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黄昏时分,唐国安和龚向阳一行赶到了龙凤山。 曾春生又上前主动介绍起来:“龙凤山,龙凤山,听起来好像一座山,看上去也像一座山,实际上它是两座山,只不过龙山低塌得像个小山包,而凤山却高高耸立着。传说远古时代,龙山和凤山本是对峙的山峰,它们承受日月的精华,千年修来万年灵,终于修炼成一龙一凤。这一男一女建立了感情,可是正当他们准备洞房花烛的时候,玉帝降旨,调青龙去镇守南天门,龙凤抱头痛哭一场,龙只得跟随天使腾云驾雾去了,凤赶出门外,一直仰着面孔遥望南天。” 听了曾春生的神话,众人都伸长脖子,昂首望着那充满神奇缥缈传闻的突兀孤山:凤山的确很像美丽的仙子,引颈仰面朝南立定;龙山呢,恰似神龙出洞之后,石裂山崩的陷落之状。 曾春生瞧见大家那神往入迷的样子,得意地眯起了眼睛,更带劲地说: “凤盼龙归来,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眼睛都望穿了,连个影子都没有等得到,而她还是不顾晨昏,不顾风雨,站着等着,直到现在还在等咧。” 说话之间,石达和韩红梅带队的一组人员,北渡朝天口,也坐车从公路上走过来了。唐国安迎上去,招呼道: “石处长,强伢子和史光荣立了大功,启示我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我们一起来研究一下。” “嗬,你们发现了线索?”石达颇感诧讶。 “喝点水再说,”龚向阳递上水壶,“天气好热的,你们都跑得出了汗。” “不碍事,不碍事。”石达喝了两口水,催促道:“唐工,快点讲吧。” 唐国安见他心情如此急切,便把烧蛋和发现青夹泥、观音土的经过以及他的判断讲了一遍。石达接过唐国安手上的标本草草看了看,显露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唐国安把泥巴放在手心上捏了捏,解释道: “青夹泥是天然隔水层。假使通过地质调查,能在朝天口发现大量的青夹泥、观音土和风化石,那就说明那里的底子是老土,地质条件不差,只需略加改造,通过工程处理,就能利用朝天口修建电力排灌站。” “修建排灌站的难题已经解决了,现在主要是考虑能不能在龙凤山建设水电站。”石达皱起额头上的抬头纹,“大坝筑成以后,齐腰拦住沅江的江流,水位抬高,水的压力加大,堤坝能承受得住吗?”他习惯地扶扶近视眼镜,“据说龙凤山风化得很厉害,在风化石底子上拦水筑坝,那是行不通的。”接着哼了哼鼻子,“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有绝对的把握,只图一时的痛快,它将给草率行为带来灭顶之灾。”他抬腕看了看手表,把烦躁的目光投到龚向阳身上,似乎在咕哝着:“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 听罢石达一番话,一个个不由得锁紧了眉头:又辛苦了两天,水电站的问题还是做不出结论,劳心劳力,白白浪费时间,真叫人可恼哇。 由于疑惑而带来的冷场是很长久的。在它持续的时间,龚向阳冷静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把脸转向调查队人员,郑重地说: “石处长的话,大家听清了没有?他的分析是有理由的。做事必须胆大心细,筑坝拦水,造水库,更要加倍慎之又慎,非取得可靠的科学数据不可。” 石达顿时快活起来了,心里想:本来是预料中的事嘛。古今中外,从未有过在江河下游拦河筑坝建造水库的先例,总算你还稍许有点科学头脑,打消了冒险念头。 龚向阳却在继续往下说:“大家还记得总指挥在临别时说的话吗?她嘱咐我们一切从实际出发,抓紧时间调查出一个结果,现在离破土动工只有两个月时间了,时间不等人哇。” 石达点点头,感觉满意:你认识到了时间的宝贵,也算得提高了一点点。啊哈,你们又要提前于‘秋修’期间破土动工,又要改变运河线路,又要修水电站,尽往好处想,尽往大处想,尽想打胜仗,世界上哪有那么称心的好事?看起来,千讲万说,都没有事实的说服力强。 “同志们,”龚向阳忽然提高了嗓门,还做了个强调的手势,“为了抓紧时间,我们要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不怕疲劳,不怕辛苦,马上做好准备工作,在沅江洪道沿岸进行地震测量。就地休息半小时以后,准时出发。” 石达的头脑里,像电视中看原子弹爆炸似的轰然一声,蘑菇云陡地升起,一切全乱了。人们刚刚分散,他一把抓住龚向阳,懊丧地问道: “龚总,怎么还安排继续勘测?” “这是计划中的事哒。老石,你有什么新想法?” “你非要干到底啰?” “当然唦。” “咳,你,你,”石达摊开双手,“别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呀,到了黄河也不死心,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龚向阳看着石达气鼓鼓的形样,只得掉转话头,劝告道: “石处长,我们不能抱应付的态度,马虎了事散场。你提的意见不错嘛,勘察设计和工程建设是复杂的,事物的本质是藏得很深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钻进去,又如何求得出事情的真相呢。” “你实在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如此固执,不讲情理,好比一个幻想家,不,不,简直是个地地道道的科学狂人。”他沉下脸来,“我衷心奉劝你放稳当点儿,诸葛一生唯谨慎。你知道么?洞庭湖是我们国家的一个大米桶、大聚宝盆,一旦搞得收不得场,下不得台,那可吃罪不起哟。” 龚向阳的胸膛里有股狂涛在碰撞,在翻腾,然而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使过重的言语脱口而出,但又寻思着如何把话讲得鲜明而且有分量。 “你对调查考察,怎么一开始就失去了信心?现在才走出第一步,照理说,也不是作结论的时候哒。” “那么,”石达毫不客气地提出了反问,“你到底打算在失败的路上走多远?” “依照你的意思应该往哪里去?” “及早死了心,转回去。” “走回头路?” “我希望你的头脑清醒点儿,”石达出乎意外地软和了下来,“不管如何辛辛苦苦干,无非是捏住鼻子哄自己,问题不是明摆着的吗?湖区根本用不着搞什么水电站。”不知什么原因,他居然退让了一步:“即使要搞,也应该让人家取得经验之后再说。” “石处长,我们不能因为担心危险而裹足不前,或者跟在别人后面转。”龚向阳坚定有力但是温和地打了个手势,“我们正在做前人从未做过的事业,那就既要敢于冒险,又要善于冒险,才能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况且,在沅江洪道建电站,也有不少有利条件:水利资源丰富,而且比其它江流稳定,是其一;其二呢,水利与电力两项工程同时动工,互相配合,互相利用,减少了往返重复,省工省力省时间。”停顿了一下,他更深切而诚恳地说:“今天我们多吃点苦,查清来龙去脉,利用有利条件,排除、改造不利因素,闯开一条新路,树立一个有说服力的样板,就可以换来明天百十个大大小小的水电站,换来洞庭湖区电力的自给自足,换来水乡的电气化和工农业现代化。” 石达脖子一扭,显出一种鄙夷、厌恶的神气,两只手还做了个怪动作,酷似一只有洁癖的猫失错把爪子伸进了一滩污水里。 “既然抱定了非建不可的态度,那还需要调查什么。设计一个水电站容易得很嘛,工程处和设计室现在兵强马壮,人才齐备,还有唐工这样的老专家,完全可以一气呵成。” 石达的强硬态度,使龚向阳十分不安。他疾首蹙额,内心反复地搏斗着:果然洞庭工程设计是从主观愿望出发的吗?果然调查考察没有必要吗?果然我的话没有说服力吗?如果我们的做法错了,群众为什么积极拥护呢?唐工这样的老专家为什么如此热心呢?既然是正确的,阻力怎么这样大?分歧怎么这样严重?石处长怎么反对得这么厉害?难道他的担心纯粹是怕出危险、怕招祸殃?难道他的拦阻完全没有根据?问题啊,直如一座座山峰接踵扑来;困难啊,酷似一条条江河横在眼前! 一阵紧张的思想斗争之后,远眺天边的云水,近看正在陆续上路的人员,他骤然想起了水芙蓉在勘察设计动员大会上所讲的一段话:“利用自然,改造自然,向大自然进军,就得吹冲锋号,打进攻战,以一往无前的锐气迎着困难上,压倒困难,战胜艰难险阻。那种回避矛盾、放弃阵地和向后退却的行径,都是错误的。我们设计水电站,是开发洞庭湖的一颗信号弹,那就不会像坛子里捉乌龟一样轻而易举,必须准备吃大苦、耐大劳、磨脑子、冒风险。”龚向阳眼睛一亮,坚定了信心,鼓足了勇气,于是和善地笑了笑: “石处长,现在不能撤退,非下功夫继续调查下去不可。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密的考察和分析。虽然我们进行了一些工作,又通过水文测量站和地质勘探队取得了一些数据,但是对于沅江洪道的水文地质状况还是没有全面掌握。为了求出真理,得出正确的结论,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将调查进行到底。” “勘测的精确性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咧。”石达几乎是痛苦的晃了晃脑袋,“我们用不着无休止的争论下去了。都怪我爱操空心,束缚了你们的积极性。好吧,免得我碍手碍脚拦了你们的路,让我回去好啦。” 他突然停下来,猛地一转身,对直朝停在公路上的越野汽车匆匆走过去。 石达贸然离去,大家都很震惊,有人开始往公路上追,龚向阳跑在最前头。他不住停地大声召唤: “老石,不要走。” 韩红梅拖了龚向阳一把,火爆爆地说: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时是劝不醒的。由他去呗。” 石达执拗地跳进驾驶室,很快把车开走了。 龚向阳的心仿佛被紧紧掐住,目光盯着渐渐远去的车子,默默地说:“石处长,你会后悔的。当然,我们不会抛弃你,耐心等待着你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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