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母亲墓地往市区赶的时候,他贴在车窗边,呆看那座会吃人的城市离自己愈来愈近。 等他赶到《箫乱浮生》的拍摄现场,工作人员都乱成一锅粥,而在这团粥里,没见着他认识的人。 朱莉不在,牛哥没影儿,只瞅见有过几面之缘的leaf小姐跟她的女化妆师坐在一处白棚下。 “leaf小姐,方便问一下,那个小囚......” “他刚刚被送青龙了。”化妆师抢说。 “那是哪儿?” “殡仪馆。” “谢谢......” 说完,他就转过轮椅,又准备往医院赶。 “我们带你去。” “啊?” Leaf小姐侧头看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 闻言,化妆师给她卸下麻烦的古代头套,她趁这时候换上一件纯白外套,脱下马靴,踩上双舒适的球鞋。 “走。” “那,麻烦了。” 他们三人加个司机被塞在一辆奔驰E级上,朝青龙殡仪馆驶去,车速比什么出租快很多。 在车上,莫胥的尴尬被愈来愈浓的悲痛淹没,他竟再次主动开口询问。 “他在片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个......” 化妆师刚说出几个字就被leaf小姐打断了。 “有一场戏,是我们对打,在圆坛上,离地面有近十米。他握住剑指向我,应该要吊上威亚飞跨过来......但他往后退了一步,威亚突然也断开了。” “不对,”化妆师轻轻推她,“他是脚滑了吧,威亚的事该道具组负责,可惜了一个年轻人,救护车来之前就断了气。” “脚滑么。” “不。” 莫胥看着leaf小姐的眼睛,充斥了不甘不愿的沉默。 那双眼似乎告诉了他一切。 “我看得很清楚,他是自杀,笑着去的。” “嘘!这话不乱说。”化妆师赶紧拍拍她的小臂。 “我闭嘴。”leaf小姐略显不快。 到了殡仪馆,莫胥终于在旁厅找到了牛哥和朱莉。 “他呢?” “小囚,”朱莉很显然刚刚大哭过,全然不见平日的高傲样,“在冰柜里,商量说过几天下葬。” 听朱莉的话说,他被谣言攻击后一直没法被放出公司去看看爷爷,甚至连爷爷病危急需手术费的通知都被不知道什么人截住,被人冒名顶签了放弃治疗。 等他知道这个事的时候,爷爷已经撒手人寰,在医院的太平间停了好几天,奇怪的是,停尸费有人给他交完了。 两天前,朱莉才陪他找机会悄悄去了一趟医院,料理老人家的后事。 “好啊好,”听完这些事,莫胥已经愤怒到极点,“这就是你们想看见的么?现在好啊,两条人命,可以大火了!准备洗白吧,营销啊!来,牛长寿,我他妈需要写什么稿子?什么稿子才能达到你们这些人的预期!” “你别疯了,”牛哥躲闪他的灼灼目光,“我们也,也在想办法。” “想办法?什么办法,怎么压住现场死了人?还是弄个血馒头赚取最后一波流量?” “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 “事情原本可以不这样!” “你!哎......” 牛哥攥住拳,背过身,不停摸自己的下巴。 朱莉坐在沙发上,把头埋在双腿之间。 莫胥倚靠轮椅,眼泪慢慢淌过他的脖子,冰冷瘙痒着皮肤。 等他情绪稍稍稳定下来,leaf小姐的目光又令他顿感悲戚,她盯着地面,眸中满是对年轻生命被剥夺的同情和无力。 “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或者其他在职艺人......谁会记得呢。” 她无意喃喃,声儿很小,却被莫胥听到。 “我会记得,永远。” 听见莫胥的回答,她愣愣看他。 殡仪馆外,大风刮来,却裹挟了初春才有的微风划破新芽的呜咽,许是在叹息、纪念冬季,和遍地枯死的黄叶。 次日,小囚的讣告在微博等各大平台散开,他的各类粉丝在其下留言,再看不见一条骂他的言论,那些莫须有的谣言不攻自破,被爆出的爷爷去世的事儿赚足了路人的怜悯。 世界,仿佛终于爱上了这个小男生,尽管太迟。 莫胥看着那些祭奠的评论愈来愈多,过几天又愈来愈少,心酸这出好戏代价真大。 现实是,他的死很轻很轻,轻到热度只是持续了三四天就被新的娱乐新闻压下。 从另一面来说,他确实火了,不是么。 只不过,导火线是他的生命。 在工位上发了好一会呆,莫胥才回过神,惊觉自己还在这个牢笼里,小囚,在爷爷走后,做出那样的选择,何尝不算一种解脱。 这时,手机的微博被他不小心刷新,一条小囚从前的演绎片段被粉丝剪在了纪念视频中。 那是从《我们的爱恋太隐晦》里截取的一幕,小囚坐在女主对面看她吃饭,轻述心理独白: “有时我真羡慕一条鱼,可以在水中潜浮,毫不敛藏心中爱意。可惜,我们的爱恋太隐晦,你有溪河的柔软,不似溪河,我有银鱼的痴慕,不似银鱼,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越过心底的平行线,但只要能远远地看你笑,陪你闹,我们的爱恋再隐晦,都能在时间中找到一个答案。” 片段的最后,定格在小囚对着镜头笑的那刻。 从前看这部电影,莫胥对小囚的演技颇为无奈,但此时,他只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小囚肯定有更多时间去磨练自己的演技,肯定有更多时间...... “所以,孩子,现在你找到答案了么。” 莫胥看着小囚的最后一幕,擦掉眼泪,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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