子向家走去。 今天是腊月十二。北集二七五天一成集会。临近年关集上更是熙来攘往、人头攒动。南来的北往的，卖的吆喝着，买的挑拣着各种年货好生热闹。 天笼黑了李减免才回到家。张翠连看了看垂头丧气的三闺女厉声道：“上谁家玩去了，到现在才回家……。”李减免没有回答径直向屋里走去。 走进堂屋看到李清芳和李清英正有说有笑地试穿着妈妈赶北集给买的新衣服。李减免丢下书包走到床前拿起包装袋抖了抖：“没有我的吗？” “你问咱妈去，我没看到你的。”李清英说。 “可能下集再给你买吧，今天先给我俩买。” “为什么每次都不给我买，啊为什么回回都让我穿你们穿过的旧衣服。”李压抑不住的委屈终于爆发。她嘶吼着张嘴大哭，她夺过李清英手里的上衣用力撕扯，把口袋撕破，把衣领拽烂重重地摔到地上狠踩了几脚。 李清芳和李清英二人惊得目瞪口呆，缓过神的李清英：“你干什么啊？妈～减免把我新衣服撕烂了。” 闻声赶来的张翠连捡起地上满是脚印的衣服正开一看：“你个王八妮子，反了你，今天非得打死你不行。” 张翠连抄起扫把抽了李减免两下。 “为什么每次都不给我买新衣服，我也想穿新的，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 从没有顶过嘴的李减免用吼叫发泄着她的委屈。 “反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犟嘴了”。说着又是一顿抽打。李减免感觉浑身发热发烫灼烧的痛感随着心跳加剧散发至全身。从开始灼烧的疼痛到现在颤抖的麻木。直到这拙劣的疼痛彻底占据整个身心，直到她实在忍受不住向妈妈跪地求饶。 张翠连彻底治服了李减免。打这以后，张翠连无论说什么李减免都温顺得像只绵阳一样，对她的命令言听计从没有半分怨言。 这些年的张翠连脾气越来越暴躁。地里干不完的农活，孩子间无关痛痒的打闹，邻居无意说的一句话都能瞬间点燃她。俨然像身体里流淌的是浓稠的氢气一样，万物万事皆是导火索随时蓄势待爆。或许是自己根深蒂固的执念太深要而不得，亦或许是拮据的生活里积压太久哀怨的情绪。这些执念、情绪在身体里日益膨胀，最后裹挟着自卑向身边的人发起猛烈的攻击。 李清芳和李减免学习成绩优异。每次期末都拿着卷起的奖状回家给爸爸妈妈和奶奶炫耀一番。张翠连则一副平和略带冷淡的态度不以为然。李保丰高兴地用糨糊整整齐齐地贴在东边套间的墙壁上，已是满满一墙了呢。李清英学习算不上优异但相貌很是俊俏，皮肤白皙温润，清秀的五官笑起来很是甜美。但三个女儿从来不是张翠连的骄傲。平日里遇到街上吆喝叫卖的小贩总要拉上几句的。 “大妹子，家里几个孩子。” “命孬，仨闺女”这句简单的话道出了张翠连深如万丈海渊般的不甘和无可奈何。 身处传统思想腐朽的偏远村落，村子不可避免地会有嚼舌根子的村妇村夫。他们人前总是笑称：“闺女好，省几座屋子。等以后上了年岁好懒掂点东西都够你吃的了，享不了的清福清芳妈。” 然而转身便是一阵奚落：“仨闺女，回来死家里也没人知道，这家里的院子啥呢嘞还不是落给他堂兄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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