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个日期,莫胥才惊觉,自己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正好手上的工作都没心思进行下去,他干脆关了电脑,打了假条就坐出租回家。 路上,这座城市的影子显得很长,无处不在,太阳没法靠近,于是它们更加肆意妄为,将贫苦、贪婪、无路可走的人们一一围于其中。 驶过一家服装店的时候,他让师父停停车。 很快,到家附近,乡村的新鲜空气令他心脾舒适,下车后,要从高桥下去,走段儿石板路,绕到一座大山背后,山脚处此刻正升起炊烟的老平房就是他的家。 敲响大门后,一个清瘦的中年女人来开了门。 “刘婶儿。” “诶,姐,你外孙儿回来了!” “婶子,我很久没回来看看,给您和外婆卖了几件衣裳,您拿着这袋。” “哎哟!不不不,我不能要,都给姐吧。” “我按你尺寸买的,外婆有呢。” “哎呀......你看你!” 她在围裙上擦擦手,笑着接过袋子。 “总给我买这买那,前阵儿你还寄来大包吃的,我是你家保姆,怎么活成主人家了!” “您照顾我外婆很好,和一家人没差。”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里屋门口,外婆正坐在床上,笑眯眯看他们进来。 她老人家手里还捧着本书,想来看过一阵子了。 “《活着》?” “胥胥,你的这本书很好看,外婆喜欢就拿来看看了。” “那外婆,”莫胥突然想逗逗她,“里面讲什么了啊,很久之前看的,孙儿都忘了。” 刘婶儿看着祖孙二人笑,出去收拾碗筷,他则挪近了外婆,给她压实被角。 小时候,在那个小院儿建成以前,外婆讲的小故事就是他童年记忆里最炫彩的片段。 虽然不知道外婆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但她总给他一种见识很多却心淡如水的感觉。 这次,外婆讲起了那本书里的故事。 “这个福贵,很年轻嘛,喜欢赌博,哦哟,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你莫学。他输光了地,还......老爹我看年轻时候也是差不多,书里说......后来嘛,他被拉去当兵,哎。” 外婆突然不说下去了。 “怎么了,外婆?” “我想你太姥姥姥爷了。” 莫胥从未听过外婆的父母的事。 “他们,是怎样的人呢?” 外婆放下书,眉目间流露出对父母的深深怀念。 “我给你找找。” “什么?” 说着,她慢慢下床,走近旧衣柜,在里面翻来翻去,抱出来一捧又一捧夏季的短衣短袖,然后在最底部抽出来一个铜色小木盒。 那里面有一条黑手串,几张地契和黑白照片。 “这串儿啊,是妈妈在我七岁时候去庙里师父那里求来的,保姻缘,立长寿。” 在莫胥眼底,外婆似乎变成了个小孩子。 “我很长时间不敢拿出来这些......” “为什么?” “一看见就太想他们,”外婆捏住地契。 “后来呢……” “后来,他们走了,那年我刚好十九,连同村里的两位私塾先生也丢了命。” “嗯......” 两人沉默一阵,外婆捡起那几张旧照片。 面上的一张应该就是她的父母,在她一岁半时候照下的。 太姥姥俩肩都搭上个粗辫,笑得很质朴真诚,却稍显模糊,站在一旁的太姥爷身着长衫,头发三七分,隐隐能在漏光面上看见他在笑,却看不清脸了。 “那之后,”外婆拿起第二张照片,继续说,“我认识了你爷爷,一个川jun。” 那张照片上,年轻小伙穿着土黄军jun装,将拉栓步qian挂在身后,侧头朝镜头微笑。 莫胥看见,他的背后站满了即将奔赴前线的川jun。 “他上前线那阵,我怀上你妈妈,媛美。人中队长把这张照片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来年秋。” “那,爷爷他......” “没回得来。” 闻言,莫胥脑海种似乎浮现出了当年的战场,一个英勇的士兵举枪前冲,在号角声中或踩上了手雷,或中了子弹,或被轰炸机锁定,或为了救下自己身边的战友...... 总之,他永远留在了那片守护的土地,他们也是。 “胥胥,”故事的最后,外婆盖上木盒,像预料到什么似的,“说这些,外婆是想告诉你,没人能逃脱死亡,也许坏家伙能活很久,但好人永远不会被遗忘。外婆,也不懂什么电影,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就很开心。只是,名利永远不会染黑咱家的胥胥,对吧。” 莫胥垂下眼,轻轻摸上外婆的肩。 “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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