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延庆殿东序,灯火通明,刘娥身着丧服,双手合十,孤身一人跪在真宗的灵柩前。 呼! 呼! 忽然间,北风骤起。 风呜咽的从北方吹来,穿过城墙,越过宫中的甬道,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又一阵的呼啸声。 如泣如诉,天地似乎在哀叹。 听到骤然而起的风声,刘娥浑身一震。 起风了? “林尚宫,几时了?” 话音刚落,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妇人,上前躬身道。 “回娘娘,已是丑时三刻(凌晨一点多)。” “嗯。” 刘娥缓缓起身,轻轻揉了揉酸胀的膝盖。 “陪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是。” 林尚宫低声道:“娘娘,需要掌灯吗?” “不用,就在门口活动活动。” 呼啸的北风,不止吹响了宫城,更吹动了刘娥的心。 刚刚踏出门外,一阵寒风袭来,刘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降温了? 刘娥抬起手,摊开掌心,感知了一下温度,然后,她的眉头就暗自皱了起来。 “娘娘,深夜寒气重。” 林尚宫动作轻柔的将一件大氅披到了刘娥身上,林氏是钱塘人,本是刘美府中女婢。 后来,六皇子(赵祯)降世,林氏便以六皇子乳母的身份入了宫,一转眼,多年过去,林氏已经是六尚之一的尚宫。 同时,她也是刘娥的心腹之一。 “喜儿,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四下无人,刘娥唤起了林氏的闺名,说话的态度也随之亲和了几分。 林尚宫落后一个身位,半躬着身子,恭声道。 “妾身愚钝,妾身只知娘娘便是妾身的天,娘娘信,妾身便信,娘娘不信,妾身便不信。” 呼! 又一阵寒风吹过,成团飞舞的雪花,像棉絮一般从空中缓缓飘落。 “下雪了啊。” 刘娥怔怔的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久久不言。 六哥当真有通神之能? 刘娥不想信,但眼前的大雪,却如同铁一般的事实摆在她的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半晌,刘娥沉默的走回了灵堂,她现在的内心很是杂乱,纷纷扰扰,片刻不得安歇。 转眼间。 天色渐亮,从高处望去,宫城仿佛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短短一夜,积雪最深的地方已然有一尺之厚。 并且,雪仍在下,真有几分积雪成灾之势。 延庆殿正殿。(此后如无特指,延庆殿就是指正殿,也就是寝殿) 殿门缓缓开启,赵祯看到外界银装素裹,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赌赢了! 刘娥那边,想必是坐立难安吧? 不一会儿,赵祯步行来到一旁的侧殿,先给刘娥请了一个安,然后劝慰道。 “大娘娘,国事为重。” “为国事计,还请大娘娘回殿歇息片刻。” “六哥仁孝。” 刘娥微微摇头,伸手摸了摸赵祯的脑袋。 “大娘娘不累。” 刘娥的动作有些僵硬,此前,她在赵祯面前,素来都是一副严母的样子,上一次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大概得追溯到六七年前。 “那,大娘娘,我陪你。” 赵祯牵住刘娥的衣袖,慢慢移到真宗灵柩前。 …… …… …… 政事堂(宰相办公地点)。 大行皇帝新丧,国家政务也随之停摆,不过,政事堂仍是有人值班的。 今天值班的便是次相冯拯。 “相爷,御药院任供奉来了。” 听到书吏的通报,冯拯连忙起身,踱步往外行去。 虽然他是宰相,但任守忠可是太后近前的红人,出门迎一迎,自是应该的。 左右是惠而不费的事。 “任供奉来访,老夫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不敢。” 任守忠见状连忙低首,对着冯拯躬身一拜。 “任守忠,参见相爷。” 把客套当真的,才是傻瓜。 对于眼前这位次相,任守忠丝毫不敢小觑,冯拯是太平兴国三年(978)的探花郎。 (宋制,探花不是一甲第三,而是同榜进士中年纪最小的那個,第一名状元,二三名,皆是榜眼,直到南宋后期,探花才渐渐成为一甲第三的代称) 而且,冯拯也是太平兴国三年进士中,唯一官拜宰相的人。 先朝,以胡旦为首的太平兴国三年进士和以寇准为首的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斗得不可开交。 然而,冯拯却能左右逢源,数次逃过党争的漩涡,这绝不是侥幸。 “任供奉今日造访中书,可是娘娘传来旨意?” “确有旨意。” 任守忠微微点头。 “臣恭听娘娘旨意。” 话音刚落,冯拯掸了掸衣袖,冲着北面遥遥一拜。 “去岁,苏、湖、秀三州水患严重,着中书传诏,发苏、湖、秀近州兵,疏导积水,另征役夫,修浚河道。 遣,江淮发运副使兼知泰州张纶,监之,泰州西溪盐仓监范仲淹,从之。” 任守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入了太后的法眼,但太后这么做,定然有太后的道理。 于他而言,只需要办好太后的差事即可。 别的,他不关心,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另,大雪新降,传诏开封府衙,命开封府内外诸厢巡检司,巡检诸厢坊,如遇灾情,及时救助。 必要时,可联同三司,开仓放粮,以济灾民。 救灾一事,着刑部郎中(寄禄官)、龙图阁直学士(职)、权知开封府(差遣)吕夷简,主之,尚书左丞(寄禄官),三司使(差遣)李士衡董(监督)之。” “臣领命!” 同任守忠一样,冯拯对这两份诏命,也满是不解。 昨日,先帝堪堪登遐,太后怎会今日便连发两道诏命? 太急迫了一点。 就拿苏、湖、秀三州的水患而言,去年发生的事,早一天处置,晚一天处置,根本就没什么影响。 太后完全没必要如此急迫。 虽然这么做可以彰显太后之仁德,但‘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点。 先帝如今尸骨未寒,有必要吗? 同样的,后一份诏命也是如此,大雪只下了一夜,尽管雪没停,但晚个两三天,待到先帝大殓成服之后,再下令也是一样的。 “宫中事务繁多,小的便不久留了。” 宣读完刘娥的旨意,任守忠当即提出了告辞。 “相爷,任守忠告退。” “老夫送送你。” 听到这话,冯拯连忙收回思绪,抬脚就做出要送客的架势。 “不敢。” 任守忠连连躬身:“相爷,还请留步。” 两人一番拉扯,最终,冯拯还是亲自将任守忠送离了政事堂。 望着任守忠步履匆匆的背影,冯拯幽幽一叹。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也许,风暴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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