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靳睿这次回来前,黎簌是很期待的。
她又是那种藏不住事儿的『性』格,连做梦都梦到过好几次。
小时候,机械厂家属楼里住了挺多同龄的小孩儿,但黎簌只喜欢和靳睿玩。
靳睿不会和她抢玩具,不会和她攀比,还对她好。
靳睿家搬走之前,黎簌爸爸和妈妈还没离婚,有时候爸爸妈妈在家里吵架,整栋楼都听得见,也会有邻居跑来拉架。
但会想着来安慰小黎簌的,只有靳睿。
他话不多,有时候大人太多,挤在门口劝架,靳睿不好进来黎簌家里,就踮着脚尖敲敲她卧室的窗户,把他的零食糖果从窗缝塞进来,递给小黎簌。
他扒着窗台,和黎簌说:“簌簌,别哭。”
黎簌记得有一次,她和几个女孩子在楼下玩,后来起了争执,正好遇见学完钢琴回来的靳睿。
他穿着一身小西装,把黎簌拉到身后,皱眉,『奶』声还没褪去:“你们不要欺负簌簌。”
那时候他们都是4、5岁的年纪,靳睿脸上还有儿童的稚嫩,却坚定地挡在了她面前,挡住那些女孩子的叽喳争论。
后来小靳睿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他家那辆锃亮的黑『色』汽车上。
黎簌是个心大的,坐上汽车,早就忘了之前不悦,眨巴着眼睛打量汽车里的陈设。
她忘了,可靳睿没忘。
他从车子里翻出一个包装很精美的小袋子,递给黎簌,哄她开心。
袋子里是一支棒棒糖,软糖做成了迪士尼公主的模样。
机械厂家属楼的小卖部里,最贵的棒棒糖是阿尔卑斯,黎簌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棒棒糖。
小靳睿说:“只给你,不给她们。”
那是4、5岁的男孩子,对伙伴最真挚的维护。
他不问争执的原因,也不问谁对谁错。
只是站在了她这边。
但是!
小时候再可爱的男孩子,长大了也会变成狗!
想到靳睿刚才对她那个不冷不热的态度,黎簌气得一个仰卧起坐,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正好黎建国走到黎簌卧室门口,扬着半白的眉『毛』:“哎呦,运动呢?这就对了,年轻人么,就是得多锻炼,别总躺床上玩手机。动一动还是好的,养生,姥爷昨天在中『药』店抓了点枸杞,给你泡一杯?”
“......不用了姥爷,您自己喝吧。”
黎建国是过过苦日子的,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他笑眯眯开口:“我是得喝上,多活就是赚到喽。你看现在的生活多好啊,活一天就得珍惜一天。你就说靳家小子吧,说从南方回来就从南方回来了,过去我们要是出去一趟,别说南方,隔壁省都得折腾一整天。还有你妈妈,帝都那么大的城市,过去怎么敢想象......”
黎簌从小和姥爷一起长大,感情好。
可有时候感情好也没办法让她越过60岁的年龄差,去听懂老人的感慨。
太多事情,还没满17岁的黎簌并不能感同身受。
听多了,难免有那么一点点嫌唠叨,也就不肯认真听了。
“姥爷姥爷,我自己玩会儿行么?明儿周一,又得上学了。”
“我这不给你送这个来了,欢迎的棒棒糖,怎么刚才没给人家拿过去?”黎建国手里提着粉『色』的小袋子,走进来递给她。
“您吃吧,不欢迎他了。”
黎簌在靳睿那儿碰了钉子回来时,老人家正好下楼唠嗑去了,没瞧见。
这会儿看见黎簌撇着嘴一脸不开心,黎建国也没往心里去,觉得年轻小孩儿们闹个别扭,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好了。
老人放下棒棒糖出去,顺便帮黎簌关好了卧室门。
棒棒糖从袋子里『露』出一角包装纸,黎簌瞧着,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糖是她搭了两趟公交车,去城南一家很有名的进口零食店选的。
那店死贵,连一向大方的黎簌都咂舌,觉得看什么都像是人民币做的。
但为了欢迎靳睿,她也还是选了一支特别精致的棒棒糖——
五角星形,淡蓝『色』,内里是空心的,放了珠光的小糖豆。晃一晃,还会哗啦响。
一块糖花了她35块钱。
但靳睿是怎么对她的?
-不记得。
-有事儿?
黎簌现在想起他就恨得牙根痒痒,对着门喊:“姥爷,要不还是您吃了吧!”
门外传来黎建国的声音:“不吃,小孩子哪有隔夜仇?明天你俩就好了,到时候你管我要糖,我可给你变不出来。”
什么没有隔夜仇?
她和靳睿的仇,不共戴天!
黎簌爬起来,把桌上摊着的试卷翻了一面,恶狠狠写上:
靳睿这只狗,我再也不理他!!!
白天没能当面骂他一顿,夜里黎簌在梦里和靳睿大战了800多个回合,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跪下叫她“爸爸”。
这种梦太美好,早晨黎簌直接起晚了,囫囵吃过早饭,鸡飞狗跳到处找校服找手机。
停下来时,她忽然发现,隔壁靳睿家没有任何声音。
倒是另一边家里上小学的邻居,传来一阵打骂声,然后是哭声,小男孩大哭着说周末作业没写完,不敢去学校。
黎簌自己都快迟到了,也没空细听,抓过书包就往外跑:“姥爷!我走啦,晚上见啊!”
“知道啦,路上慢点,『毛』『毛』躁躁的。”
跑到门口,黎簌不受控制地往靳睿家瞅了一眼。
反应过来,马上收回视线。
切,他上哪所中学,关我什么事儿!
爱上哪儿上哪儿!
路口遇上楚一涵和程兴旺,三个人都是迟到老手,一路小跑。
赵兴旺还挺兴奋:“老王在野鸳鸯广场逮住的那对,今儿升旗结束,估计得上台念早恋检讨!”
楚一涵到底是女孩,心思细一些,还记得昨天的欢迎仪式。
边跑着边问黎簌:“簌啊,靳睿昨天回来了没?”
“没!”
“啊,那会不会是安装空调的师傅搞错日期了,我中午陪你去网络营业厅问问?”
黎簌咬牙切齿:“不用问,姓靳的已经死了!”
黎簌昨天一整晚都在生气,做了无数个梦,根本没睡好,到班级就趴下了。
他们这个高二(3)班,纪律上是真的不太行。
老师没来,班里『乱』糟糟,根本没人自觉早读。
黎簌早练出来了,甭管多吵,她也能睡着。
就是阖眼没一会儿,赵兴旺突然猛拍她的桌子:“老大!老大你醒醒。”
“赵兴旺,你疯了?”
“你猜猜,我在走廊看见什么了?”
“看见母猪上树你也不应该吵我睡觉......”黎簌刚才枕着校服,脸颊压得有点红,语气幽怨。
“什么母猪上树,我看见一大帅『逼』转学生要来咱班!”
赵兴旺眉飞『色』舞,拉起黎簌就往走廊过去,“重点不是帅,是我跟在他和班主任身后,听见主任叫他,靳!睿!你看你昨儿大冷天的还拽着我去野鸳鸯广场迎接,这不,你的发小,人送上门来了!”
“我没有发小。”
“哎呀,我没逗你,真是靳睿。”
赵兴旺不知道黎簌和靳睿之间的“新仇”,还以为黎簌是不信他,拉着黎簌从后门往外走,“你看,就在办公室那边站着呢。”
3班在一楼,地理位置不怎么好。
对面是厕所,右手边走廊尽头是高二年组的教师办公室。
黎簌往办公室看去,果然站着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靳睿还是牛仔裤,外套换了件白『色』的,中长工装款,有好几个夸张的大口袋,贼酷。
他站在他们班主任老高面前,显得老高更矮了,像个萝卜头......
赵兴旺用胳膊肘碰了碰黎簌:“他这白外套,挺张扬啊?”
昨天那件红的更张扬。
黎簌在心里说。
泠城市三中的校服平时就被他们嫌弃得不行,上衣和裤子都是深蓝『色』,胸前印着一只白『色』和平鸽。
样式倒是简单,就是颜『色』不怎么行,像保安。
靳睿光鲜亮丽地站在走廊里,黎簌忽然就更嫌弃自己身上这套衣服。
顺带的,也开始嫌弃走廊脱落了墙皮、印了篮球印子和鞋印手印污迹的墙体。
怎么说呢,就有种“敌军来犯时,突然发现我方队友都是老弱病残,自己身上的战甲还破破烂烂,城楼也快塌了”的那种打脸感。
黎簌一阵闹心,在赵兴旺企图叫靳睿一嗓子并挥手和人家打招呼时,猛地跳起来捂住了赵兴旺的嘴,连推带拽地把人拉回了教室。
靳睿感觉到动静,偏头往走廊里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女孩身影,不过她好像正挽着某男生的手臂,俩人动作亲密地迅速从后门钻进了教室。
站他对面的班主任高老师也是在这个时候,抬手指了指教室上的标牌:“以后你就在咱们3班,南方和北方教材有差异,你好好努力,有什么困难老师同学都会帮你......别的不说,班里同学还是挺友好的。”
友好不友好靳睿没看出来,早恋的他倒是看见一对。
“来来来靳睿,跟老师来,趁着升旗前和同学们做个自我介绍。”
在高老师的热情引领下,靳睿跟着迈进3班。
嘈杂的班级突然安静,随后是更『乱』的讨论。
不像高中,像个菜市场。
老高敲了敲黑板:“哎哎哎,都别说话了啊,咱们班有新同学转过来,人家呢在原来学校成绩不错,选择咱们泠城三中,分到咱们3班,是信任咱们!你们千万别丢人现眼,得给人家往好道上带,知道么?”
靳睿转到三中,其实没什么别的原因,也不是什么信任。
就一点,近。
他单手『插』在口袋里,用粉笔把名字写在黑板上,听见班主任说:“我看看啊,我得给你选个好座位。”
也听见一个男生很是激动、很是热情地说:“老高!叫他坐我这儿,我这儿视野好。”
“你那儿是不错,那你坐哪儿?”
“我坐后面去呗,我视力贼好,坐哪都成,新同学要紧。”
“也行,那赵兴旺,你收拾收拾,坐后面去吧......”
高老师拍了拍靳睿的肩膀,“靳睿,你就坐黎簌旁边吧。”
这位高老师,还挺好说话。
靳睿没什么表情地转头,正好看见一个男生乐颠颠地收拾这书本准备搬走。
而他旁边坐着的,是老师口中黎簌。
黎簌?
她不是叫张簌簌?
隔着半个教室,靳睿对上黎簌的视线。
小姑娘和昨天紧张又强行堆满笑容的样子不同,一双眼睛瞪着他,满脸只写了一句话——
你敢坐过来试试?!
靳睿平静收回视线。
哦,看来他耽误人家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