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昌达换好衣服,前脚刚刚走出厢房,后脚就迎面撞上了匆匆而来的雷允恭。 “见过雷押班。” 位比人低,毛昌达连忙行礼。 “毛管勾,劳烦跟我走一趟。” 雷允恭神态冷漠的瞥了一眼毛昌达,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是。” 毛昌达微微低头,同时心里咯噔一下,他注意到雷允恭的表情。 忽然间,他的心底生出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的事,发了? 后苑造作所,职位虽然比不得御药院、内东门司、皇城司等重要机构,但涉及皇室用品制造,油水还是不少的。 毛昌达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穷怕了,面对这等赤裸裸诱惑,哪能管的住手? 不过,他胆子小,贪的钱,一文钱都没敢花。 真的事发了? 想着想着,毛昌达觉得自己的膝盖好像有点软了。 咚!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雷允恭回头一瞧,只见毛昌达脸色煞白的瘫软在了地上。 雷允恭眉头微蹙:“毛管勾?” 听到这话,毛昌达好似被按下了某个开关,但见他就这么跪在地上,匍匐前行,手脚并用的爬到雷允恭身前,然后一把揪住雷允恭衣服的下摆。 “雷押班,求求您救救小的。” “小的日后定然以您为首,鞍前马后!” 雷允恭十分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 毛昌达惹得官家大怒,今天,谁也救不了他! 半晌,眼看雷允恭毫无所得,毛昌达仰着头,神色凄苦道。 “雷押班,我还有机会吗?” 搁在从前,似毛昌达这等将‘死’之人,雷允恭肯定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经官家刚刚的提点,他的态度有了一丝变化。 “有没有机会,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而是由官家圣裁。” “走吧。” 丢下这句最后的怜悯,雷允恭转身就走,毛昌达见状也慌慌张张的爬了起来。 前往后苑的途中,毛昌达始终半低着头,以此来遮掩剧烈的神色变幻。 少顷,毛昌达脸上的犹豫渐消,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许多。 这时,一行人恰好行至了那处荒废的农田。 扑通! 一看到官家,毛昌达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然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刹那间,他左边的面颊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陛下,臣请罪。” “臣有负皇恩,在后苑作当值五年,臣前后累计昧了六十一万六千五百八十文钱。 “这些钱,臣一文钱都没花!一文钱都没花!” 看到这一幕,赵祯一脸愕然。 还有零有整? 另外,这强烈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六十多万钱,听起来很多,但换算成贯,以省陌计,大概800贯多一点,以足陌计,大概600多贯。(注1) 而宋朝对于职务犯罪,通通以足陌计,至于具体如何判罚,得分为两种情况。 既贪赃又枉法,十五匹,绞刑(死刑),只贪赃不枉法,四十匹,流放,一百匹以上,奏取敕裁(御裁)。 宋承唐制,匹是计价单位之一,一匹即一匹绢的价值,宋初一匹绢大概一贯左右。 如果严格依照《宋刑统》进行判罚,毛昌达最低也是流放三千里。 但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人治社会,谈法制。 唔…… ().jp 因此,毛昌达一看到官家,就像是看到了大救星。 毕竟,官家打小就是出了名的仁德。 只要自己主动坦白所犯罪行,官家大概会饶了自己吧? 是! 他是贪污了! 但赃款,他一文钱也没花,而且除了贪赃之外,其他的罪行,他一样都没犯。 他没有枉法! 况且,他毛昌达,好歹也是宫中有名有姓的中层宦官,以他的级别,贪污六百多足贯,算多吗? 对于贪腐问题,赵祯当然想管,但,不是现在。 这是一颗堪比‘考课制度’的大雷。 不过,暂时不管,不代表他会放过毛昌达,这個人,在他这里,算是判了‘死刑’。 “坐赃一事,稍后再说。” 沉吟片刻,赵祯指着农田道。 “我先问你,这块地,是不是你负责的?” 啊? 毛昌达闻言瞳孔一缩,这是,搞错了? 坏了! 数息后,毛昌达面如死灰,老老实实道。 “是。” 赵祯板着小脸,质问道。 “农田为何荒废至此?” 毛昌达默然不语,这个问题,他不敢回答。 为何荒废? 还不是因为先帝? 就在这时,站在几米之外的内侍,纷纷向踱步而来的刘娥行礼问安。 “参见娘娘!” 刘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毛昌达。 “六哥,这是?” 赵祯看了看毛昌达,又看了看刘娥,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们先下去。” 刘娥若有所悟,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退远一点。 等到内侍和宫人推到七八米开外,刘娥牵住赵祯的小手,缓缓道。 “六哥,可是你爹爹又给你传了什么话?” 赵祯连连点头:“是的,大娘娘,前几天,我一直在看会计录,其实,这也是爹爹的意思。” 说着,赵祯伸手指了指眼前的荒地。 “大娘娘,您还记得这片地吗?” 望着眼前的农田,刘娥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 这块地,她当然记得。 当年,她差不多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亲眼看着先帝种下一颗颗小小的种子。 “爹爹告诉我,占城稻是良种,当广而推之,另外,爹爹还给我留下了一个问题。” “此前,国朝也试着在江淮地区推广占城稻,只是效果不显。” “爹爹让我自己去找原因。” “就在今天,我找到原因了!” “哦?” 刘娥面露讶色的看着赵祯,好奇道。 “是什么原因?” 赵祯迅速转换神色,面带‘羞赧’道:“其实,我自己找出来的原因是错的,后来,还是爹爹将真正的原因告诉给我的。” 这种解释,很‘合理’,起码刘娥是这么觉得的,占城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单凭耐旱这一点,就足以推广。 但效果一直不太好,如果这个难题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找出来了,那么,满朝诸公还有何用? “爹爹告诉我,在收取夏秋两税时,应该将占城稻所产粮食,同其他稻米,一视同仁。” “嗯?” 听到这话,刘娥很是震惊。 难道之前不是这样吗? 赵祯执礼一拜:“大娘娘,请召集两府大臣,联同三司廷议,尽快确定稻种推广之事。” 现在已经将近二月底了,今年的农时,肯定赶不上了。 但即便如此,也必须尽快确定好方案,因为更换稻种,本来就是一件耗时耗力的难事。 以北宋现有的行政效率,三五年能在江浙淮地区看到成效,已经算是效率高的了。 毕竟,现实不是游戏,不是鼠标点一点,所有农民就会更换稻种。 片刻后,刘娥微微颔首,朝着一旁嘱咐道。 “任供奉,召两府大臣及三司诸卿,未时初(下午一点)入禁中,于承明殿议政。” “臣谨奉。” 收到旨意,任守忠对着刘娥和赵祯一拜,然后便小步疾行的往宫外行去。 “他犯了什么事?” 直到这时,刘娥终于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毛昌达身上。 赵祯愤愤道:“毛管勾不仅令农田荒废,且职掌后苑作期间,累计贪污六十万钱!” 听到这个理由,刘娥绣眉一拧。 农田荒废,她很清楚,平心而论,这事怪不到毛昌达头上,准确来说是先帝自己的缘故。 占城稻的推广效果不佳,后来先帝又忙着东封西祀。 以致于,先帝的最后一份热情和斗志,都被消耗殆尽了。 而赃私的问题,刘娥确实有一点点生气。 但,也只是一点。 毛昌达所犯的金额并不大,之前督造三件套时,又立下新功…… 想到这里,刘娥心中有了决断,随后她直接越过赵祯,裁定了毛昌达的处罚。 “念伱是初犯,且督造圣物有功,此次赃私一事,赃款退回后,便功过两消。” “如若下次再犯,便去沙门岛种地吧。” “谢娘娘隆恩!” 一听这话,毛昌达瞬间活了过来,以五体投地之姿,对着刘娥行了一记大礼。 —————————————— 注1:宋初,官方规定以770文为一贯,即省陌,足陌是指一贯千文。 宋朝的币值比较混乱,一般情况下,官方标准一贯钱大抵是770文,某些地区还要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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