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如此温驯与柔和，远方有一大片浓厚的堡垒云，镶嵌着朱红的亮色边缘，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地平线。那渐渐迎来日暮的地平线之处，仿佛正在孕育着什么…… 我漫步在通往书店的街道上，在我的头顶上，可以透过树叶间隙窥看的一抹天蓝色时而伸展时而狭细，几乎同时，西边天空辐射而来的夕阳光芒忽然游动过来，天空的中央有一条橙红晚霞与浅淡蓝天对峙的分界线。驻足观望，整片街道沉浸在人声的喧闹中，仿佛要让自己的声音上达天听。 风从远处吹来，徐徐拂动我的发丝，像一个淘气的娃娃，顽皮地轻扯着我的衣角。 在澄净的空气中，我推开了四季书店的玻璃门，里面传来了轻柔的音乐声，寒姐将其设定在一个既不影响读书又令人安心的音量。 “欢迎！”寒姐热情地跑了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寒姐今年有三十四岁了，从开店时起就一直和我一起“坚守战场”，她永远都在微笑，几乎所有的客人都会因为她的笑容而心情变好。我听说她好像已经结婚了，但老公很忙，经常出差的样子。 “姐，你迟到了。”在寒姐的背后传来弟弟的声音，听起来语气有些不满和抱怨，但忍不住想让人欺负呢。 “不要在意这些嘛。”我放下皮包，笑着揉了揉弟弟的头。 弟弟有预感似地躲开了，并再次强调道：“我已经高中了，不要再摸我脑袋了。” “不管你长多大，我都永远是你的姐姐。”我耀武扬威地使劲搓了搓他的头发，甚至听到了劈哩叭啦的静电声，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哈哈哈，不过我弟的头发搓起来确实好爽！ “反正不要再摸我的头啦。”弟弟无奈地整理自己凌乱的发型。 “好吧，我一会儿有事和你说。”我扫视店内，里面客人不多，顾梵希正在帮一位女性顾客挑选书籍，表情可爱又认真。 她是我店内唯二的店员之一，身材娇小玲珑，常常将深栗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扎成一个细细的如夏枯草一样的小马尾。当她工作之时，那根细小的马尾辫会随着她灵动的步伐和摆臂轻盈地上下翻飞，好像在跳一曲圆满的芭蕾。 “我先去换衣服喽，等一会儿给你一个礼物。”我用右手食指刮了一下弟弟的鼻头，趁后者还没反应过来，就闪进换衣间了。 我的工作服和寒姐、梵希的一样，浅黄条纹的白衬衫，外搭深绿色连身裙，只是裙面上绘制的是一株向日葵。 等我出来后，弟弟南星正站在吧台前看书，寒姐在帮人结账，梵希则坐在旁边休息。 “看的什么？”我轻轻拍了下弟弟的肩膀，笑眯眯地问道。 “喏，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弟弟把封面翻过来给我看。 “这本书我好像看过呢。”顾梵希抱着我给员工泡的茉莉花茶喝了一口，像只小绵羊一样把脑袋探过来。 “推理小说吗？”虽然我并不经常看这类小说，但偶尔消磨时光时也会随手翻一翻，日本一些比较著名的推理作家还是知道的，比如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松本清张、岛田庄司、京极夏彦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东野圭吾在日本的评价并不高，因为商业化太严重，甚至有读者在给他排名时，将之列为末尾。但这是不是也变相证明了他的成功呢？反正在国内他的作品似乎十分受欢迎。 虽然有些讨人嫌，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那么，嫌疑人X是谁？” “肯定是石神哲哉喽。”弟弟满不在乎地回答，似乎已经将书中的犯罪手法洞悉得一清二楚。 “哦？小星好厉害，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呢。”顾梵希天真地眯起眼，露出了一个萌化心脏的笑容。我看到弟弟的耳根红了。 “对了，姐，你要给我什么礼物啊？”他赶紧转移话题。 “这个嘛。”我故意露出神秘的表情，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包裹，“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寒姐已经帮客人结完账，刚好看到我递给南星的包裹，便好奇心大作，猜道：“我猜是一本限量版的书。” “不，我感觉像是一件衣服。”梵希说。 “你直觉很准哦。” “衣服？”南星明显愣了一下，他古怪地打量了我一眼，好像我不是他亲姐一样，在怀疑中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件我亲手缝制的男性工作服，浅黄色条纹白衬衫，藏青色长裤，以及一枚小小的领花。 寒姐惊喜地拍了拍南星的肩膀，抬头问道：“哦～小星也要成为四季书店的店员了吗？” “没有啊。”南星连连摇头。 “很快就是喽，快去试试吧。”我把他推进书店成立之初就从未用过的男性员工换衣间，那里已经被我收拾干净了。 五分钟后，弟弟忸怩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意外的合体呢。”梵希说。 “那当然喽，我可是专门量过你的身高体重和三围的。”我得意地把双臂环在胸前，仿佛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壮举。 小星瞪大了眼睛，万分讶异：“你、你什么时候量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是一个月前你去外婆家回来的早上。”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子，那天，小星因为太累，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反正闲来无事，我就偷偷，不对，小星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弟弟，怎么能叫偷偷呢？咳咳，我重新说。那天早晨，我光明正大地在老妈的帮助下用软尺测到了我所有需要的数据，然后，经过一个月的设计、裁剪，就有了这套工作服。四季书店的第一套男性制服。 “很好看哦。”顾梵希轻轻歪着头，笑容甜美又可爱，如同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初恋女孩。 小星则心不在焉地用右手轻轻扣弄着最下面的纽扣，那是他紧张时的惯用动作。 “老板，结账。”这时，一位男顾客走到收银台前。 “好的。”我点点头，幸灾乐祸地把小星推到收银台前，趴在他耳边轻语，“不能让顾客等太久哦。” 小星不好意思地拿起客人要买的书，用扫码枪对准二维码：“《王尔德童话》，周四八五折优惠，二十五点五元。”他的声音虽紧张却并未结巴。 等客人走后，寒姐从壶里给小星倒了一杯茉莉花茶，并说道：“很不错哦。” “这种工作不适合我啦。” “每月可能从我这里多拿两本书。” “额，我可是铁骨铮铮……” “另外给你四百元的零花钱。” “我、我觉得这身制服意味地好看呢！”小星将扫码枪牢牢握在手里，让我想起小狗狗抓住肉骨头不丢的场景。 店内上一首音乐弹完，下一首自动播放，好像是巴赫的曲子，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小提琴和钢琴伴奏悠扬婉转，是流水，是春风，不经意间扣着心扉。 “这是哪一首曲子？”我扭头问向顾梵希，她大学时曾辅修过音乐史，可能会知道。 还没等到她的回答，我听到身后传来了答案“是巴赫：第3号E大调小提琴奏鸣曲。”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华联高中校服的女生，右边黑色长发的女生回答了我的问题。 她冲我歉意一笑，黑色长发半扎成高马尾，耳鬓和头顶的碎发则盘在头顶系着粉紫色蝴蝶结，耳后用彩色发带绑成两撮细小的麻花辫。我看向她，对方的眸光似星辰般闪耀，在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张泛起珍珠光泽的粉色嘴唇。 而左边那位，身材颀长，大概得有一米八了，几乎和小星一样高。高高的鼻子、深邃的水蓝色眼眸、以及披肩垂下的红褐色长发，都宣告着她的特殊。不过，她表情很冷，一幅生、熟人皆勿近的表情。 中西混血吗？用来当裁剪衣服的模特一定很不错，我偷偷用眼睛扫了一下两人。不对不对，她们穿着的好像是华联高中的校服呢，该不会是小星的同学吧？ “欢迎！”寒姐最先反应过来。 “你好啊！南星同学。”黑发女生率先跟弟弟挥手打声招呼。 “你、你们好，额……文艺委员……还有白班长……”小星似乎很努力地在想对方的名字，但以失败告终，因为站在他身后的我看到了他红得发亮的耳根。 喂喂喂，小星，你怎么能这么没出息呢？ “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她走到收银台前，笑声如百灵鸟一般动听。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临时编造道：“小星是个严肃的男孩子哦，一般不会直呼其他女孩子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嘛？”黑发女孩狡黠地一笑，目光如水波般一闪。 “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吗？”顾梵希连忙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帮小星解围。 被小星叫做文艺委员的女生无奈地耸耸肩，语气并不抱希望：“我想买一本曲谱，但逛了很多家乐器店都没有，所以想来书店碰碰运气。” “曲谱的话，我们店里有吗？”寒姐用心良苦地望向小星，“喂～小星，我在问你哦。” “啊——？曲谱吗？好像，应该有一些，在3-07书架。”小星似乎很不擅长和女生说话呢，这种狼狈的表现让我好像笑，哈哈哈，我在心里暗笑，如果真的笑出声，恐怕会让小星很困扰吧。 “就让小星带客人去吧。”我摁住小星的肩膀，强行把她推到了两位女同学面前。 “麻烦南星同学喽。”文艺委员微微笑道。 在去3-07书架的路上，我听到那位女生悄悄对小星说：“我叫雨未然，班长叫白鸟……” “真是两个好名字呢。”顾梵希眼睛眯成了两个弯弯的小月牙儿。 寒姐看着三个背影，右手轻轻托着香腮：“话说，小星最近遇到了好多女同学呢。” “真的吗，说来听听……”我顿时感觉浑身充满了动力！ “唉……那还是周一啦……” 在店内舒缓的音乐声中，我和顾梵希听完了寒姐的八卦，哈哈哈，不得不说，我木讷的弟弟最近好像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呢。我以小星的项上人头发誓，从小到大，他，从未对青春期的某方面流露出一丝兴趣。或许，三年的高中生活能改变他呢？ 就当我听完八卦后，小星和那两位女同学走了回来。 “姐，没有。” “没有的话，可以把名字写下来帮你进货哦。”寒姐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雨未然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串法文——Nuaes dans les ntanes（云游山间）。 “这是一本吉他曲谱。”雨未然解释道，“我在网上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片段，在国内也没有出版，希望能帮我找到。” 我从她手里接过笔记本，看得出来她确实很想要。“我试试吧。”我听到自己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有一本书要找。”一直没有说话的白鸟忽然开口，满怀希望地望着我。 跟我们想象的都不一样，她没有浓重的外国口音，反而汉语十分流利，跟正常的母语者几乎一模一样。 “什么书？” “《说话的艺术》。”白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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