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东方欲晓，水芙蓉就起床了。她在整个工地转了一圈，一边注意考察着整顿的进展情况和开工的准备工作，一边琢磨必须抓紧处理的问题，刻不容缓的事情老是那么多，甚至很难决定先解决哪一项为好。 龚向阳和韩红梅寸步不离地跟在水芙蓉身边。诸葛智和工程科长韩昌仪也走上堤来了，他俩晃晃悠悠，俨若电影中的远镜头那样款款增长着。 “她在欣赏风景吗？”诸葛智说，嘲讽地把嘴巴咧在一边，又朝水芙蓉那里努了努嘴。 “乱扯。”韩昌仪没好气地冲了诸葛智一句，“总指挥和总工程师、小韩在进行观测，他们建议用最快的速度修好从码头至工地的运输线。” 洪水陡涨，视野茫茫。月亮失去了光辉，浑然一枚小银勾似的悬在空间。东方几缕云霞透出了点点红光，灰色的远方的山水渐渐清晰地凸显出来。那愈来愈亮的光线，把天边的烟雾衬托成海市般的幻像。霎那间，天水变成了一样的顏色，一直延伸到坦荡无际的海角天涯。 当诸葛智和韩昌仪走拢去之后，水芙蓉向他们交待说： “必须抓紧抢修公路，疏通渠道，保证运输畅通无阻。千万不可阻碍‘秋修’开工哟。” 原工程规划是今年“冬修”动工，国庆节以前完成第一期工程的物资运输任务，现在把原规划搁到一边，突然提出“秋修”动工，在诸葛智看来，实在不好理解，而且事实上也是不可能的。 “三个多月的时间要完成近半年的转运任务，”诸葛智歪着干瘦的脖子，低声分辩道，“我们还从来没有对付过这么难办的事情。” 他的诉苦好像是无穷无尽的，龚向阳忍不住了，突然变得严肃地问道： “你为什么不抓紧整顿？必须尽快恢复合理的规章制度，恢复奖金，恢复计件工资。” “我们正在着手搞哒。”诸葛智打断了他的话。 “具体方案？” 诸葛智慌了，扭转脸去站住了，神经质地缩着脖颈，淡淡的眉毛下跳动着散乱的目光。他吱唔了好久，实际上无言可答。 水芙蓉只是听着，没有吭声。她的脸色是平静的，威而不露，翘起的嘴唇带着些讽刺的意味。 韩红梅生气了，直视着诸葛智的鼻梁骨，颇含深意地说： “洞庭水电工程的难度大，要求高，条件有限，时间紧迫，困难考验着每一个人，就像分金炉一样，能够准确地鉴别出黄金和杂质。” 水芙蓉一行走到货运码头，打算进一步了解工区的物资保管情况。他们的仓库还没有全部盖好，基建的速度也比爬行还慢。建筑工地冷冷清清，几乎不见人影，基建材料——红砖、平瓦、石灰、河沙、木材、钢材和一些散了包装的水泥，乱七八糟的遍地都是。器材、建材、机器设备和许多物资，垛成一堆一堆的，有的甚至就那么马马虎虎地丢在沙滩上或大堤上，任其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龚向阳紧蹙双眉，情绪激动，边走边和韩昌仪在交谈着什么。韩红梅跺着脚，用手轻轻地揉搓着被热风吹痛了的面颊。水芙蓉的耐力却使人惊叹不已，她仿佛忘记了闷热，迈着平稳的步子仔仔细细地视察着。她的心脏在一阵阵紧缩，充满了惋惜而且沉痛的感觉；她不愿意再听诸葛智那套嗯嗯哇哇的辩护，额上的皱纹在眉心间渐渐聚合拢来。 “你真不愧是诸葛先生，在杨么起义的古战场上又摆出了‘八卦阵’，真是匠心之作哇，可惜你的不是勋业，而是一种罪过。” “您批评得对，总指挥。”诸葛智用宽厚的歌剧演员似的男低音说道，酷如舞台表演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已经吓破了胆，那种战战兢兢和惶悚不安活像一条病恹恹的老狗。 “这些物资，”水芙蓉耐着性子说，“马上得送往基建工地，你让搬运队码那么高，纯粹是自讨苦吃，自找麻烦。至于总部分配给南北运河工区的物资，请优先转运，要讲风格呀。” “我们都会照办的，”诸葛智点头哈腰，双手捂住胸口，“请放心，说话一定负责任。” “为了争取时间，不一定盖大仓库，可以因陋就简改成简易货棚。” “唵，唵，我明白了，加快速度，节约成本，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确保‘秋修’破土动工。” 水芙蓉眯上眼睛，感到摇摇晃晃的，恍若大地在飞机机翼下立了起来，耳朵被发动机震得生疼。她看出了诸葛智的一些不正常的表现，其内心也许还埋藏着更深更复杂的东西。可是此刻不便急于处理，只能先打招呼，让他自我警醒，自觉改正。工程规划还没有确定下来，她必须立刻与唐工见面，不打算跟诸葛智扯个没完没了。停顿了一下，于是诚挚而又恳切地指出： “话说得不错，关键要看你的行动。比如说，在做好货物调运和转运的同时，结合进行物资清查、盘点和归类进仓，严格入出库手续，都要抓紧抓好，不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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