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妙兰柔声问:“总旗大人,我都忘了问你,你这只眼睛怎么了?” “打打杀杀,这点小伤免不了的。”林鳞游因为嘴唇肿起,说话都含糊不清了,“先别管眼睛了,看看我的嘴巴,这可咋整?” “我……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这么晚了上哪找大夫去?”林鳞游说,“你这用的什么药?” “我……奴家不知道……” “方子呢?” “找不到了。” “药还有吗?” “用完了。” “……” 林鳞游摸摸嘴唇,叹了口气,还好不疼,只是有点肿,有点辣,应该也无大碍。 到天亮还没消肿再去看大夫吧!应该死不了吧? 但是,今晚已没了兴致,不能跟余老师探讨一下铃铛的妙用,这就很难受…… 睡到天亮,起床一看,嘴唇还是肿着,貌似还更肿了,特么的这什么药啊这么烈! 他拉开门准备去找大夫,张贲正好也出门来,一见林鳞游就大呼小叫: “哎!二弟,这么快早餐就吃上了,哪买的肠?分我一根!” “肠你个头啊!”林鳞游一张嘴,上下嘴唇就有些夸张地啪啪甩动。 “我说呢,什么肠这么Q弹的。”张贲上前盯着林鳞游的嘴唇看,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嘴唇都搞这么大,昨晚你是有多卖力啊!” “我特么是中毒了!” “中毒?什么毒?是谁对你下此毒手?告诉大哥,大哥一定给你报仇!”张贲拼命忍着笑,“是惊天动地鬼哭神嚎五毒散吗?” “……”林鳞游懒得鸟他,迈开大步下了楼。 “二弟你上哪去?”张贲像只苍蝇一样跟上来。 “……”林鳞游实在不想开口,一开口就胀痛。 “我知道一个方子,可以消肿的。”张贲说,“取桑树根白皮,用上面的汁水抹一抹,专治上火嘴肿……对了,还有童子尿,最是去火了。” 林鳞游停下匆匆的脚步,嫌弃地盯着张贲:“别叭叭了行不行?” “行。”张贲轻轻捂住嘴巴。 没走两步,他又开始了喋喋不休:“说起来这童子尿,以男童清晨的第一泡尿最佳,当然童子尿一般用作药引,你可以拿来煮鸡蛋,煮好的蛋不要吃,就喝汤,滋阴降火,凉血散瘀……” 林鳞游也是头一回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大哥这么啰嗦!真的就像一只苍蝇! 鹤年堂是由养生大家丁鹤年创立,开业五年,南北两京都有分铺,善药膳、长乐饮,其中汤剂饮片是最为有名的。 坐镇南京鹤年堂的是丁鹤年的好友兼合伙人乐良才。 当时乐良才见了林鳞游的厚嘴唇,倒是不动声色,撸撸袖子伸手捏了捏,尔后将捏过嘴唇的两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藿香、细辛、天南星、半夏、附子……是药物引起的痈毒啊!你如何一下子吃这许多药?何况这都是外敷治伤、祛风止痛的。” “我……”林鳞游都不好意思开口,“没吃,就舔了舔。” “什么药也不能胡乱舔!”乐良长正色道,“还好只是舔了舔,附子入口,必死无疑!要吃了,还有命在吗?” “是。大夫,我还有得救吗?” “下次可不要乱吃药了。”乐良才捋捋颔下长须,“我给你开一味汤剂,喝两天就好了。” …… 晌午时分,杨放十一骑根据蒋阿演给的线索,抵达了苏州府昆山县一个叫亭林乡的小村落。 十一骑停在村口,黑与红的披风在冬日呼啸的西北风中猎猎作响。 有敏感的村民,或许已经感受到了腾腾的杀气,本在吃饭低着的头,也不由自主抬起…… 乡下的民居,多土墙草屋,条件好一点的,也只不过墙上的黄泥换成了石块,屋顶的茅草换作了黄瓦。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家家户户门前都用竹篱围了一方小院。临近年关,想必都打扫过了,所以显得很是干净清爽。 马蹄扬起尘土,奔腾着进了村,在一间黄瓦的小院前停下了。 马儿不时扬起前蹄,喷着鼻息。 院中的狗叫了两声,似乎感受到来者不善的杀气,便也呜咽着夹起尾巴躲进了角落。 这户村民正在吃饭,听得动静,端着碗走出堂屋,好奇地打量着马队。 杨放高声道:“敢问先生,此处可是亭林乡田家村?” “是。”村民点点头。 “目下谁是里正?” “我就是。”村民将碗在院中一方大石上放下,拱手道,“不知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杨放:“敲锣,把你们村的人都喊来。” 里正犹豫着:“大家伙都正吃着饭,怕是一时半会集不齐……” 杨放道:“我可以等。” 里正道:“大人下来公干,可有县里的文书公函?” 杨放取下腰牌一亮:“我们锦衣卫办事,还需要知会县衙吗?” “总得让我们知道是什么事吧?”里正不疾不徐客客气气。 “让你叫你就叫,哪那么多废话!”一名校尉扬鞭吼道。 里正惧于威势,无奈之下不得不从:“那……容我取一下铜锣。” 杨放低着眉:“去吧!” 里正低着头走了一步,想起碗还没拿,又踅回一步弓着腰端了石头上的碗,看着已经冷了的半碗粗粮饭,叹息一声,默默走回了堂屋。 “我怎么看这家伙腿有点打颤呢?”一名校尉笑着打趣道,“莫非做了亏心事?” “废话,谁人见了你我不打怵?”另一人也笑,“你没听童谣唱,说我们缇骑狠,骤飞来,似鹰隼!去到哪里,哪里准没好事。” “哈哈哈!”众人倒不以为忤,反觉有趣。 只有杨放依然冷着个脸。 里正走回了屋,他的婆娘带着一名总角小男娃正吃着饭,见他脸色不太好,婆娘便放下筷子,问:“当家的,怎么了?外面是谁来了?” “锦衣卫。”里正放下碗,低声道,“你把碗收一收,赶紧带着清儿,躲地洞里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那你呢?” “……”里正沉默了好一会儿,沉重地说,“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冲着我来的。” 女人的手发起抖来:“趁他们不注意,我们一起跑吧!” “跑?跑不了的。”里正说,“他们都骑着马呢!”他按住女人发抖的手,接着道:“这一天,总归是要来的。倘若他们真把我押解进京……你跟清儿一定要好好的!” 他用力挣开女人死死抓住的手,又爱怜地摸一摸小男孩的脑袋,替他把嘴角的饭粒拿掉,放进自己的嘴里,冲孩子笑一笑,便转身大踏步走到墙边,取下一面铜锣。 女人望着他的背影,强忍着眼中打转的泪花,终于也咬咬牙,将自己和孩子的碗筷收下藏起,掀开里屋的一块地板,抱起孩子躲了进去。 “咣咣咣——” 铜锣仿佛晴空的响雷,在寂静的村庄上空炸响。 每敲一下,里正都觉得手中的木棰仿佛有千斤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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