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琢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她刚从玉家的别墅里逃出来,就被绑架了。绑匪将她蒙头绑到荒山野岭,用石头砸断了她的双手手骨。
这个梦极其真实。山石粗粝,夜风冰凉,石头砸下的闷响中夹杂着她的呜咽。狂风在荒莽的石岗刮过,将一切声响都扯碎稀释,最终只留下悄不可闻的余音,飘散向四周低矮的村落。
而之后发生的事更加像一个梦。
在绑匪走后,玉明琢被捆绑着蜷缩在地上,正强忍着钻心剧痛,思考该如何求救时,和她的手骨一起被砸碎的手镯突然散发出一阵微弱的光芒。
光芒涌进玉明琢的脑海,无声地与玉明琢进行沟通。
光芒自称“玉灵”,一直寄生在玉明琢的手镯里。
它用文绉绉又稍显稚嫩的语调告诉玉明琢,玉明琢逢此灾厄,命不久矣,而玉灵有一术可助她将双手恢复如初,条件是玉明琢需要替玉灵完成一件小事。
这件小事,便是玉明琢需要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卖出一千万件由玉灵“点眼”过的玉雕,而它会赐予玉明琢一些法力来协助售卖。
闻言,即使是在忍受着锥心之痛的情况下,玉明琢还是理智地表示,对不起,做不到。
虽然如今玉雕行业在国家的鼎力支持下蓬勃发展,但即使是有“玉都”之称的本市,去年整年产销玉雕量也不过三千余万件,要玉明琢一个人在三个月内售出一千万件,无异于痴人说梦。
玉灵端着架子,继续咬文嚼字地劝玉明琢不要轻言放弃,要多努力,但玉明琢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之被绑架时吸进迷药,整个人的意识逐渐陷入混沌之中。
她沉默片刻,近乎呓语道:“即使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事到如今你既然在我的手镯里,也该清楚没有人会为我报警,把我从这里救走”
谁会来救她呢?
是漠视她二十六年、如今终于凶相毕露的“养父母”,还是那个恨不能食她肉寝她皮的“玉家真少爷”,抑或是玉氏企业中那些对她虎视眈眈的下属?
也许有一个人会,可是
“你、你清醒一点,”玉灵大约是察觉到玉明琢已是气力见微,心生死志,顿时端不住那神叨叨的架子了,它上下闪动,用稚嫩的声音叽叽喳喳道:“呃你等等,别睡别睡,你快醒醒,本官可以帮你止痛,喂!本官马上帮你止痛!你可别死了呀,你死了一切可就完蛋了!”
玉灵言出法随,玉明琢感觉到双手原本钻心的痛意瞬间消散。
但她依然不为所动,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见状,玉灵更急了,光芒乱炸:“你、你听着!只要你能卖出那些玉雕,本官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师父——”
玉灵话音未落,玉明琢睁开眼,在混沌的识海中伸手破开迷雾,精准地攥住了漂浮的小小光芒:“七百万!”
玉灵的光芒停了一瞬间,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炸毛:“不行,不行,不讲价!必须是一千万件!”
“五百万!”
“不行!”
识海中的玉明琢微微一笑,气息奄奄但十分笃定地说:“别装了你的光芒可是越来弱了。我猜,手镯破碎,你也会出问题吧?否则你有那么大的能耐,何必临时来求助我一个普通人?”
刚才帮玉明琢驱散痛楚后,玉灵的光芒便缩小了很多。现在小小一团光晕在玉明琢的手掌间炸毛似的闪烁:“你,你居然诈本官!”
玉明琢不接茬,一人一灵僵持住。
终于,眼看识海内玉灵光芒越来越微弱,识海外玉明琢的鲜血蜿蜒流淌,玉灵妥协了:
“好吧,好吧!三个月内,你要卖出六百万件由本官‘点眼’过的玉雕,而本官会将法力赐予你,你可以在法则之内任意使用,包括但不限于用来售卖玉雕,或是找你的师父。行了吧!哼,若非本官必须寄生于物…”
玉明琢虽然主业是玉雕师,但对条条框框的规则十分敏感,闻言马上问道:“什么法则?”
原本嘀嘀咕咕的玉灵一顿,一转刚才的聒噪,一板一眼道:“九真戒者,敬让孝礼,克勤忠君,慈救正身,不盗不嗔,不诈不骄。奉戒专一,克臻妙道。”
玉明琢本想叫它说人话,但难以名状的庄重之感让玉明琢没有贸然开口,将这几句话在脑海里滚过几转,她道:“我答应你。”
玉明琢话音刚落,掌中光芒霎时大盛,一道庄严肃穆的清朗女声自四面八方环绕而来,高诵道:
“伏以皇天后土见证,以臣凡愚,俯纳尘心,与彼结契——解彼已成之灾厄,赦尔既往之罪尤,以代臣行天职之禀命,斩此间诳世之妖邪。神明监察,雷霆典刑,毁犯誓言,不得获免——”
伴随着玉灵的声音,玉明琢感觉到识海中涌入一股温润如玉的触感。
随即自她身下的大地开始,一阵玉石相击的清脆之声响起,如戛玉敲冰,阵阵锵鸣似海浪般从四面八方的广袤大地之下层层传递而来,千山共振,万玉相传。
与此同时,几公里外的珠山村里,正在加班的几名乡镇干部不约而同注意到了那座废弃矿山上突然出现的异样光芒。
珠山村第一书记裴琅疑心是有人盗采山石,或是有其他事情发生,于是立刻组织人手向矿山赶去。
初春的夜晚乍暖还寒,颇有些冻人,但作为新晋的第一书记,裴琅没有在车里坐着干等,而是和干部们一起拿着手电四处巡查。
夜色浓黑,因此手电光芒刚照到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时,裴琅一时都没意识到那是一个人。但下一秒,他就迅速吹响口哨召集附近的干部,并向人影奔去。
手电的光芒随着奔跑晃荡扫射,当裴琅越跑越近,他才渐渐意识到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是何等熟悉,而地上的斑驳红痕更是令他呼吸一滞。
裴琅心跳如擂鼓,几乎是狂奔着扑上去护住那个身影:“明琢!!”
虽然还是凌晨,但“玉明琢疑似遭遇绑架”“玉明琢双手被砸断”的新闻依然以火箭一般的速度冲上文娱榜第一名,后面缀着一个惹眼的“爆”字。
被这两条关键词顶下来的热搜,则是刚挂了几个小时的“玉氏企业否认真假继承人传言”,和“玉氏‘真少爷’陆鸣珂疑似失联”。
围绕在玉明琢身上的“霸凌流量明星”“偷走真少爷人生”“作品造假”等新闻,虽然标题各不相同,但无论点开哪条热搜,其中充斥的无一不是对玉明琢的口诛笔伐和肆意谩骂:
【这就是偷走别人人生的报应!】
【真少爷刚说自己也要参加玉雕大赛,她的手就断了,怕不是偷人生偷作品的小偷发现自己没得偷了,只能自己砸断自己的手强行挽尊吧!】
【尖酸刻薄的小偷死了最好,少来犯j蹭我们优质男演员的热度。】
【请大家动动手举报劣迹工艺师玉明琢,千万不能让这种败类代表咱们国家参加玉雕大赛!】
【祝好死。】
流量明星纪南的粉丝、同情“真少爷”的正义路人、单纯看不惯玉明琢的黑粉不同立场的人们团结一致,敲击着键盘参与这场狂欢。
本市最大的私人医院里,护士王梅挨个给所有骂玉明琢的评论都点了赞,又发出一条评论:“多的不方便说,但我确信‘偷姐’这辈子都没法儿再偷了,这就是它嘴我们南南的报应!”
评论刚发出,就获得许多点赞,还有很多留言询问王梅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王梅正要回复,就看到送玉明琢进医院的帅气男子走到护士站,她忙收起手机问有什么事。当得知玉明琢苏醒后,王梅的满脸笑意顿时消失,心中厌恶道:“失血性休克还醒这么快?”
王梅正要联系主治医生,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疼痛,她不由烦躁地想,都怪玉明琢大半夜地来医院,害她没法儿休息,肯定会痛经。
等王梅通知了医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到玉明琢的房间。进行过例行检查后,主治医生委婉地告诉玉明琢,因为双手受伤过重,她从此基本告别玉雕行业了。
一旁的护士安慰道:“玉小姐,我们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请您千万不能悲伤过度,否则不利于伤口恢复。”
说着,护士往后看了一眼,王梅有些不情愿地走上来,她手里拿着的是镇定剂。
玉雕是本省的几大主导产业之一,玉氏集团更是玉雕行业中的龙头产业,玉明琢作为目前全国最年轻的高级工艺美术大师,在本省称得上一句家喻户晓。
何况最近围绕玉明琢发生的事件屡屡闹上热搜,因此医护人员们对玉明琢的情况一清二楚,时刻准备着给可能崩溃的玉明琢注射镇定剂。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听闻如此噩耗,玉明琢却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知道了,然后问:“请问我可以现在就出院吗?”
闻言,所有人都一愣。王梅撇撇嘴角,不屑地想:“果然是个没脑子的绣花枕头,这么重的伤还想着出院,没长脑子吗?”
她还在想等下休息时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同担,让她们去编排玉明琢,突然玉明琢转头盯住了她。
因为失血过多,玉明琢本就白皙的脸色越发惨白,衬得那双狐狸眼如墨玉一般黑得惊人,冷冰冰的视线令王梅忍不住颤了一下。
她并不知道,在玉明琢的视野里,象征恶意的黑色气体,正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脑中涌出,又被她脖子上的足金镶嵌和田玉小兔子吊坠吸收。
而除了黑色恶念,还有一股如输卵管般的血色气体也在缠绕着小兔子玉坠,散发着阵阵不详。
王梅正被玉明琢盯得发毛,突然玉明琢转头对医生说道:“这位护士是异位妊娠,输卵管马上就要破裂,是不是应该进行急救?”
玉明琢的声音虚弱却十分笃定,闻言众人大吃一惊,王梅先是一懵,随即认为玉明琢是在诅咒她,顿时怒上心头:“你乱说什么!我——”
她指着玉明琢想上前骂她,但刚迈出一步,腹部原本的隐痛陡然加剧,她立刻捂住肚子一声痛呼,倒在同事身上。
主治医生大惊,转头仓促地看玉明琢一眼,马上指挥着医护人员将王梅送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