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设计室散会以后,石达回家不久,刚刚坐进小书房翻阅书籍资料,穿戴整齐、面孔修饰得干干净净的平步青就尾随进来了。他用纤细的手指摸摸梳得光溜溜的西式头,移近书桌,两眼一眨不眨地直视着石达,装模作样地挤出一丝笑紋。 “我委实敬佩老政委的卓识,现在还有很多人赞成原工程规划嘞。” 他说话的时候,那种往往先让别人高兴然后使之惊慌的表情又在脸上出现了——抬起下巴,眯缝的三角眼隐藏着不可思议的凶险和灾难性——一切现实的东西从平步青身上穿过去,犹如导体带上了电流,现实的东西就由此变得玄妙、不稳定,沉浸到了海蓝色的迷雾中。 “请不要用很多人的名义。”石达把近视眼镜放肆凑向书本上面,“糟糕的就在于简直找不出什么理由坚持原规划,而现在,南北运河线路和朝天口排灌工程规划已经制订出来了,水电设计人员明天又会深入现场去进行调查。我看水芙蓉和龚向阳他们有个非常好的特点:敢想敢学敢于实践。” “石达,”平步青似乎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制订原规划的负责人之一哒。我们本来准备提拔你当总工程师,水芙蓉上任以后,一手遮天砍掉了这项决议。”他发现自己的话讲过了头,打了个干哈哈,连忙换成了旁敲侧击:“难道当婆婆不比做儿媳好?你看那个姓水的芙蓉花,真是为所欲为,作威作福,恣意横行到了狂妄的程度。” “开始的时候,我也有些看不惯,然而现在已经习惯了。”石达显出厌烦的样子,“水芙蓉和我们一样对于洞庭工程的命运也是很关心的,而且她也深知设计方案对于工程建设的命运有着决定性意义。” “我们当时为什么要那么设计,你难道不是一清二楚吗?” “不要再分我们他们了。” “嗬嗬,有信仰就是福。”平步青阴冷地笑了笑,打开折扇在胸口上搧了几下:“难怪说知识分子脑筋灵活,好比墙上一蔸草。” 平时好脾气的石达突然冒火了,把书本往桌面上一摔,毫不客气的大发雷霆: “说我风吹两边倒,有什么依据?你呀,你呀,无事生非,挑拨离间,麻纱不怕扯得大,自己躲在背后煽风点火,唆使别人出面闹。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又出于意料之外。平步青盯眼鼓嘴地瞄着石达那气得变了样的脸庞,以及那一簇簇竖起来的头发,内心忐忑地弹动着:“好一个‘四眼狗’,居然翘起尾巴来了。” “石处长,牢骚太甚防肠断哟。”平步青在脸上抺了一把,息事宁人地说,“我不是来同你吵嘴的,唵,唵,是老政委的好心,叫我来看看你家里有些什么困难,想安排你爱人到后勤处搞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慢慢让她走上工作岗位。” 站在门外探听的刘兰香,听到了平步青说的话,喜不自禁,挺起怀孕的大肚子走进书房,带着感激的口吻说: “老政委是个好人哩。有人说他拉架子,不好接近,我看他心里慈善得很,晓得我们家里小孩子多,生活困难,要平处长来看望,还打算给我安排工作。”说罢,她一下转过身去,指着石达的鼻子尖骂起来:“不识好歹的‘黄眼畜牲’,政委和处长一直器重你,抬举你,你无缘无故的发脾气。不听政委和处长的话,我问你,到底听谁的?” 石达的怒火烟消云散了,扪着脑门,瞠然木立在那里。 石达皱起高高的额头,陷入了沉思。平步青面露三分笑,高傲地眯缝着三角眼,故意放慢动作,慢条斯理地凑到石达的跟前: “政委叫你到他那里去一趟。” 刘兰香心里“咯噔”了一下,移动几步,从背后掀了掀丈夫的屁股。石达回过头去,直视着妻子五官紧凑的面孔,感到喘不过气来。他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莫名其妙地拖着那双又大又邋遢的没屁股布鞋,跟随平步青跨出了门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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