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兴礼坊。 宋江居住的大宅,已被黄迪指派本部兵士严密看守。 中厅,宋江刚一回来,就被五位兄弟围拢,七嘴八舌询问情况。 宋江黑脸愈黑,犹如锅底,环视众兄弟,苦叹道:“天不遂人愿,摩尼教余杭起事,已被张苑等人提前获悉! 就连我们暗中与方毫联络,也险些被察觉!” “啊!怎会如此?” “不可能啊!上一次与方毫联络,已是一月之前的事!鸟官府早不知晚不知,偏偏这节骨眼知道了?” “上回去钱塘县联络方毫一伙,俺记得是张清!” “喂~射鸟的,是不是你不小心,被人盯上啦?” “放屁!公明哥哥吩咐的大事,俺岂敢办砸喽?再说,世上只有俺盯人,没人能盯俺!” 宋江压压手示意众兄弟莫要吵闹,恨恨道:“走漏消息和张清无关,是方毫在余杭县筹划不密。 有个叫赵莽的黄毛小儿,从余杭赶来通风报讯! 更可恶的是,他在张苑等人面前,一口咬定我们和方毫提早有联络,指认我们为内应! 张苑这才让黄迪派兵监视我们!” “他娘的,赵莽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泼才?” “道上没听过这号人物!” “敢跟梁山作对,坏俺们好事,劈了他!” 众兄弟骂骂嚷嚷。 宋江冷冷道:“赵莽之父赵陀,正是鲁达年幼学艺时的同门师兄!赵陀是西军旧将,听说当年在西军小有名气!” 杨志忙道:“我想起来了,以往,时常听鲁达说起他这位师哥,言语里颇为崇敬!” 张顺道:“如此说,这赵陀也算条好汉?” 戴宗道:“西军常年镇守陕中,抵御西夏党项人,乃大宋西疆屏障,这赵陀能在人才济济的西军闯出名堂,应该有些能耐!” 徐宁恶狠狠道:“管他什么西军东军,都是鸟皇帝和朝廷的走狗鹰犬,惹到咱们头上,就要他狗命!” 张清嬉笑道:“赵陀是花和尚师哥,你劈赵陀,贼和尚就劈你!” 徐宁一瞪眼:“老子的钩镰枪,会怕臭和尚的戒刀不成?” 宋江斥道:“大难临头,你等还有闲心吵嘴?” 徐宁瞪了张清一眼,悻悻闭嘴。 张清嘿嘿笑着,挑唆哥哥们打来打去,是他最喜欢干的事,这样才有热闹可看。 杨志凝重道:“既然州衙和帅司已有准备,摩尼教人此次恐怕凶多吉少!事后,难保不会牵连咱们!” 宋江点点头:“所以,我们还要早做准备!” 张顺道:“摩尼教人是死是活,和咱们没相干!就是可惜那笔款子,能拿到手最好!” 徐宁道:“干脆杀出城去,先保住性命再说!” 戴宗吓一跳:“万万不可!咱们六个人,能对付多少官兵? 这城里少说几千兵马,东城大营又有几千,加起来小一万人,还多是西军兵马,插上翅膀变成鸟也飞不出去!” 徐宁怒道:“不逃,难道坐在这等死?要死,老子也得先杀个痛快!” 宋江喝道:“住嘴!事情未定,你就如此毛躁,成何体统?” 见宋江发火,徐宁也不敢聒噪,“唉”地长叹口气,坐在一旁不吭声。 宋江环视众人:“倘若事后,摩尼教人把我们供出来,张苑等人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眼下,以保全兄弟们性命为重! 那些黄金就不要想了,钱财再多,也没有性命重要!” 杨志会意道:“大哥是说,用黄金换兄弟们一条生路!” 宋江黑脸沉沉:“张苑愚忠朝廷,黄迪对我们恨之入骨,杨可世油盐不进,唯有刘光世,或许能保下我们! 此人贪财好色,浑身纨绔气,二十万贯巨款,我就不信他不心动!” 杨志点点头道:“黄金给刘光世,让他想办法保下我们!只要他敢拿,今后就有把柄落在我们手里! 他敢耍花招,我们就把事情捅出去! 二十万贯巨款,又是摩尼教搜刮来的赃物,朝廷自有人找他麻烦!” 宋江微微一笑,正是此意。 张顺、张清、戴宗齐声道:“好法子!” 徐宁满脸肉疼:“二十万贯啊~还没到嘴,就他娘的飞了~” 众兄弟一阵哄笑。 宋江对张清道:“可查清黄金具体藏在何处?” 张清拍胸脯道:“公明哥哥放心,明儿一早,俺再跑一趟,一准能摸清!” “很好!”宋江看看外边天色,已经入夜,沉声道:“想个法子,我要连夜去见刘光世!” 五人凑一块嘀嘀咕咕,很快拿定主意。 子时正,后宅两间罩房燃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朝居中正房逼近。 一声凄厉的“走水啦”响彻夜空。 驻守宅院里外的官兵被惊动,纷纷赶来救火,整座宅子乱成一团。 混乱中,一名身材样貌与宋江相仿的兵士,在救火中途,被杨志和徐宁打晕掳走。 过了会,宋江换上衣甲,扮作官兵,趁乱从后院门悄然离去。 逃离兴庆坊,他又躲在偏僻巷口,脱下衣甲,换了身寻常衣衫,乘船赶往城北。 ~~~ 夜深人静。 居养院大门前,悬挂两只灯笼。 远远望去,竟是这漆黑长街唯一有灯火的地方。 两名军士挎刀值守。 门前石兽旁,倚靠一人,像是在假寐,身影融入夜色,不注意看的话难以察觉。 寂静长街响起一阵“唦唦”脚步声,宋江匆匆赶到,刚要踏上石阶,旁边黑暗处窜出一人拦在他身前。 “止步!你有何事?”一声低喝响起。 宋江一惊,抬眼一看,借助昏暗灯火,勉强看清楚面前人样貌。 “原来是韩部将!”宋江忙拱手。 韩世忠盯着他,抱拳道:“宋大夫!” 早在攻打睦州时,宋江就听过韩世忠名声。 官军杀到方腊老巢帮源洞时,二人也曾短暂合作过。 韩世忠勇武过人,宋江有心结识,人家却不太搭理他。 宋江道:“烦请韩部将通传一声,就说宋某有要事求见刘都监!” “何事?”韩世忠问。 宋江迟疑道:“事关重大,请恕宋某不能透露!见到刘都监,自会当面陈述!” 韩世忠轻哼了声:“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非得半夜来报?” 宋江低声道:“事关剿灭摩尼教余孽,恳请韩部将通融!” 韩世忠目光微闪,示意他抬起双手,上前仔细搜身。 “某放你进去,至于刘都监肯不肯见你,某无能为力!”韩世忠淡淡道,一挥手,一名军士领宋江入院。 宋江千恩万谢,匆匆跨进大门。 韩世忠收回目光,看看黑夜笼罩的长街,确定没有其他异动,回到石兽旁席地而坐,闭上眼假寐。 白日从衙署回来,刘光世让他亲自带队守夜。 韩世忠心里明白,刘光世心里有怨气,故意拿他撒火。 他也不辩驳,顺从应下。 今日追赵莽,他故意指错路,带着刘光世兜圈子,耽误好一会才追到大观桥。 刘光世想做什么,韩世忠不想管,也管不了。 他只是觉得,不该趁反贼作乱之际,攻讦袍泽,置满城军民百姓于不顾。 黄迪再有不是,也是鄜延军的将领,大家并肩作战多年,怎么能为了一个总管职位,就相互视作仇寇? 韩世忠作为刘光世亲信部下,对于二人间的争执再清楚不过。 闹到如今地步,责任大多归咎于刘光世。 论功绩、资历、威望、能力,黄迪接任鄜延路总管没有丝毫问题。 刘光世唯一的优势,是他保安刘氏的出身,父亲是大宋名将刘延庆,上一任鄜延路总管。 刘氏父子对韩世忠有知遇之恩,出于道义、恩情,刘光世的人品作为,韩世忠不愿评价。 但他也不愿成为祸害杭州百姓的帮凶。 可惜他能做的实在太少。 赵莽今日顺利把军报送到张苑手中,他在心里已经万般庆幸。 黑暗中,韩世忠睁开眼,双目依然炯炯有光,可目瞳深处却多了几分迷惘。 他意识到自己在刘光世麾下格格不入,刘光世的品行也让他难以接受。 可离开刘光世,他又不知何去何从。 他已过而立之年,多年军旅生涯,经历无数生死,遭遇种种不公,年轻时候的壮志豪情早已被磨平,剩下的,或许只有深埋骨子里的一腔难凉热血。 黑夜下,响起一声深沉叹息。 紧接着,传来一阵腔调低沉浑厚的吟唱声: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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