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缨在临池边上的内院茶室,叫人奉上一等的香茗,招待贵客。
小丫环们依次奉上各色形状如春花的茶歇小点心,又从阁楼把正盛开的海棠搬了下来至凉亭中间共赏。
迎春开遍的抄手游廊,一池红白交错的锦鲤,游曳在已发芽的睡莲团叶间划出一串串小泡泡。
春分日,品茗观鱼赏花,很是应景。
这群贵妇先是赞了几句花,又说点心师傅手艺好,做得花型惟妙惟肖。
拐着弯把话绕到,不就是回乡几年又不是不回来,为何将产业着急处理。
她喝着茶与那贵妇人温和而客气地解释:
一是寻不到合适的人打理,账上出现亏损,她自己没心思多打理,老大媳妇不在身边,小的年幼,又青黄不解;
二来乡下地方能兑大票的不多,她不过只是略备三年之用;
另外不当只是换了现银,还留存了写小面额的,在乡下银庄好使唤。
如此一换算,一年才三四万两。
于京都就是普通一五品官的花销,那姜氏也确实低调了很多。
一句话的功夫就平息了风起涟漪之下的风波。
那贵妇人还说自家老爷有熟识的镖运,需要的话可以帮忙引荐。
锦翠在旁摇头谢过:
“有劳夫人记挂。”
又一并解释到:“我家老爷护灵返乡的这一路,随行扈从车辆辎重皆以如数上呈上报,且礼部朱大人还奏请了六皇子,特批了一队禁卫协送。”
言外之意,人家都已经上报过了,你们不用担心。
那贵妇闻言眼波一转,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多虑了。”
另一个着玫红春衫的贵妇从席中起身举杯:
“云缨,今日一别,三年后再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望你多多保重。若是有空,可抽空回来看看姐妹们。”
黎云缨举杯回礼,与人静静对视一会儿,方才从容一笑道:
“我那地不过三五千里,瞧你说得如此煽情,今日许你一诺,若是你来,我必叫人杀猪宰羊接待你。”
众人又添了几句打趣话,一番开怀畅饮。
一笑而过。
便是面对京中难得一二要好的姐妹,黎云缨也不好说,不便说,更不能说。
如论何时何地,□□,才是玩政治的那帮心比下水道还脏的人优先考量的。
不能打草惊蛇,不能有异样,黎云缨暂时只能给出这样一个风过无痕的承诺。
希望在她姐妹心中埋下一笔,真若到了变天那日,至少会给她及她的家人留下一个生的希望,一个可以选择的去路。
京中贵妇人们在姜府度过了一个谈笑风生的美丽下午茶时光。
见天色渐晚,明日主人家就要出门归乡,不便叨扰悉数话别告辞。
及夜,食了晚餐后,管家伯携四大管事请太夫人至议事厅。
做最后的人事部署,以及家主训话。
此次随行的人员名单早已定好。
自个都有提前准备行囊包裹等。
这夜仅是公告一下。
相互知悉去处,好道个别。
姜氏旁系及三房众人全数在议事厅集合。
厅内厅外,排资论辈就坐;院里灯火通明,府众列队站好。
黎云缨先让管事伯的儿子,周大管事宣读归乡人员名单。
先从二房开始,走的是几个学龄的小姑娘,与她们各自的丫头。
这是她们自行请求的。
跟着大伯母可以与兄长含光含珏他们一起到学堂读书。
虽然大伯母也留了两个先生在府里,她们知道如果大伯母不在,父母可能就要让多学多做女红的活计了。
说那才是女孩子们该学的正道。
三房的一个也不愿意去。
所以名单里没有他们。
旁系里倒是有七八个报名的,也是读书的童生。
准备考秀才,说想去乡下看看农桑,学学杂物。
黎云缨考量了一下报名者的品行,又结合了西席先生的评语。
去掉了其中品行不端性情偏激的一两个,其余的连他们家属也一起打包带走。
对内的名义是带上老爹老娘能照顾童生念书;
对外说百行孝为先,不能只带小子不带老子,不能让姜氏子弟不孝。
大房所有在册人员,全部随行。
其中当然包括黎云缨从大将军府里带来的陪嫁护卫队,小二十名。
名册念完后,管事伯请家主讲话。
姜含光居正位,先对座下辈分高年岁大的老者起身行一礼,老者们纷纷起做回礼。
礼毕再次落座后,他方才对众人道:
“我与母亲商议着,京中还是得仰仗诸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们多多看顾些才好,遂决定请周爷爷与周伯带我全权协管京中庶务。”
管事伯是他爷爷留的人。
周大管事是他爹的人。
论资历,谁也比不过,这是最合适的安排。早也与二人商议过。
周家父子出列行礼:必不会辜负家主与太夫人之托。
姜含光继续安排布置:
至于族中的日常内务,这京中的账簿就请淑三婶子暂持与苏大嫂子、顾大嫂子一同协理,每月往母亲那里抄送一份即可。
前文有提过,旁系的开销也从公中一并走。
靠着老老太爷的供养,这些五服旁系也有一两支渐渐的出头来。
论辈分,有个成字辈的,做了武将,从金吾卫在巡防营,已升了中队长。
儿子已经是秀才。
姜含光说的淑三婶子就是这武将媳妇,秀才亲娘。
怕她一人操劳,又请了她儿媳妇与另一个含字辈的秀才娘子一起协理,既公允又体贴。
这三婶子被点名,连忙起身笑着摆手推辞说自己没做过,怕做不好。
一众却是非常服气的挺她,说非她莫属,若换了任何一人都不同意。
主要是前家主这一走,单靠月响这一项进项,全族算下来也就他家贡献最多。
每月俸禄官府几日发,武将便几日入公中账,数十年如一日,一板一眼风雨无阻。
大房的太夫人虽没说分家,要把他们这些旁支末系趁机分走,照旧出银子供着他们老娘儿子,可到底人在千里之外,难免有些鞭长莫及。
选个留京的好打理,如此甚好。大家一致同意。
而见大房选出如此人选,接叹新家主果然有前家主之风。
公正清明,喜欢有学之士,只要有本事的人,大房都愿意提携。
各自打定了注意,要更加督促儿子多读书。
其他家哪能这么容忍五服开外的穷亲戚上百年的打秋风,这种亲戚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接着黎云缨把账本当众移交。
还提前将下月的月钱,按名册上的人头点算好,给了现银五百两,留百余两备急。
她近身与呼声最高推辞不得上前来接的中年妇人,笑意盈盈地客气道:
“三嫂子往后京中就有劳你了。”
随即又凑前一耳语:
“嫂子万事莫怕,我另在周伯那里留了笔一万两的银子做备用金,只告诉你一人。若是急用,你们三人商议一致了,自行取用便是。”
这三婶子心下明了,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有钱了还怕个啥。
郑重道一定不负重托,好好记账,一笔都不会漏的。
正说着,突然闯入一声高亢之音,在讽刺:
“老婆子我还没死,你们这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家分了?”
淑三婶子此时接过账簿的手,尬在空中。
她下意识地想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