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前的某个周末, 黎簌忽然很想回三中看看老高。
那时高三的孩子们才刚考完期末考试,算一算老高应该有时间。
负责联系老高的是靳睿, 高老师明显很喜欢靳睿这个学生,电话里语气十分亲,说他没放假,在学校给学生们批改期末考试的试卷。
老高和靳睿说,“靳睿啊,明天午后过来吧,老师在办室等你。是以前那一间, 一楼最里面, 记得吧?”
“记得。”靳睿说。
两人提了水, 在午后阳光下迈入三中校园。
老高应该是早和门卫室里的爷过招呼,门卫爷只问过靳睿的名字, 就放他们进了校园。
但见老高,并不是在办室里。
进校门的一面墙上做了展板,黎簌拉着靳睿, 在里面找靳睿的照片。
红『色』背景的证件照, 照片里的靳睿没有笑, 神『色』淡然, 在一众淡笑着的照片里,显得有些傲。
前些天收拾老照片,时候她和靳睿坐在一起的照片里, 他就跟瓷娃娃似的, 安静爱。
而她, 像个疯子,嘴上沾着生日蛋糕的『奶』油,笑得几乎能看见嗓子眼。
真是从好看的。
黎簌酸溜溜地想。
“毕业时没有女生和你表么?”
“没有。”
黎簌睨了靳睿一眼:“我怎么听着, 你这么遗憾呢?”
外面风,靳睿帮黎簌把脖颈处的围巾稍稍整理过,才笑着:“你听错了。”
两人闹了几句,黎簌忽然感余光里人影从另一边楼里出来,往教学楼走。
她下意识看过去,在看见了走在『操』场上的老高。
老高戴着『毛』线帽子,穿了厚厚的羽绒服,黎簌是立马就把他给认出来了。
那是他们上学时,最怕在后门或者窗边看见的身影。也是挨了批评不服不忿地敢回呛、毕了业又总是怀念的身影。
黎簌对后来在帝都的有老师几乎没有深刻的印象,老高的口头禅、上课时站在讲台上的动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高!”
黎簌挺激动,立马喊了一嗓子,走在前面的身影似乎没听见,继续向前。
她蹦起来又喊他“老高”,这一声喊得她几乎破音,老高一点要回头的迹象都没有。
“老高!!!”
又是一嗓子,把自己喊得眼前一黑,要不是扶着靳睿,黎簌感觉她都要晕了,老高居然没听见?!
学生们已经放假,『操』场的积雪未清理。
简易滑冰场上的冰面也被覆了一层薄雪,黎簌穿着雪地靴,踩在咯吱作响的积雪里,气得跳脚。
就这么十来米,她叫得那么声,老高听不见吗?
黎簌不敢置信地回头问靳睿:“老高是不是得了什么耳疾啊?”
带着黎簌重回三中校园,本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迈进学校,像重新迈进了17岁。
靳睿只看着跳脚的黎簌,但笑不语,满眼宠溺。
被宠着的黎簌深深吸气:“高振士!”
教学楼一层的窗户被推开,老高端了冒出涓涓热气的茶杯,穿了件紫『色』的『毛』衣,从窗里探出头。
与此时,走在前面的“老高”终回过头,『露』出一张让人眼熟的脸......
是三中的副校长。
老高端着茶杯在窗子里笑:“原来是黎簌回来了,我说谁胆子这么,敢在校园里直呼我名,声挺高。”
顿了顿,老高看见了走在前面的人,“咦,黄校长今天过来了?”
“欸,过来处理些事。”
黄校长随手指了指身后,“有学生回来看你?”
老高脸上有些骄傲,笑眯眯回答说,是啊,毕业好些了,回来看看我。
黎簌发现前面的人是校长之后,吓得魂都要飞了。
她瞬间忘记自己已经成,怂着躲在靳睿斜后方,脖子缩在围巾里,也不和靳睿牵手了。
在两人路过校长身边、靳睿礼貌问好时,黎簌也声跟了一句,乖怂乖怂的:“黄校长好。”
老高的办室仍在一楼,溜进办室,黎簌才松了一口气:“老高,吓死我了,我以为黄校长是您,叫了好半天呢。”
老高哈哈笑,说确身高体型看着像,不少老师也认错过。
他抱了厚厚的试卷,带着靳睿和黎簌从办室出去,找了间空教室聊天,免得影响其他批阅试卷的老师。
黎簌和靳睿随着老高,穿过三中熟悉的走廊。
路过厕门口时,两人不约而往左手边看了一眼,那是他们以前的教室。
看上去是老样子,连以前门口墙上那些鞋印和篮球印,都好像和过去一样。
黎簌一路东张西望,想起刚才丢的脸,趁着老高走在前面,悄悄伸了手,隔着羽绒服去掐靳睿的腰。
她压低声音:“你刚才怎么不告诉我前面的是黄校长,不是老高?!”
“没认出来,以为是呢。”
“真的?不是故意想看我出丑?”
“哪敢。”
老高忽然在一间教室门口停下步子,扭头过来:“就这间吧,我现在带的是7班,这个教室。”
明明都是成人,黎簌像是早恋被抓了一样,瞬间收回手,人也老了,乖乖点头:“哦,7班呀。”
老高带了这么多学生,黎簌又是个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性』格,这次跟着靳睿一起回来,他当然看得出来,两个孩子现在的关系,不一般。
况,黎簌刚才伸出去掐人的手上,是戴着钻戒呢。
他要是没老眼昏花,那钻石的个头,应该是不。
老高很满意,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
高振士30多的教学生涯里,带了太多太多学生。
有的成绩好,有的成绩差;有的『性』格爱,有的『性』格顽劣;有的有目标有理想,有的浑浑噩噩混日子......
无论是什么样的学生,在老高眼里,那都是爱的。
他们是冉冉升起的新阳,惜他只能利用老师的身份,陪着群孩子走完人生里的三。
过了这三,孩子们长成人,或者说,要怎么长、怎么成人;要多久才能长、多久才能成人。那都是他无法管辖的。
很多孩子,让他觉得遗憾。
黎簌和靳睿,也曾是他的遗憾之一。
老舍先生在书中说过:
“人,即使活□□十岁,有母亲便以多少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他的学生黎簌和靳睿,却是“不安定的”。
黎簌『性』格活泼爱,也调皮过、淘过,背地里和她那两个“左膀右臂”般的朋友说他太矮了像萝卜头,这些老高都知道。
但姑娘是坦『荡』的,有姥爷当挡箭牌时,她作天作地,也敢方站在老师面前说,“不信您去问我姥爷”“我让我姥爷给我请假”......
翻.墙逃课的是她,在高二突然发愤图强的也是她。
上课睡觉的是她,拍着胸脯说一定要考去帝都的也是她。
后来黎簌姥爷去世,被妈妈带去帝都。
老高就想,这么爱的学生,也不知道她扛不扛得住这么的击。
见成的黎簌,哪怕听她在『操』场上扯着嗓子、没没地喊他“高振士”时,老高也是心眼里高兴。
好,他的学生没被生活倒。
是当那个活泼爱的兔崽子。
黎簌很想老高,嘴像涂了蜜,一会说后来遇见的有老师都没有他温柔,一会又说那些老师都没有他对学生宽容。
老高笑着:“我就是太惯着你们了!”
聊最后,黎簌主动把批卷子的活揽过来了:“您就歇歇吧,我们俩今天休息,没什么事,帮您批批卷子。”
说完,扭头看靳睿,“对吧,你也没事吧?”
“嗯,没有。”靳睿顺着她说。
老高把写了正确答案的试卷给他们,让他们坐在教室里,照着模板批卷子。
靳睿帮黎簌收好她脱下来堆在一旁的羽绒服,黎簌把靳睿的围巾帮他摘下来,说“教室太热别戴了,出汗再出门会感冒吧”。
两人目光中那种互相珍视,暴.『露』得明明。
老高也就笑着问上一句:“靳睿黎簌啊,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快结婚了?”
黎簌刚才叭叭不停的嘴,一下子闭上了。
底是女孩子,平时咧咧,在老师面前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识看向靳睿。
靳睿方方:“是,概在明,在等黎簌挑时间。有好消息会来请您。”
“好好好,时候我也去喝一喝学生的喜酒。”
黎簌这才放松下来。
也对,他们不是早恋了,没必要怕老师。
老师也一定看得出来,靳睿是很好很好的人。
以老师送上的祝福,一定是真挚的。
教室里堆积着放假时学生们没带走的书籍,黑板上有期末考试的时间,有老师留下的作业。值日生栏里写着陌生的名字。
墙上贴着地图,黑板上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被阳光晃得有些褪『色』。
是广播换了新的,『色』,很炫酷,旁边安装了监控器。
靳睿就站在涌入教室的阳光里,眼含笑意地老高对话着。
和靳睿比起来,老高真矮!
哈哈哈哈!
黎簌在心里快乐地偷笑过,才开口:“老高,喜酒能不止我们俩个,楚一涵和赵兴旺,也许明也会有好消息呢!”
老高愣了一下:“嗬。”
老高说,幸好你们都开窍晚,没在高中时候就都一对一对地往一起凑。再不学好,学那些侣,往“野鸳鸯广场”树林里钻一钻,拉拉手『摸』『摸』脸的,回头被王主任逮住,他有得挨骂了。
下午阳光很好,有一种粉笔粉尘和书籍混合的味道。
老高回办室去拿他的茶杯,教室里只能下靳睿和黎簌,他们坐了桌,安静地批改着学生们的试卷。
好像时间又回了16、17岁的时候,黎簌从试卷里抬起视线,向身旁看去,靳睿也恰巧在这个时候看过来,两人隔着光心里舞动着的细尘埃,相视而笑。
过了一会,黎簌开始不专心。
她不知道从哪翻出一张纸条,用红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递给靳睿。
靳睿看完试卷上的整句古诗,了个对钩,才垂头去看黎簌的纸条。
她的字圆乎乎,不知道想了什么鬼点子,在教室里和他装不熟:
靳学,我有一道题不会。
靳睿手里拿着判卷红笔,直接笔一挥:
晚上来我家。
黎簌是想搞个清新点的学生时代的告什么的,没想靳睿不按套路出牌,她把纸翻过来,恶狠狠在纸上写:
我是想问你题,你叫我去你家做什么!
收纸条,靳睿没再写什么,把多余的字划掉,只剩了一个字,折了折,回给黎簌。
她展开来开,看纸上只有一个字完好无损,“做”。
黎簌的纯学生装不下去了,一脚踩在靳睿鞋上,咬牙切齿:“靳睿,你这个流氓!”
窗外是覆着雪的『操』场,教室里暖洋洋。
靳睿笑着,用笔碰了碰气鼓鼓的黎簌,趁着老师不在,凑过去:“黎学,接吻吧。”
傍晚,他们和下了班的老高一起吃了饭。
老师心疼孩子们赚钱不容易,坚持不肯去太贵的饭馆,就在三中附近,找了一家普通的家常菜,点了几道特『色』的炒菜。
泠城人在,每一道菜都是很一份,四菜一汤摆满了木桌,味道也确很好。
老高语重心长:
“其我该带你们尝尝你们师母的手艺,她做的酱扒茄子,那是一绝。不过你们师母这几天回娘家办事去了,下次,下次让她给你们做好吃的。”
“遇什么想不开的,以来找老师聊聊,你们老师我啊,没什么本事,但书是读过不少的,也许和我说一说,你们那些不如意那些疙瘩,就解开了呢?”
“一定要好好的,别入歧途别走歪路,但也不要妄自菲薄,要快乐,要自信。你们现在啊,风华正茂!”
原来为人师表的老人,走出校园,也会和家里的老人一样,唠唠叨叨。
黎簌想起姥爷,鼻子一酸,红着眼眶点头。
坐在她身旁的靳睿敏锐地感知她的绪,在桌下拉住了她的手,握了握。
饭后,靳睿开着车,先送老高回家,两人才回机械厂家属楼。
路上黎簌接楚一涵的电话,两个姑娘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一聊就是一路,家里时,电话没挂断。
楚一涵说,她和赵兴旺都没在城东,不然也该回去看看老高。
在电话里和黎簌约好了,等下次有机会,他们四个要一起去,再在校园里合个影什么的,回忆青葱岁月。
临近关,楚一涵和赵兴旺都在『奶』『奶』家。
黎簌回家后,家里安静,放着免提和楚一涵继续通电话。隐约能听见楚一涵那边有人说话,概是想要给楚一涵介绍对象。
楚一涵不耐烦:“我说了八百次,我有男朋友,叫赵兴旺。相亲我不去,谁爱去谁去,你们谁看着好,谁去跟他过日子去,我就只和赵兴旺在一起。”
说完,她概是进了什么房间,四周安静下来。
黎簌毫无形象地趴在沙发上,鼻尖对着手机:“你刚才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以后赵兴旺要是敢欺负你,我这个做老的,绝不饶他,死都是轻的,得鞭尸!”
这样说完,黎簌爬起来,有些忧心:“一涵宝贝,你家里会不会压力很啊?”
楚一涵很有信心:“不,他们说什么我都当耳旁风的。我和赵墩从3岁就认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虽然不爱洗袜子又有点八卦吹牛。但他是好人,也对我好,我相信他,多过任一个履历牛『逼』的相亲对象。”
黎簌被楚一涵的话感动,挂断电话在想这事。
想来想去,她和靳睿认识得也早,不止3岁,也许3个月,或者出生的第3天,他们就见过了。
但她是有些『摸』不清靳睿的。
靳睿不像赵兴旺,什么都写在脸上。他有时候做什么都一个表,很难看透心里想什么。
也正好是这时候,靳睿路过客厅,从坐在沙发上的黎簌眼前走过。
发觉姑娘直勾勾盯着自己,他折回来,站在黎簌面前:“想什么呢?”
黎簌叹了一声:“我在想,我要是有一双透视眼就好了。”
客厅灯光下,靳睿腰带扣泛着漂亮的金属光泽,她的目光被吸引,下意识往下看,看完他的腰带,又自然地往下瞧了两眼。
靳睿笑了,在她眼前了个响指:“有透视眼你想看什么?下午说我流氓?”
“不是......”
黎簌觉得自己跳进泠水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也是欠,往人家裤子拉链上看什么看!
解释不清,干脆破罐子破摔。
黎簌往他身上扑,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抱在靳睿身上,吧唧吧唧往人家嘴上亲:“我就流氓了,怎么了!”
最后这个自诩是“流氓”的姑娘,被人一路深吻,抱回卧室。
她的『毛』衣是细线那种薄料,软软的,隔着就能捻开扣子。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正好用来胡作非为。
那阵子,一直新假期来临,楚一涵都住在『奶』『奶』家那边,能被家里人唠叨得烦了,频繁和黎簌通电话。
楚一涵说:“我也是服了我妈,我今天听见她和我爸说,赵墩长得像牛!她也没把我生得像天仙一样,怎么好意思嫌弃别人家的子。”
黎簌马上嘴甜道:“你就是天仙!”
楚一涵在电话里哈哈笑:“簌啊,我好想你,赶紧过完吧,我要回城东找你们!我太想你们了!”
“我也想你。”
“你们司开始放假了没?”
“放啦,今天下午放的,我们部门今贡献凸出,多放半天,别人都是7天,我们是7天半,发了奖金,非常幸福!我现在在家里瘫着等靳睿回来,我们要去聚宝居吃饭!”
提靳睿,楚一涵顿了顿,才说:“你们两个一起过,也挺好。”
有一过,楚一涵的妈妈和『奶』『奶』吵翻了,他们留在城东家里,没去『奶』『奶』家。
那赵兴旺也提前回城东了,以他们两个约着去靳睿家玩。
“好像是初二吧,我和赵墩一起去了机械厂家属楼。”
泠城人最爱过,家家都贴着对联和窗花。
区里没被清扫掉的积雪上,铺满了鞭炮红『色』的纸屑,有那种放过烟花的纸筒,堆在垃圾堆里。
家属楼里,几乎每一家都在共过廊里放了亲手包的饺子,冻着。
只有靳睿家门口,干干净净,对联都没有。
楚一涵和赵兴旺敲门,靳睿就和平常一样,拿着手机来开门。
他们聊春晚,靳睿说没看,他们问他吃没吃饺子,靳睿说,没吃,吃了汤面和菜。
那天从靳睿家出来,赵兴旺眼眶都红了。
他和楚一涵说,我他妈以前底是什么品种的傻『逼』啊?我居然觉得睿总又自由又幸福,这过的,也太冷清了吧!
挂断电话,黎簌一个人坐在靳睿家里发呆。
她不在泠城时,靳睿都是那样过新的吗?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靳睿回来了,外面下了雪,他进门时,睫『毛』上带着一粒雪花,在进入温暖室内后,化成了水珠。
靳睿『揉』眼睛时,黎簌就像个火箭一样从屋里冲出来,她把自己猛地摔进靳睿怀里:“靳睿,新快乐。”
“睡糊涂了?离过有好几天......”
“新快乐,新快乐,新快乐。”
黎簌连着说了几声,靳睿就懂了。
这是在补给他过去几的。
“楚一涵说你过连饺子都没有!”
靳睿把人抱起来,拇指摩挲过她的眼睛,好,是干的,没哭。
他笑着说,没想吃水饺而已,聚宝居过没有外卖,其他家的水饺不够好吃,他吃的汤面菜也不错,是星级宾馆做的,曹杰从江城寄回来的,放了鲍鱼海参和花胶,一碗也要699。
黎簌的一脸心疼瞬间就没了,面无表地看向靳睿:“一碗面,699?”
“嗯,挺怜的,只有面没有饺子。”
“你怜个屁!饺子才几个钱!”
“想吃么?叫曹杰寄过来,我煮给你吃。”
黎簌想了想:“是不吃了,今除夕我给你包饺子吃,时候我们一起吃饺子看春晚,要放鞭炮!”
靳睿满眼温柔:“好。”
曹杰回江城去了,楚一涵和赵兴旺在各自的『奶』『奶』家。
家里只剩下靳睿和黎簌,休假的几天里,两个人都懒得出门,窝在家里,一起做饭,一起扫卫生一起贴窗花,或者,一起闹闹。
某个闲暇的午后,靳睿煮一壶冰糖橘皮水,陪着黎簌坐在沙发上扑克牌。
窗外一片雪,阳光明媚,昨夜落在屋顶的浮雪被微风吹落,像仙女棒下施展魔法的金粉,飘入寒冷的空气里。
室内暖洋洋的,酸甜清香自茶壶扩散开,茶几上有些『乱』糟糟,摆着被撕成细条状的纸巾。
黎簌说了,这场扑克是“生死局”。
输的人没点惩罚,那是没意思的,以这些细软的卫生纸纸条,谁要是输了,是要贴在额头上的。
她是信心满满,以前和楚一涵赵兴旺牌,那是无往而不利,手气好爆。
石头剪刀布她都从来没输过,就是运气好,不然赵兴旺能心甘愿叫她“老”?
今天,就让老来教一教靳睿,什么是运气!
结黎簌没想,靳睿这人,居然比她运气更好。
就比而已,靳睿居然能把把都赢,半个时黎簌就被贴成了个拖把。
一副扑克剩下半,她已经忍不住了,撩开脑门上层层叠叠垂下来的纸条,瞪着靳睿,开始耍赖:“这把我们换。”
玩扑克前,她才刚洗过澡,满身沐浴『露』洗发水的清香。
头发本来没有完全吹干,软软地搭在肩背上,屋子里热,阳光又好,渐渐晾干了,蓬松起来,发顶立几根短短的碎发,随着她说话的节奏,晃动着。
柔软爱。
靳睿脸上干干净净,一根纸条都没贴,他是有心让一让自己爱的女朋友,但比这事,他也控制不了。
这会姑娘不满意了,提意见了,提什么他当然都愿意答应。
他问:“怎么换?”
“我们一人『摸』一张,然后你手里那张给我,我这张给你。”
黎簌想了想,“你是我男朋友,你得多让着我一点其他的。”
靳睿靠在沙发里,看着他对面的姑娘眼珠转了转,就知道她又有什么蔫坏的幺蛾子了。
“说说看,我怎么才算让?”
“你要是输了,我得一次贴你10张纸条。”
顿了顿,她瞥了瞥自己眼前的一堆卫生纸,撩着补充,“不行,10张不够,15张吧。”
“行。”
靳睿『摸』了一张扑克,看了一眼。
这能是一下午他『摸』的最的一张牌了,黑桃3。
是他问:“真的换?”
姑娘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狐疑地量着他,以为靳睿是『摸』了好牌,藏着掖着怕她换走。她迅速起身,手臂越过茶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靳睿手里的牌。
然后把自己手里那张牌,丢给了他。
“都说好的事,绝不能反悔!”
黎簌扬着下颌教育他,“男人,得言而有信,知道么?”
行吧。
靳睿把黎簌抓的牌翻过来,放在桌上——
一张印了阿狸图案的,红桃4。
黎簌就是觉得自己抽的“4”不行,才着急换的,但她低头一看,刚才费劲巴力抢的牌,居然是黑桃3。
她当即就不乐意了,说刚才说的都不算,要把牌换回来。
“不说言而有信么?”靳睿逗她。
“那是说你,赶紧把牌给我!”
黎簌扯掉额头上粘着的纸条,起身,扑靳睿身上去和他抢扑克牌。
男人么,是有身高和力气的优势。
靳睿只是懒洋洋靠在沙发里,把手臂抬高,她就『摸』不也拽不下来。
楚一涵说过,男人都喜欢女人撒娇,一撒娇,他们就没办法了。
据说楚一涵亲自试过,嗲着嗓子说话,主动亲亲抱抱,赵墩当时把银行卡上交了,说了句非常动人的话。
他说楚一涵,你这样撒娇,感觉就是和我商量给我一刀,我都得答应你。
黎簌硬抢抢不,也准备试试撒娇。
她忽然软下语气,把头往靳睿脖颈处一埋,蹭着他的喉结,软乎乎地说:“靳睿,以前17岁的时候你不是答应过我么,不和我抢东西,我想要什么,我一瞪你,你就乖乖给我......”
怀里的姑娘突然换了套路,靳睿也是一怔。
她本来就是咧咧跨坐在他身上的嘴里喊喊杀地和他闹着时候,他能勉强不『乱』想。
现在人软下来了,蹭着他,撒娇,那些柔软触感忽然明显。
怀里的人连手臂都搂他脖子上来了,亲了亲他的喉结。
靳睿眯了眯眼睛:“黎簌?”
黎簌本来演得正高兴,嘴上嗲声嗲气,其余光都瞄着呢。
靳睿的手臂,已经举得没有刚才那么高了!
再接再厉,他再稍微放下一点点点,她就能『摸』那张牌!
这么想着,黎簌撅着嘴,又亲了亲他。但这么亲着亲着,忽然感觉自己好像亲出了点其他反应。
就......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唤醒了?
靳睿把手里的牌直接给了黎簌,声音缱绻:“纸条先欠着,晚点贴,做点其他的么?”
两人在沙发上折腾掉半个下午,黎簌又洗了个澡,再回沙发上,已经是4点多,她披着一方毯子,喝掉靳睿递给她的冰糖橘皮水,一眼瞄茶几上没收起来的扑克牌。
那张黑桃3和红桃4挨着丢在一起,上面的阿狸图案又红又萌。
她就是为了区区一张红桃4,把自己给搭进去的?
黎簌越想越气,抬脚踹了靳睿一脚。
浑身没力气,黎簌也是坚持给靳睿贴了纸条,拍照留念了。
做完这些,她心满意足地靠在靳睿身上:“我们看个电影什么的么?”
靳睿自己对电影涉猎极少,但黎簌闲下来会想要看点什么。他怕临时找不,有时工作之余,也去翻翻影评看看推荐,攒了一些电影清单,给黎簌挑。
窗外太阳的光晕半掩在对面的家属楼楼体后面,天空变成暖橙『色』,黎簌挑了一部外国电影,用手机播放。
她把手机塞给靳睿,自己裹着毯子,慵懒得像一只兔子,软塌塌倒进靳睿怀里。
夕阳西下,他们看着电影,是不是讨论或者吐槽剧。
靳睿充当着手机支架,把手机聚在黎簌眼前,电影放一半时,手机震动,上面显示着,收一条来自“苏学长”的信息。
黎簌自认和苏青念不熟,他发来的信息她也没觉得有多重要,思维沉浸在电影里,瞄了一眼,随手把通知栏划上去,理都没理。
看完电影也是兴奋地和靳睿聊着剧。
外面天『色』完全暗下来,靳睿开了客厅的灯,他放在卧室充电的手机响起,去室内接电话时,黎簌才想起自己收的信息。
苏青念偶尔发信息来,找她似乎总也没什么事。
这次也一样,只是说了说帝都市的天气,然后说今天冬天没机会来泠城滑雪,感很遗憾,希望明有机会,并提前祝黎簌新快乐。
不像楚一涵赵兴旺和曹杰,他们在群里哪怕发个“。”,黎簌也能一条接一条说个半天。
苏青念长什么样,黎簌都想不起来了,想了想,没得聊,就回了个“新快乐”算了。
她回这四个字时,靳睿举着手机从客厅往厨房那边走,路过她面前,看了她一眼,挪开脸侧手机,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回信息呢?”
“嗯。”
黎簌把信息回完,再抬眼时,只看见了靳睿往厨房走去的背影。
他刚才语气好冷漠哦。
该不会是别的男人给她发信息,他生气了吧?
黎簌这个姑娘,和靳睿闹着玩时会耍赖,有时候估计面子也会嘴硬怼他。
但这都是因为感好。
他们从就是这样的,会闹会笑,也会斗嘴,感从就好,现在变成侣,更为亲密。
如说有什么事会让靳睿真的不开心,那是绝对绝对不行的!
别说苏青念,张青念李青念王青念,统统不行!
黎簌把看电影时通知栏冒出新消息、有刚才她回消息的过程想了一遍,又想起两人在一起那天晚上,靳睿提起过,问她“你那个学长呢”,越想越担心靳睿不开心。
当时虽然有说过她和苏青念不熟,也不知道靳睿是不是真的信了......
黎簌拿了手机,连拖鞋都没穿,一路跑,猛地撞向靳睿的背影。
她抱住他,像个粘人的孩子:“靳睿靳睿,你是不是不开心了?你不要不开心,我和这个苏学长真的不熟悉的,我只回了一个‘新快乐’,我也不是有意要存‘学长’这种称呼的,主要是我和他太太太太不熟了,完全不知道他名字怎么写......”
电话另一边的曹杰喊了一声“我在江城也要吃狗粮吗”,声音之,震得靳睿把手机从耳侧拿开了些。
像树袋熊一样抱着靳睿的黎簌也听见了曹杰的声音,抬起脑袋,有些讪讪:“你电话没挂呀......”
该聊的正事其也都聊完了,靳睿挂断电话,回身揽住黎簌:“瞎担心什么呢?我什么时候不开心了?”
“那你刚才走客厅,问我是不是在回信息时,怎么语气那么冷淡!”
“我有么?”
“有!”
靳睿想了想,当时好像是曹杰在和他说某个项目的预算,问他利润合不合算。
他又不是计算机,那能靠听的就算出那么庞的数字,电脑和平板都没开,正好路过客厅,本来想借用一下黎簌的手机,但看她忙着,顺口一问。
没想被姑娘误会了。
听靳睿解释完,黎簌松一口气:“那你真的一点都不吃醋?”
“有过一点吧。”
黎簌以前和楚一涵赵兴旺在一块,生怕委屈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一起分享的。
现在谈了恋爱,也有种“当老”的自觉,生怕委屈了自己的男朋友。
她拍着靳睿的胳膊保证:“放心吧,我会对你好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一定要告诉我,知道么?我罩你。”
语气像个社会哥。
靳睿笑了半天,才说:“知道了。”
-
怕靳睿和黎簌两人在家无聊,也怕他们的新不够热闹,赵兴旺他们背地里商量着,早点回城东陪他们。
初二那天曹杰从江城赶回来,赵兴旺开车带着楚一涵去接机,和曹杰一起过来的,有另一个朋友,叫晓东。
四个人驱车从隔壁市回泠城,已经是傍晚。
初二,过的喜气劲没过,家家户户欢声笑语,春晚重播的声音隐约传出来。
个体商户没开始营业,都贴了最吉利的春联,用黑『色』粗笔写在红『色』纸上,提示着顾客恢复营业的时间。
结合着雪『色』,形成了北方的独特味。
晓东第一次来泠城,和曹杰当来时一样,穿了一薄一厚两层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口罩都戴着,冻得直哆嗦。
哆嗦是哆嗦,依然兴奋。
晓东从车里迈出来,一脚落在雪地上,踩“咯吱”作响的雪,眼冒精光:“哇『操』,雪!这么厚?真的是雪啊?!”
曹杰已经是半个泠城人,忘了自己刚来泠城时的德行,边把带回来的货从赵兴旺后备箱里拎出来,边教育晓东:“你瞧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对了,一会上楼见人,记得别叫揪揪啊,叫嫂子行,也别爆粗口。回头吓坏了阿睿心尖上的宝贝,明的今天,能就是你的忌日。”
“哎哎哎,那是一定的,第一次见嫂子面,得给人留个好印象。”晓东踩扁了一块雪,说着。
曹杰和晓东从江城拿回来的东西就很多很多,楚一涵和赵兴旺也准备了一堆,几个人拿不下,说一会上楼先招呼,有空再下来搬也行。
四个人把回城东的事瞒得死死的,爬上6楼,想给靳睿和黎簌一个惊喜。
楚一涵一路都在担心他们的新过得冷清,走6楼过廊,已经听见不隔音的老房子里,传来黎簌和靳睿的欢声笑语。
没有想想中的凄凉沉寂。
黎簌家和靳睿家的门上都贴了春联,贴了窗花。黎簌家门前的矮桌上放了几排包好的饺子,虽然手法不怎么样,但看得出,各个皮薄馅。靳睿家窗外面居然挂了几串香肠。
和其他家一样,味十足。
屋子里传来黎簌扬着调子的声音:“我姥爷说啦,就得吃肉!肉才能补身体!虽然你只比我聪明一点点点点吧,但确比我赚得多也比我辛苦,这个饺子就是包给你的,你得多吃......完了!靳睿!”
刚才嚣张着的姑娘一下子变调了,惊慌地喊:“我把饺子皮给扯破了,怎么办怎么办?”
随后是靳睿温声的哄:“抻面片吧。”
“那不就没有馅了么?”
“我吃。”
“不行的,面片我吃吧,毕竟你现在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呢,你得吃肉。”
站在泠城晚风里的晓东,缩着脖子扭头去看曹杰:“咱俩是不是有病,老远的赶过来,站在零下30多度的室外,吃狗粮?我现在撑得要吐出来了。”
曹杰面无表:“我也是,礼盒扔了吧,经济支柱有人心疼了,一点也饿不着他。”
嘴上这样说,四个人是迫不及待敲响了靳睿家的门,黎簌跑来开门,开门后惊喜地叫:“靳睿,你快来!他们回来啦!”
那种熟稔的、欢快的惊喜语气,让初次见黎簌的晓东都一暖。
好像泠城也没那么冷了,阿睿的家,真的非常暖。
那天晚上他们吃着饺子喝酒聊天,一直半夜没散。
黎簌中途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时,一群人坐在餐桌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快乐的事,朗声笑着。
靳睿就坐在他们中间,他没喝酒,怀揣着笑意,和他们聊着。
屋子里很热,他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短袖,姿态随意地靠在椅子里,眉眼如画。
也许是感受视线,靳睿看过来,对她笑。
黎簌想,她今天一定要写一篇日记。
初二。
家聚在一起,靳睿笑起来非常非常帅气!
这样写好像是有些花痴了,但黎簌想,没办法的,靳睿太好了,就让她的骄傲一下吧。
她想起除夕夜当晚,城东商业区放了烟花。
距离近,她和靳睿没出去,站在6楼的过廊上,看漫天花火绽放。
新倒计时,有人都在喊“新快乐”,只有他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黎簌,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