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祐门外。 “张枢副,请留步!” 行至横街,王曾喊住了枢密副使张士逊。 “王参政?”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张士逊面带讶色的转过身子,他虽然和寇准,以及王曙(寇准女婿)关系不错。 但他本人和王曾,却没什么交情,平日里私下往来并不多。 “张枢副,同行一段?” 王曾神色谦逊的向张士逊执了一个后辈礼,张士逊今年五十有九,以后辈礼应对,也是应当的。 “请!” 张士逊抚了抚须,单手虚引。 这一幕,恰好被拖后的曹利用给看到了,眼见王曾找上了张士逊,他不由眉头紧锁。 他和张士逊关系不错,在曹利用看来,张士逊是他的人。 而王曾,可是死敌寇准的后辈。 对方意欲何为? 撬老子的墙角? “哼!” 曹利用冷哼一声,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另一边,王曾和张士逊一边闲聊着,一边向西而行,朝着文德殿的方向行去。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王曾道明了来意。 “张枢副,曾,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枢副相助。” “王参政,请言。” 张士逊没有第一时间应下王曾的请托,他得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事。 毕竟,他和王曾不同。 他没有什么底蕴。 张士逊出身寒微,幼年丧父,他是跟着姑母长大的,幸得张家祖上有些家业,薄有家资,他才有机会读书进学。 十几年寒窗苦读,淳化三年(992),二十九岁的张士逊终于进士及第,是年,孙何是状元,丁谓名列一甲第四。 另外,王钦若、王曙、吕蒙周(吕夷简叔父)、欧阳载(欧阳修叔父)、薛奎、薛映、谢涛等人,也是淳化三年及第。 他们这一榜进士,出身相对复杂,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派系,有一段时间,丁谓和王钦若倒是互利协作。 但现在丁谓和王钦若,已然分道扬镳。 至于张士逊,他和丁谓、王钦若的关系都不怎么好,反倒是吕蒙周和王曙,同他脾性,颇为相合。 “今日官家之言,还请张枢副记入邸报!” 言罢,王曾毕恭毕敬的向着张士逊行了一个揖礼。 邸报是官方发行的报纸,究其起源,有‘汉代说’、‘唐代说’,不论邸报起源于哪朝,到了宋朝,邸报已经是一项非常完善的传播渠道。 朝廷号令、政事、皇室动态、官员任免、仪礼、社会新闻、文化新闻等等,除部分需要保密以及敏感事项,其他事宜,皆可刊登在邸报之上,通传天下。 邸报的发行周期,或五日一刊,或十日一刊。 负责管理邸报的机构,则是进奏院。 而进奏院是宋代中央与地方沟通的重要文书传递机构。 地方亲民官的奏疏,基本都是通过进奏院传至京师。 然后,再由进奏院转呈至通进银台司。 最后,该转呈天子的,呈送禁中,该转付京中百司的,则转至相关部门。 同样的,进奏院除了上奏,也有下达的职能。 中央传至地方的政令等,也是通过进奏院传达至地方。 邸报发行,只是进奏院诸多事务中的一项。 王曾找上张士逊,则是因为枢密院对进奏院具有监督之责,算是进奏院的上级机构之一。 一旁,张士逊一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了王曾意指为何。 肯定是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之乐而乐’! 其实,哪怕王曾不请托,张士逊也会将这段话刊登到邸报上。 今天在场听到这句话的人,除了王曾之外,大概就属张士逊最高兴。 大中祥符九年(1016),官家尚是‘寿春郡王’时,张士逊就被选入东宫,负责教导‘寿春郡王’。 虽然‘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是从《孟子》的‘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化用而来的。 但多少饱学之士,一辈子也无法作出这般惊艳之句。 对于一個十三岁的孩子,又怎能要求更多? 此外,最最重要的是,这句话是官家亲口所言,如果没有这等志向,怎会吟出这般绝句? “王参政,无需如此。” 张士逊连忙对着王曾回了一礼。 “此乃人臣之本分,何须多言?” 此话一出,王曾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慢慢地松弛了几分。 对于张士逊的为人,他是很佩服的,张士逊素有淡泊名利之美名,但最近这段时间,张士逊和曹利用走得有点近。 王曾有点担心,曹利用会从中作梗。 现在看来,张士逊的原则,没有变。 这,很好。 也足够了。 “曾,拜谢!” 王曾又行了一个揖礼。 张士逊见状,也跟着回了一礼。 王曾对他客气,那是人家有礼貌,他如果摆资格,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不一会,两人行至文德门外,至此,两人分道而行,一人前往枢密院,一人前往中书。 回到枢密院衙门,张士逊心中已然打好了腹稿,直接来到桌案前,挥笔写就。 【壬戌年(1022),二月,甲子(25)。 皇太后与上,共御承明殿。 先是,辅臣进言:‘占稻,味差,价低,虽耐旱,然江、浙、淮三地,除个别年月,雨水充沛,民不喜占稻,大抵于斯。’ 上曰:‘朕钦承天命,牧养万民,当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之乐而乐,民食占稻,朕亦食之。’ 是故,宫中用度,自今皆改占稻也。 上又曰:‘占稻与粳稻皆入两税,不得异而视之’。 是以,下诏,各地取税,不得专取粳米,不取占稻】 写完廷议中的见闻,张士逊又在右下角写了一行小字。 【附诏刊行】 紧接着,张士逊轻轻吹了一下墨迹,印上他的印章,然后将麻纸放入一个小木匣,挥手招来一名书吏。 “将此物送至进奏院杨监院。” 张士逊口中的杨监院指的是,大理寺丞(从六品)、监进奏院——杨日严,也就是进奏院的长官。(注1) “是。” 吏员小心翼翼的接过木匣,而后弓着身子缓缓向外退去。 待到吏员消失在视线内,张士逊的眼中闪过一缕复杂之色。 这么写? 应该没问题吧? 因为曹利用的关系,他特地隐去了李士衡的姓名,而是选择以‘辅臣’二字代替。 而且,他在记录时,太后的名字也是放在官家之前。 唯一值得诟病的只剩下一点。 这篇小传中,通篇多是官家的言行,太后几乎隐于幕后。 但,这本就是廷议时的事实。 以太后的心胸,应该不会计较吧? 想了片刻,张士逊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便是太后计较,这篇记录,他也要写! 教导官家七年,让天下人看到官家的成长,让天下人知晓官家的仁德,这是他的职责。 他,义不容辞! —————————— 注1:北宋前期,大理寺丞依唐制,为从六品上,元丰改制后,改为正八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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