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拉开了大殿的门,就看到了禹无忧。 后者穿戴整齐,一丝不苟,但是刘贺自己却光着脚,敞着衣服,没有一点儿诸侯王的样子。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殿下现在的穿着打扮谈不上庄重,又如何威慑田不吝呢?”禹无忧上下打量了一番刘贺,非常不满意地说道。 刘贺这次倒是没有在乎这个口舌之争,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田不吝的身上。 “田不吝说什么?” “他只说了把去年昌邑国的账目带来了,其他的都没有说。” “他的表情如何?” “神色平常,并无异样。”禹无忧想了想接着说道,“和平常一样令人生厌。” “禹卿的这句话虽然有以貌取人之嫌,但也说到寡人的心坎里去了。” “走,我们去会一会他。”刘贺豪气万丈地说完,就要冲出大殿。 禹无忧拦住了刘贺,皱了皱眉头说道:“殿下,您的鞋子和衣服。” 刘贺一愣,嘿嘿一笑,退回了殿内。 一阵响动之后,刘贺才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禹郎中,走,去把寡人的钱拿回来。” 大汉之初,诸侯王可以享受封国内的所有的赋税。 但是高祖皇帝就曾下诏,要求各封国按照人数向中央朝廷缴纳献费,每口六十三钱,之后虽然献费具体数目发生改变,但是献费的制度却始终保留了下来。 到了后来,献费逐渐就成了一项成制,并最终演变成了今日的酎金制度。 在那个时候,诸侯国的收入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地租、口赋、算钱等由中央朝廷统一税率的正税。这部分正税是专门用来供给国中官吏俸禄、士兵饷粮和各個衙署的日常开销的。 第二部分是封国内开发山川园池的收入和在市井间征收的商业税。这部分又被称为私奉养,是专门用来供给王室使用的。诸侯王为了增加收入,在这一项上往往巧立名目,有时受到的私奉养甚至超过了正税。 第三部分是通过冶铁、煮盐和铸币获得的财富。这部分也算是诸侯王的私费。 这三部分的收入加起来是一笔巨额的财富,扣掉封国里公私各项开销之后,诸侯王仍然能够积攒大量的钱财。 正是靠着这庞大巨额收入,汉初的异姓诸侯王和孝景皇帝时的刘姓诸侯王才能频频发动叛乱。 七国之乱之后,从孝景皇帝到孝武皇帝,不仅在政治权利上打压诸侯王,在经济权力上也进行了限制。 中央朝廷对诸侯国赋税的种类进行了限制。只允许诸侯王通过相府征收地租,其余各项税收则和各郡一样,少部分放在地方留用,大部分则要分头交往中央朝廷的大司农和少府。 这样一来,虽然诸侯国每年仍然可以获得和寻常富强巨室不相上下的进项,但是再也不可能支撑起一支军队的军需了。 更何况,这被砍掉了一大半的进项,能不能全用到诸王的身上都是一个未知数。 有钱无权的诸侯王就像一块大肥肉,被无数蚊子臭虫盯着,想要从他们的身上吸下一大管血来。 而这个田不吝就是昌邑国最大的一只臭虫。他也不知道从昌邑王宫的身上吸了多少血。 田不吝的正式职务是相府里的少府啬夫,是朝廷减省诸侯国里少府这一官职之后,代替履行其职责的一个职务。 啬夫,本意一般的农夫。 所以别看这名称上也带着少府二字,但是从品秩上来看,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原先诸侯国的少府都是千石的品秩,但是这少府啬夫品秩仅仅是百石,和王宫里年轻的郎中谒者的品秩一样,而在相府也不过就是和诸曹史掾的品秩相同。 但是,看一个官职是不是肥差,不能只看品秩,还要看权力。 有些官职品秩高得吓人,但是权力微乎其微,只不过是朝堂上的吉祥物罢了,比如说太傅。 有些官职品秩低得发指,但是权力实在,是用手一掐就能掐出油的肥差,比如说啬夫。 啬夫的称呼略有不同,大汉所有的署衙里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种啬夫。 但是这些啬夫的职分却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都要和钱粮打交道,或是负责一亭一里赋税的征收,或是负责管理一郡一国的钱粮开销。 而这少府啬夫就是取代少府,专门管理王宫钱粮收入的小吏。 相府替诸侯王收上来的钱粮不可能一股脑全部搬进王宫里存着,而是和国中收到的其他钱粮统一放在官仓里。 王宫里每月需要多少钱粮,就直接派人到少府啬夫处申请,再拿着少府啬夫开的公文到官仓去支取。 简而言之,这少府啬夫就是王宫真正意义上的管家和账房。 一手管理账目,一手管理收支,无人制约,想不贪都难。 田不吝家里已经连续两代担任这个职务了。昌邑王是刘髆的时候,是田不吝的父亲当的这少府啬夫,到了刘贺当昌邑王的时候,又是田不吝接了班。 两代昌邑王说到底都是少年,在钱粮项目上并不上心,加上王宫里的几任家丞也不敢得罪他们,所以田不吝自然就有了可乘之机。 刘贺也是一年前才想起要查一查王宫的家底的,因为钱是一个好东西,没有钱是不可能做成大事的。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多次派禹无忧去找田不吝要账目,但是每一次都被田不吝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了回来。 不管是刘贺要钱还是要粮,田不吝都答应得很痛快,但是只要一提到看账目,田不吝就推三阻四,以至于五六个月过去了,刘贺都还没有见过账目。 如果是以前那个刘贺,自然也就忘记了,但是现在的刘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有猫腻。 刘贺需要很多钱,所以他一定要把王宫的家底搞清楚。 于是,刘贺先是换掉了原来那个昏聩的家丞,又让禹无忧亲自掌管宫中的钱粮收支,更是找机会随时准备向田不吝动手。 上个月,刘贺再次让禹无忧给田不吝下诏,让他在这个月的月中把去年的账目拿到王宫来,否则就会让安乐相去找他要。 在刘贺和禹无忧强硬的态度之下,田不吝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田不吝还是又拖了一天才到王宫来面见刘贺——不知道只是做贼心虚,还是想避开相府里其他同僚。 刘贺带着禹无忧急急忙忙地往昌邑殿走去,行至半道的时候,他却急急忙忙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因为刘贺挺得太着急,以至于后面的禹无忧差点撞到他。 “殿下,何故停下?” 刘贺转过身,说道:“我的脸色如何,是否有慌乱?” 禹无忧仔细打量一番,说道:“确实有些慌乱。” 刘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去。 他盯住田不吝已经很久了,这件事情与平时的事情有些不同。 平日的事情是为了施恩,这次的事情是为了立威。 因为干得少,所以更容易慌张。 一慌张,就容易出纰漏。 刘贺自然不允许纰漏出现。 调整了几息之后,刘贺逐渐破平静了下来,才再向禹无忧问道:“现在呢,寡人还有慌乱之色吗?” 禹无忧摇了摇头,说道:“神色如常。” “好,我们走!”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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