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永乐九年,辛卯,正月初二。 民间岁时,拜年之后,便是连续数日的玩耍。 少年游冶,演习歌吹,翩翩征逐,随意所之。斗九翻牌,投琼买快,博成赌闲,舞棍踢球,唱说评话,无论昼夜,称为“放魂”。 一直持续到正月十八日收灯,然后学子攻书,工人回肆,农商各执其业,称为“收魂”。 但此时此刻,平日里游手好闲又最是好赌游玩成性的徐斌五人,却都没了玩耍的兴致,别说“放魂”,他们的魂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比三保太监下西洋的船还到得快! “老五折了!”金常义子老三许涛急吼吼地闯进屋子。 “吼什么?”徐斌一脸淡然,掀起茶盖一沿撇了撇浮沫,又轻轻吹了吹,慢慢嘬了一口茶,将茶盖重新盖好,一边将茶盏放回手边几上,这才抬眼看着老三:“昨晚没回来,就猜到了。死了还是活着?” 许涛有些茫然地摇摇头:“没注意,只看到绑在锦衣卫院中井轱辘上,没……没敢多看。” 老二李光懊恼地一拍几案:“完了,这次弄巧成拙,连累义父!” 老四丁伟拍案而起,往屋外走去。 徐斌喊住他:“老四,你做什么去?” 丁伟没有回头,语气恶狠狠的:“找几个人,把老五救了!” “救?你能救得了吗?”徐斌不屑道,“别把自己也给折进去了!”拂袖起身:“都留下,我去跟义父说。” 刚走出屋外,徐斌双腿就打起了摆子——这主意是他出的,要是义父出了啥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何况锦衣卫认识他们五人,老五被抓,就算不招锦衣卫也能顺脸摸到他。 原以为收了五虎,没想到是认了五只饭桶!金常懊恼啊!抬手狠狠抽了徐斌一巴掌。 “义父救我则个!”徐斌肿着脸跪伏在地,“儿子几个只是想出一口恶气,没有想那么多。” “你平时不是主意挺多?我是真想不到,这种低下的主意,却是你出的?”金常道。 “儿子该死!”徐斌左右开弓抽了自己两巴掌。 “行了,眼下,想个主意出来吧!”金常冷冷看着徐斌,“想不出来,那我就只好,绑子投案了。” 徐斌身子一凛,叩了两个头,立刻绞尽脑汁想起来…… …… 张贲和林鳞游两人将小桌安放在院中,惬意地晒着太阳,一边悠闲品茶,时不时看一眼绑在井轱辘上冻得昏迷过去的戴世荣。 “李春说,这是上好的雁山紫茶。”张贲喝了一口茶。 “我喝着一般。”林鳞游道。 “是,我喝着也一般。”张贲说,“也许是你我不是雅人不识雅趣,但为了迎合上司,坏的我也得说成好的。不像跟你们在一起,可以这么随意,可以说真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大哥你想说什么?” “大哥想听你说真话。” “你问。” “那晚,你有没有把越容姑娘给睡了?”张贲望一眼房间,特意压低了声音。房间内,越容林珑还躺在床上修养歇息——迷香的后劲着实很大。 “没有。”林鳞游说。 “真的?” “真的。” “大哥的意思……”张贲挪近一点,“既然没睡,你用不着急着给她找弟弟,你想把此人献给纪大人,纪大人不一定收啊!” “正愁找不到理由去见老纪。”林鳞游说,“献俘,不过是个借口,若不然,大哥你替我走一趟?以你的品级,给老纪拜年应该能直接进府吧?” “我什么品级?一个六品百户,见李春这个千户都废了老大劲老多银。”张贲说,“上次刚跟李春打过招呼,李芮若真是金常所杀,即使没有证据,纪纲早就给你我下了驾帖,如今毫无动静,你拿金常的义子当作理由,也不一定进得了府,进不了府,你就没机会给越容找弟弟,也就是,你未来的小舅子?” 正说间,井轱辘上奄奄一息的戴世荣呻吟一声,悠悠醒转过来,费劲地抬起耷拉着的脑袋:“李芮……李芮不是金常所杀,而是……” 林鳞游张贲徒然来了精神,都起身凑近前去: “你说什么?” “大声点,是谁?” 一看戴世荣,却好像又晕了过去——这怎么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啊!一到关键时刻就卡壳! 两人将他从井轱辘上解绑下来,见其嘴唇冻得青紫脸色也是苍白,倒也有些于心不忍了,若不是他欺到头上来,采花采到身边的姑娘,他们俩都不会对大明人下这么狠的手。 于是替他披上毛毯,又灌了一碗热姜汤,放到太阳底下晒了片刻,戴世荣终于又才悠悠醒转过来。 “说吧!把你刚才想说的话说给我听。”张贲蹲在戴世荣身前,拍拍他的脸,苍白的脸立刻有了血色。 “我说……” 林鳞游本来居高临下看着,这时也赶紧蹲了下去。 “说!” 戴世荣伸舌濡濡干裂的嘴唇:“我说,李芮不是金常杀的……” “嗯,接着说!” “是……是李春,你们锦衣卫李千户。”戴世荣道。 张贲林鳞游互相看看,目光神色都是将信将疑。 “你这家伙,莫不是诓我们呢?”林鳞游心想,这家伙都不一定认识李春,这名字,怕不是刚才装晕从他俩嘴里偷听过去的。 “两位大人,我……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咳咳!”说着戴世荣就剧烈咳嗽起来,看他那样子,好像真的快不行了。毕竟古代的风寒,是真的会要人老命的。 “你有何凭证?”张贲问。 “我亲眼所见。”戴世荣说。 张贲抬眼看向林鳞游,眼神中有话:看这家伙,不似有假。 林鳞游用眼神回应:我看着也挺真! 万万没想到,李春李千户才是教坊司案的幕后真凶?! “你具体说说。”张贲的语气缓和下来。 “我说了,你们是否放我走?”戴世荣问。 张贲又看向林鳞游,这回眼睛里是征询之意,毕竟这家伙采的两位姑娘,都算是林鳞游的女人。 林鳞游站起身:“你官大,你说了算。” 张贲这才低下头,对戴世荣说:“只要你说的句句属实,我就放你走,绝不食言!” “在下跟随过蒋画一段时间,学得一些攀墙飞檐的手段……”戴世荣缓缓道来…… …… 金常踱着步,跪伏着的徐斌忽然猛得抬起头,一拍脑袋:“义父!儿子想到了!老五曾是蒋画蒋摘星的徒弟,如今听说蒋画跟了纪纲,我们不如,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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