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四十四百合(下) 拖拖拉拉地拍完物料,邵桀晃荡着提神醒脑灌了一肚子的咖啡,半道挥别了撒丫子往休息室狂奔的队友,一溜碎步地燎到了夹在两道防火门中间的厕所走廊外面。 他探着身子眯缝着眼睛在顶灯频闪的过道里张望了一圈,头皮发麻地觉得这条窄窄的走廊里暗暗涌动着一股阴恻恻的消毒水味,踌躇了几秒实在忍不住尿意上头,等不及思虑再三,人已经硬着头皮挪着脚步迈进了防火门里,朝着视线死角的方向多看了一眼,不太确认地留神着男厕所门口晃动的光线。 待到视线的焦点落定,邵桀这才看清,洗手台前黑乎乎的背影竟然是那位据李泽川匿名传言,已经跟徐经理求过婚的精英人士,梁总监。 他开了水龙头没关,站在洗手台前整理着于他们这种时而不着四六的电竞选手而言格格不入的西装大衣,抖了抖腕表,略微侧过脸,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神色不明地盯着洗手台上似乎是某个品牌巧克力包装精致的纸袋,闷闷地喘息了一声,随即提手拎起,毫无犹疑地丢进了洗手间门口那个超大号的深色垃圾桶里面。 邵桀大概是觉得可惜,喉咙里不自觉地咕哝了一下,声响轻飘飘地落在了凑巧关停水龙头的梁霁脚底。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半张脸都模糊不清地藏在一团晦暗里——八成是梁霁头顶的灯光角度清奇,明暗清晰地在这张脸上映照出几道凌厉的阴影,压迫着逼得邵桀无意识地错后了半步,随即清了清嗓子,尴尬地挥了挥手臂:“梁……总监?您怎么……?” 然而梁霁眉宇之间那丁点儿近乎恐怖的表情转瞬即逝得像是邵桀眼前的泡影。 “……邵桀?” 他先低呼了一声,随即缓慢地从洗手台前踱步出来,托了下镜框边缘,弯起眼睛稍显惊喜地跟邵桀抬手示意:“哦……我是正好在申宁出差,工作结束就跟沐扬说过来看看,你们忙完了是吧?那我先去休息室,找你们徐经理……嗯,待会儿见。” ———— 在重症监护室里熬了几天几宿的何娜终归还是一去不返地跨向了鬼门关的另一边。 何娜的父母悲痛欲绝之际,十分坚定地拒不接受警方关于自己女儿自杀坠楼前实施持刀伤人的一切指控,派出所和刑侦一道捏了这么个待结案件的烫手山芋在手里,无从推进地僵持了一周有余。 到头来,还是木鸿这么一个伤势好转到偶尔勉强能扶着窗沿走上几步的受害者,坐着轮椅找到了住院住成打卡出勤的江陌,主动提出建议,愿意提供口供协助警方还原案发现场的情况——唯一的条件是,想求派出所的同志帮个忙,再去一趟财经大学图书馆的露台楼顶。 “我还以为,你可能不太想再回到这儿来。” 江陌拖着没比木鸿健全多少的脚步,慢吞吞地跟整理完现场还原情况准备先撤一步的肖乐天摆了摆手,撑着已经清理干净的围墙垛,转头打量着木鸿似乎并无不悦的神情:“毕竟挨的那刀还是挺险的。” “反正学校解除了雇佣合同,之后也没机会再过来了。当时还真以为快死了,不过也确实趁着等死的时候,想了挺多。” 木鸿伤得太重,一周的时间里瘦得快形销骨立,脸上那点儿执拗的书卷傲气消散得所剩无几,身上裹着随行护士千叮咛万嘱咐的层层棉被棉衣,轻轻地扬起头,朝着空中呼了一口气:“江警官,我有点儿好奇,在你看来,你觉得严思思和何娜的死,是不是真的因我而起?” 江陌一怔,抿着嘴撇过头去,不是很想在这么一号动辄怀疑自己生命意义的人跟前,探讨这样一个保不齐哪句话就戳到他肺管子的话题。 木鸿看见她这个反应表情,了然地笑了笑,漏气似的轻咳了两声,也没再执着继续。 “江警官,之前应该没跟你说起过,我跟严思思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露台这里。” 江陌抬了下眉毛,侧身斜倚着露台围墙,重新朝着木鸿看了过去:“聊了什么?” “好像真没什么。”木鸿望着云层边缘的光晕,轻轻阖上了眼睛:“不过我记得,那天也是一个好天气。” ———— 严思思那天心情特别好,偷偷拿粉笔在露台的水泥地面上画了个跳房子,沙包就用一个废纸团代替,吹着楼顶的凉风,接过木鸿递来的纸巾,擤鼻涕擤出了猪叫声,又兀自明媚的咧嘴笑了好一阵子。 谈话治疗其实对于严思思收效甚微,木鸿捏着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和开导语录,忖度再三却始终无从开口,也实在不想打破严思思难得单纯的快乐,就只拎着文件夹靠在一旁看着,直等到严思思主动开口说:“老师,其实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木鸿眨了眨眼,全然没料到这个久病成医的小姑娘会主动开口提起,“说什么?” “让我适当地放弃掉跟王衍或是胡佳蕊的感情……之类的?”严思思蹭了蹭微微沁出汗的额角,皱了皱鼻子:“但我还是有点儿舍不得。” “我这个病发病得很早,从小没什么同龄的朋友,也无形之中给不少人添了很多的麻烦,能坚持超过一年的友情几乎没有。”严思思停顿了一下,很勉强地笑了笑:“所以其实一旦有人主动跟我示好,我就完全拒绝不了。十倍百倍地还回去都不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就放弃掉嘛……” 木鸿感同身受地蹙了下眉头:“可是,他们最近对你其实不是很好。” 严思思摇了摇头。 “老师,我上学第一天,第一个愿意跟我说话拉手的人,是胡佳蕊。在迎新晚会上,第一个跟我说,我的裙子很漂亮的人,是王衍。不管真假,之前哄我开心的那些话,我怎么都忘不了。虽然我也很好奇很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他们两个居然都恨不得我快点死掉。” 严思思轻轻叹了口气,怔怔地愣了会儿神,忽然转头问道:“老师,如果我死了的话,会有人真心实意的来看我吗?” 木鸿喉咙里哽了一瞬,躲开了严思思那双渴望解脱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道:“最近的疗程医生说还不错。” “唔……不过不是有人说,人死之前会有感觉吗?”严思思双手捂住胸口,轻按了几下,“我最近总是有点……慌慌的。” “害怕的话,就证明还不到时候。” “也不是怕……就是总担心会有什么遗憾似的。我前阵子还答应我妹妹,给她准备一份成年大礼——”严思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莫须有的限期:“她喜欢的那个偶像组合巡演VIP票我都定好了,到时候趁着假期带她出去玩儿一圈……我是从她的年纪过来的,这个年岁,家里管得有多严我可太清楚了,啧啧,得找机会让她放松一下。” 木鸿不知道该不该捡着“死亡”这个命题对她灌输什么敬畏的念头,只是沉默地眨了会儿眼睛,缓慢地说道:“既然有事要做,那就——” “老师。” 严思思忽然截口打断了木鸿的话,望着楼下一对八成是刚过完纪念日,捧着花束回来的小情侣,饶有兴致地笑。 “我要是死了的话,你送一束花给我吧,什么样式都行,但一定得有白色的百合,越多越好。” ———— 等了半晌不见人的外派护士终于忍无可忍地敲开了露台的玻璃门,别扭地看了一眼倚在一旁吹北风的江陌,撑住仿佛合眼入睡的木鸿轮椅,用力往后一拖,又被他突然开口的声响吓得一哆嗦。 “江警官,严家的人可能不希望我再跟他们家有什么瓜葛,我也不知道严思思的墓地在哪儿……方便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送一束花。” 江陌吸了吸鼻子,不解地蹙了下眉头。 “送花?送什么花?” “百合就行。”木鸿低头揉了揉眼尾的殷红,“是我答应好,欠她的。” “自己欠的债那就自己还。我可没这个义务帮你达成什么心愿。” 江陌没好气儿地哼了一声,扣住大衣帽子,先一步拱开了露台的玻璃门。 “不过伤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到时候,我直接开车把你送进墓园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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