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从上了小学，言慢就很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孩儿，所以，对于这个不认识的大哥哥，她抬头说的第一句话是，“干你什么事？” 言慢记得他听完这话笑了，微微眯着眼睛，右边嘴角处有个小小的酒窝。言慢的哭声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像是被吸进了酒窝里。 “脾气还挺大。”他竟然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继续柔声问着：“是受什么委屈了？” 因为听到“委屈”两个字，她继续哭起来，比方才哭得更伤心了，边哭边断断续续地告诉他，“我的好朋友要转学了，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 她哭得眼泪鼻涕分不清，抽噎着问面前这个长得非常好看的大哥哥，“你说，她会不会很快就不记得我了？我是不是很快也要忘记她的样子？就像，现在我已经记不得大奶奶的模样了。” 大哥哥没有带卫生纸，也实在没有那个勇气拿手给她擦眼泪，只能又蹲得离她近一点，陪着她继续哭。 直到言慢哭得没力气自己停了下来，他才低声道：“小孩儿，人生漫漫，离别是常态。你要慢慢习惯。” 听完这话，言慢才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 也许是看言慢哭得实在太伤心了过意不去，大哥哥碰了碰她的手肘说，“我有个办法，可以帮你记住她的样子。” 听到这话，言慢抬头看他。 大哥哥笑得温柔，他说，“明天，明天放学，你带她来这儿。” 言慢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她就相信了他说的话，第二天放学，她竟然真的拉着林辛然去了。 大哥哥如约而至，脖子上还挂了台相机。然后他举着相机，对着她和林辛然按了按。 那时言慢才知道，他所说的“可以帮你记住她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拍好照片，大哥哥俯下身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啊？等照片洗出来我好给你。” 言慢轻声答着，“我叫言慢，在六年（1）班。” “言慢。”大哥哥轻声重复一遍，然后笑着道：“好，我记住了。有点晚了，你们快回家吧。” 言慢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须臾，像是鼓起来十二分的勇气，她问，“大哥哥，你能也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吗？” 大哥哥闻言笑了，“你要我的照片做什么？” 言慢被他问住，愣了愣，然后认真地道：“因为我不想忘记你。” 大哥哥嘴角的弧度又弯了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又提醒了一句，“知道了，快回家吧。” 然而，言慢没有等到他。照片是毕业典礼那天，班主任转交给她的，两张，都是她和林辛然的照片。 林辛然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班主任告诉她，她考完期末考试就已经跟着她爸爸妈妈离开了。那天言慢拿着两张照片在小姑姑房间外的阳台上站到了日暮时分。 后来言慢再也没见到过林辛然，后来的后来，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 可是每当看到那两张照片，她的脑海总会浮现起她们县政府的草坪上嬉闹时的情景，还有在学校后操场的大榕树下拍照时，她们不约而同伸手牵住对方时的心有灵犀。 如果不是这张照片，言慢也许已经完全将她忘了。 就像，她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个大哥哥的模样了。 然而相机是可以将一瞬变成永恒的神奇东西。 她想，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喜欢上按下快门的感觉吧。 言慢认真地回答着陈成的问题，“大概是因为世事无常，永远太远，但摄影能定格瞬间吧。” 陈成默声很久，似乎在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好一会儿才感叹道：“有自己喜欢的事情，真好。” 言慢微歪了歪头看他，“你不是也有么？” “我？”陈成摇摇头，“我没有。” “跆拳道不是么？” 想了想，陈成回答道：“不算吧，那只是......” 言慢略有不解，“只是什么？” “只是......”他卡了一会儿，找了个词儿，“只是一种技能。而且……”他的声音低沉了些，“而且我父母也不喜欢我学这个。” 感受到陈成身边的气压开始低沉，言慢眨眨眼，琢磨着是否要往下问。 半晌没听见言慢的声音，陈成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正好让言慢看见他低垂的嘴角，言慢便没继续问下去，而是挑了新的话头，“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镜头么？” 陈成闻言微怔，随后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言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着他娓娓道来，然而在瞥见一抹青绿色衬衫衣角时，眼底将将浮出来的好奇，立马消失殆尽。 简仁缓缓朝他们走近，目光在她和陈成之间来回跳动着，最终他在距离两人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声道：“慢慢，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错过这个摄影展，所以我......” 言慢叹出一口气，耐着性子问他，“简仁，我觉得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简仁又看了陈成一眼，道：“慢慢，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言慢摇摇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简仁问：“是因为他么？”他的目光像黏在陈成身上一样，五分探究，三分敌意，还有两分忌惮。 言慢叹一口气，回答了简仁的问题，“我们之间的事，只跟我们两个人有关。” 简仁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不可能了。在你提出分手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已经不可能了。” 简仁还不死心，口中还在说着，“慢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 深觉他的胡搅蛮缠十分没劲儿，言慢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然后同陈成道一句“走吧，不用理他”，然后率先从简仁身边走过。 简仁作势就要追上去，陈成伸手拦住他，语气坚定地道：“哥们儿，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 言慢觉得陈成是个挺会看人眼色的人，从黄泽和祁骐婚礼那天开始就觉得。虽然她不知道那天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但是她猜测，他应该是能看懂她和简仁之间发生了什么的。但是，他却一句话都没多问。今天她又全程旁观了她对简仁直言相拒，仍是一句话都没多说。 言慢忽然对他很有好感，主动提议：“时间差不多了，我请你吃饭吧。我知道有一家蛋包饭特别好吃。” 陈成欣然答应。 陈成在言慢的指示下，驱车来到一家餐厅面前。 两人依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言慢要了一份蛋包饭和几个小菜，陈成见她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小插曲坏了心情，这才开口，“你拍照和看照片的时候，跟平时是两个人。” 言慢没有否认，“拍照的时候开心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年国庆在体育馆你拍我的时候，开心么？ 陈成看着她，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最终却没开口，只是一笑。然后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夜暮还没降临，街道两旁的花草树木清晰可见。层层棕绿往后，隐隐可见一棵翠绿大树的树峰，树峰右侧是一幢有着橙白瓦片铺顶的高楼。 陈成目光中带了些惊讶，指着那幢高楼问言慢，“那儿是市一中？” 言慢微怔一瞬，而后点点头，“是综合大楼。” 言慢一直没有跟别人说过，虽然她在市里待了很多年，但其实她对市里并不熟，唯一她稍微了解的地方，大概就是市一中附近方圆几里。所以每次有朋友来找她，她都会带他们到市一中后边的学生街觅食。 陈成望着窗外看了许久才转过头，语气带着些婉商，“一会儿吃完饭，我们能进去走走么？” 言慢定定看他一眼，而后启唇道：“不知道能不能进去，不过可以去试试。” 陈成点点头，欲言又止。他感受到了言慢的目光，可他等了许久，她却没有再说什么。 须臾，陈成舔了舔嘴唇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想进去走走？”声音弱了些，“你的好奇心似乎格外地弱。” 言慢看着他，口中那句“我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想说些什么，不用问他也会说的”已经到了嘴边，被她咽了回去。然后，她问道：“你高中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上市一中？” 就像陈晨学长一样。 陈成愕然一瞬，转而道出了原因：“我......我的成绩上不了市一中，只能去县一中。” 言慢点点头，没有再多说，而是给陈成和自己都倒了杯茶。 陈成看着她，“我以为你会说，上县一中也挺好的。” 言慢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我想过，但我猜应该有很多人这么安慰过你。” “嗯。”陈成点点头，“我哥就是这么安慰我的。” 言慢抬眸看他，“但你并没有被安慰到吧，你其实也想上市一中。” 陈成嘴角的笑意敛了敛，“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他面上的尴尬悉数落进言慢的眼底，言慢眨眨眼，抱歉道：“对不住，我不会安慰人。” 陈成摇摇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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