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时候了。” 谢必安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罗盘,折步往院墙边走。忽地记起个事,回头冲还在啃糕点的骆雪唤了声:“跟上。” 日头沉下地平线,农庄中的村民都消失了。静得诡异。 村中屋舍的大门口都挂上了纸扎的白灯笼,骆雪这才注意到,白日里这些古怪的灯笼并没有出现过。白纸灯笼,是入夜特有的物件。 一联排的灯笼高高挂,没点灯。素白的色调在暗夜下吱呀吱呀,摇摇晃晃。 明明一丝风都没有。 以谢必安为首,一行人很谨慎地跟行在他身后。 他正凝神观察着什么。每至一户门前,停顿一下,低头看一眼手中飞速转针的罗盘。 “是不是很好奇我们在干嘛?”祁阳小声道。 他是个话多的。骆雪觉得他有点吵,不过对他口中的问题确实是有几分兴趣。便没堵了他的话,由着他自个儿往下说。 “七爷这是在点灯,为的是找能过夜的安全屋。这地入夜要是没安全屋庇护,可不是一般的凶险。”祁阳道。 “点灯?”骆雪不怎么理解地看了他一眼。 “点灯的流程,就是利用罗盘和二十四山口诀辨位找到安全屋,再把灯点上。火光能将灯笼染成红色,那就是安全屋。如果还是白光,那就是点错了,会很凶险。有这独门点灯本事的,也就咱七爷了。” 祁阳话说到这,回头往另一波探寻安全屋的人群处指了指,声又低了几分:“像季风那组,就是靠牺牲新人探屋的底。用人命填的气运。能点上灯笼的是安全屋,点不上或点错灯的,闯屋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屋子啊,偶尔也会骗人。有不少新人就是折在入夜这关。” “屋子骗人又是什么意思?”骆雪问。 “就是障眼法,比如……”祁阳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被突然尖嚎起来的求救声打断了话音。 “啊——救、救命!” 是个女人。她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吸力吸住了,死死扒着门框,但身体还是不受控地腾空而起,在往黑漆漆的屋里拖拽。 “小安,你抓牢我!别放手!”有个灰衣男人站在门外,紧紧抓着她的手,想把她从吃人的屋子里强行拉出来。 “怎、怎么办?我……我害怕……救我!救救我!”因惊恐,女人语不成句,浑身发抖。 骆雪望了眼那户院门口挂着的灯笼,诧异道:“奇怪。那不是个红灯笼吗?怎么……” “啊啊啊——” 鲜血四溅。 女人的后半截身体被黑暗中突然冒出的一排密密尖牙生生啃食掉了,仅剩的上半截身体还有一丝残存的意识。 她惊恐瞪圆了血目,在剧烈的恐慌后虚弱垂手,再无挣扎的力气。 原本抓着她的灰衣男人被这血腥一幕吓到了。手一抖,眼睁睁看着垂死的女人被拖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他又惊又怕,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脚下一软,跌坐在院外的空地上。 院外高高挂着的纸灯笼吱呀吱呀在剧烈晃动。 暗处的那东西在啃骨,有咀嚼声。 众人齐齐望着那一处。皆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院内惊悚的响动声渐渐消了下去,院外灯笼的颜色也跟着在发生改变。刺目的血红色褪去,眨眼间便成了两盏白纸灯笼。 “就是那个。”祁阳往事发的院门方向一指,与新来的骆雪解释道:“那灯笼初看是红色,但其实是屋子对人眼设了场骗局。就是个陷阱。目的嘛,估计是屋里那东西饿了,想骗吃个夜宵吃。” “……”夜宵?祁月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这地是挺凶险。 骆雪的目光转向了瘫倒在地的灰衣男人。他被吓得不轻,一张脸白的跟院门上的灯笼一个色。 有人情绪崩溃,在低低抽泣。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季风那头有新人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嘴。 腕部一紧。骆雪冷不丁被外力拉着往前踉跄挪行了几步,差点摔倒。小巴喵喵叫着用小小的身体拱住了她的脚踝。 谢必安止步回头,冲骆雪一招手:“走了。” 他一丝情绪都没被影响到,从容得很。 骆雪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跟他捆绑在了一起,起码不会掉队。担心小巴被不知名物叼了去,她迅速抱起猫,快步跟行了过去。 一行人绕着农庄又悠悠地转了一圈,天色更暗了。 祁月转头四顾:“七爷,我们是不是又绕回来了?” 确实是绕回来了,几步外是先前生吞了一个活人的院子。 祁阳附和着点点头,心慌慌地往祁月身后躲:“月啊,一会儿万一有什么东西冒出来,记得罩着点你哥我啊。” 戏真多。骆雪看着祁月一巴掌招呼到了祁阳的后脑勺上,突然有点想笑。 谢必安收起罗盘,往事发的院子方向指了指,示意:“今晚就在那歇脚。” “那儿?那里刚刚不是……”伊桃欲言又止,挺不安地往于逸身边又贴近了些。 “灯下黑。越凶险,越安全。”于逸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我信七爷。” 伊桃回应着扣牢他的手,细声细气道:“嗯,我信你。” 小情侣还挺腻歪。 骆雪撇开视线,揉了揉怀中的小巴。 谢必安耳尖一动,倏地转头看向斜后方。语气陡然间变得急切起来:“林子里有东西过来,快!都速度跟上!” “点灯!快!”祁阳反应很快地追了过去。 他看到了什么?怎么突然那么紧张? 骆雪快步进院,站在院中往他方才看着的方位望了过去。丛雾弥漫,根本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林子?林子在哪儿呢? 他的视力有那么好吗?能穿过浓雾看清有东西过来?骆雪挺纳闷地看了眼在取灯笼的谢必安。 等等!这股味道是…… 她嗅到了前一夜的危险气息,心下一惊。再往浓雾深处看去,瞧见有个巨大的黑影在浓雾中快速穿行,正直逼这处而来。 骆雪抱紧怀中的小巴,警惕退行。屏息凝神,悄声观察那团巨大黑影的动向。 那影子的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过来了! 眼见那道团雾状的黑影即将冲进院中,院墙上的两盏白纸灯笼恰被点亮。 千钧一发之际,灯笼发出的血红色光芒瞬间形成了一个保护罩,将那团来势汹汹的黑影阻隔在了院墙外。 “好险。”与于逸拉着手躲在院中树下的伊桃刚要松口气,感觉后脑勺撞到了什么东西。 她摸了摸脑袋,一回头,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到惊声尖叫。 于逸迅速将她护藏至身后。可惜他眼睛看不见,并不清楚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着急询问:“怎么了伊桃?发生什么事了?” “有、有……有人吊死了。”伊桃惊慌失措道。 树上吊着个人。 骆雪跟站在院门口的谢必安对视了一眼,一步三挪,小心翼翼地往树下走近了些。 是之前在屋门口试图营救那可怜女人的灰衣男人。他的脚下是一块被踢走的大石,勒住他脖子的是他从裤腰上解下的皮带。 此刻他已一动不动。口中吐舌,脸色僵紫。 “死了吧?” “肯定是死了,都不动了。” 院中的人三三两两地走了过来,围着吊死人的树在小声说话。 若是在现实世界,遇到这样的情况第一反应肯定是先把人从树上解下来,抢救一下。但在这怪异的农庄里,可不能用常理去行事,不然一准成炮灰。 多管闲事会短命。 骆雪大致学到了这里的生存守则。抱着猫安静立于一旁,竖耳听旁人的议论声。 “自杀的吧?” “瞧着像。” “啧,那就惨咯。今晚可有得热闹了。” “热闹?这是什么意思?” “你没见过在这里自杀的人吗?” “没。” “这个世界是不允许人轻易了结自己性命的。一旦来到了这里,你的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这种逃避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擅逃者,抹杀。他这一自杀,就已经坏了规则了。” “我的命不是我的?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在说绕口令?” “意思就是,那位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要是违逆了那位的意思,就会受到惩罚。等你擅自结束性命凉透的时候,那位就会不遗余力的一整晚不间断地复活你。然后,抹杀。” “抹杀?” “就是雷劈。” “雷、雷劈?又是雷劈?” “托这位脆弱小哥的福,我们今儿能听一晚上的雷劈声了。你说热不热闹?” “……” 呲。这掌控农庄的不知名力量,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完全就是变态级别的。 骆雪正暗自琢磨,忽地注意到吊死在树上的男人起了变化。 男人僵化的面部在慢慢恢复血色。旋即大喘了口气,紧闭的双目倏地睁开了。 活了! 他因窒息在痛苦挣扎,挣扎的时间不过数秒,一道惊雷劈下,顷刻间便把他劈成了一滩血沫。 围树议论的人皆是大惊失色,慌乱遁逃。 一片混乱里,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原本滩化成血沫的男人在尖叫声中凝成了实形,再次复活。 他惊恐至极,连滚带爬地想要逃跑。才刚跌撞站起,再次被雷击中。 温热的血喷到了她的脸上。骆雪擦蹭了一下额角尚有余温的血液,眼见指尖那抹刺目的红渐渐消失不见。 那个男人,再次复活了。 “……”真是疯了。 谢必安冷眼看着这一幕,步子都懒得挪一下。百无聊赖地摸出烟盒,敲了根烟出来。 西南角的一道目光如有实质,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他摁燃打火机的动作一顿,隔着火光,抬眸看去。 周遭的纷乱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她无惊无惧,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红与白相衬,她像极了一朵盛开在地狱里的花,热烈又清冷。 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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