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之后,刘贺终于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也不知道应该算是早饭还是午饭。 一碗粟米粥、一碗莼菜羹、一碟糟姜、几条蒸肉脯和一杯清茶就构成这顿早饭的全部内容。 身为堂堂的大汉昌邑王,刘贺想要获取更奢侈的食物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由于烹饪习惯不同,汉朝实兴的一些美食对刘贺来说和黑暗料理没有太多的区别。 当刘贺皱着眉,把最后一块已经干得有点发硬的肉脯放进嘴里之后,他就下了一个决心:这个月要让工官给他锻造一口好的铁锅,然后他再亲自教膳夫们做几道拿手好菜。 和丰富的烹饪材料相比,多样化的烹饪技术更能改善人们的生活质量。 刘贺费劲儿地把肉脯咽了下去,还没来得及用手边的茶水把扒在喉咙里的肉丝儿冲到肚子里,禹无忧就走了进来。 “殿下,车驾已经在后门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出发了。” “寡人刚刚吃完饭,可否休息一刻钟。”刘贺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还望殿下能……” “走吧,寡人休息好了。” “唯!” 郎中对侍奉的诸侯王有劝诫之责,虽然这两年刘贺给他们教了不少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办法让他们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这给刘贺增加了不少烦恼——被唠叨的烦恼。 刘贺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在一间王宫的一个偏殿里换上了一身麻衣,然后才带着禹无忧来到了昌邑王宫的侧门。 这個侧门的外面正对着一条僻静的小巷,此时既没有车驾,也没有护卫,甚至连车夫都省了。 儒家古六艺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御就是驾车,儒家认为能够架好车就能治理好国家,所以身为儒生的禹无忧自然也就是一个称职的老司机。 此时,门里门外只剩下刘贺和禹无忧两个人,其余的郎中已经被禹无忧安排到诸曹去帮忙了。 之所以要轻车简行,还是因为刘贺身份的问题。身为昌邑王的他,还是要尽可能地在王宫外隐藏自己的身份,招摇过市地前往相府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这辆马车很简陋到了破旧的地步,外面看不出任何昌邑王府的标志,里面坐上去当然也不会很舒服。 可刘贺此刻心情非常愉悦,他径直跳上马车,一头就钻进了车厢里。 刘贺的灵魂二十五岁了,身体只有十九岁,不管从哪方面看,都还不算太老,更何况,男儿至死仍少年。 不管刘贺平日里再怎么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但是只要能短暂地摆脱诸侯王这重身份,也会感到放松。 如果有得选,刘贺更想当一个仗剑天涯的游侠,而不是做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的大汉昌邑王。 刘贺掀开那摞着层层补丁的车帘,看了一眼王宫那庄严的飞檐,干脆利落地说道:“禹郎中,我们出发!” “唯!” 昌邑县三月份的风还有一点冷,但是今天的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身上,非常惬意。 在一阵阵清脆孤独的铃铛声中,沉重的马车在昌邑县凹凸不平的路上缓缓向前。 昌邑县是昌邑国首县,孝景帝时是山阳国的国都;后来山阳国国除,又复置山阳郡,昌邑县自然是郡治所在地;山阳郡改为昌邑国以后,这里成了昌邑国国都。 经过六七十年的营建,昌邑城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城,东西宽度近四里,南北长度三里有余。 整个昌邑县拥有二十余万的百姓,占昌邑国人口的三成左右。 昌邑城和长安城的布局类似,城内大部分空间主要是宫殿、府衙和达官贵人的宅邸,只有北城和北城外才是百姓生活活动的坊市。 昌邑王宫位于昌邑城东南角,中尉府位于东南角,而相府则为靠东北的位置,至于昌邑县本身的县寺则夹在相府和中尉府之间。 因此刘贺这一天的行程,其实就是要绕着昌邑城跑一整圈。 时间紧,任务重,一刻钟都不能耽误。 从王宫到中尉府这段官道就在南边的城墙下,除了偶尔能碰到各曹各官的吏员之外,几乎看不到平民百姓。 所以也就没有太多值得看的东西。 因为人少,刘贺也不怕被人认出来,索性就把车厢前面的帘子掀开了,和驾车的禹无忧聊起了天。 其实,禹无忧进宫并不久,几乎是和“现在的”刘贺同时来到王宫的。 刘贺来到这里时,这具身体的主人不到十五岁,因为缺乏父母的管教,又加上身边有一群恶奴,所以已经开始做出一些癫狂悖逆的事情了。 昌邑国一众属官对昌邑王负有劝诫教导之责,于是就给他挑选了一批儒生当随身的郎中,禹无忧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刘贺一段时间的考察,他发现禹无忧是这些郎中里的佼佼者,于是就开始着重培养。 一年多的时间,刘贺已经让禹无忧成了自己的左右手。 刘贺翘着二郎腿躺在车里,看着禹无忧挺拔的脊背,突然想起自己这一年多的时间只顾着给他们灌注知识了,却对他的私事不甚了解。 “无忧啊,我记得你好像不是昌邑人吧?” “嗯,我是长安人。” 刘贺一听长安顿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了起来,嘴里那根咀嚼得索然无味的茅根也吐了出去。 “长安?” 禹无忧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要是在其他地方,禹无忧的行为已经是大不敬了,但在刘贺这里是个例外。 “在周围的郊县还是在长安城。” “郊县,在下杜。” 刘贺更有精神了,他往前凑了一些,直接问道:“下杜,你熟悉吗?” “熟悉,我娘舅家就在下杜,小时候每年夏天我都要陪母上大人去省亲的。” “下杜是个好地方啊,人杰地灵。”刘贺感叹了一句。 “殿下应该从未去过下杜吧,为何对下杜如此关心?” 刘贺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当然,我连封国都出不去,又怎么能去下杜呢,不过那里有一个我一定要去见一见的熟人。” 禹无忧听出了刘贺的不满,但这不是他能枉自议论的事情,于是索性就没有接话。 反倒是刘贺,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重新从马车新换的垫子下面扯出了一根茅草根,放进嘴巴里嚼了起来,甜丝丝的味道让他重新愉悦起来。 “哪日如果有了时间,我们再去下杜看看。” “唯!”禹无忧提高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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