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年底,林楠木回了一趟榆城,灾后重建,大街巷口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 房子没了,家人也没了。第三年,她像是怕她睹物思情,毕业后从没回来过,宁愿待在环境艰苦的山区,几年漂泊。 医疗基地附近有所小学,是镇上唯一一所学校。寂寞的时候,她喜欢去那边听小孩子上课,虽然生活苦,但他们有家人,欢声笑语让她感受到不属于她的幸福快乐。 在山里生活的第二年,学校里教语文的老师罹难身亡,学校没老师,停了很长时间的课。开春,有大学生来支教,大部分人待了数月离开了,只有一个人选择留在山里。 夏天多暴雨,土壤湿度加大,加上山顶不合理开挖水池,多重因素下发生了一次山体滑坡,引起国家重视,那年从各地派来支援队。 祁为清是其一,他选择留下。他和林楠木一样拼命工作,但她知道,他是真心爱戴山里的每个人,祁为清把这里当成他的家。 林楠木不一样,她多少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心态,她无牵无挂,每次突发情况拎着救援包往前冲的时候,甚至没考虑过自身安全。每次外出都像是九死一生,她比谁都豁得出去。 一次结束救援,走在崎岖小径,山顶往下滚石块,她累到头蒙眼花,险些被砸中,是同行的祁为清拉了她一把。 祁为清瘦高文弱,哪想有这么大的力气,五根指头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怒火中烧,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干什么?找死吗?” 她说她是避之不及,他却不见得,一眼看穿,为了拉她胳膊擦伤。林楠木心怀歉意,闲暇时候没少去看望。 祁为清留了个心眼,之后什么事情都挡在她前面,生怕这人再想不开。一来一往关系缓和,熟络了些,才知道对方都是榆城人。 关系更进一步得亏一年除夕,学校放假,支教的老师和基地的医生提前几个月都回去了,那一晚林楠木分外想找人聊天,她想起了祁为清。 怕人家提前睡下了,打着手电筒就出门,山路半道上遇到同来找她的祁为清,两只手电筒相撞,看清光束后头的人。 她说:“正好,你那还有饺子吗?” 他点头。 她晃着手电就往身后走:“去你那坐坐。” 他还是点头。 路上林楠木说起在榆城过年,他一言不发,她觉得没劲,也闭嘴了。 十秒后,他停在半山腰,突然说:“新年快乐。” 一秒不差,他掐点正好,“小时候我们家习惯,第一句话卡点说新年快乐,对方会好运一年。” 林楠木站在那,看着他笑,“哦,你憋了半天就是等着说这个。” 男人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还挺有仪式感。”林楠木心头一暖,两个人走在泥泞小路上,影子偶尔靠在一起,这一夜温柔难忘。 和祁为清在一起几年,浪漫的回忆屈指可数,加上工作性质,谈恋爱的时候经常调动,两人都用心经营着细水长流的感情。 祁为清上了手术台几小时不出来,情人节能忘,林楠木的生日也能忘。谈起暖心的地方,就是他会在林楠木为数不多出现场回来,准备好一桌饭菜。 他知道这个时候是最疲惫,提前做好饭,放好洗澡水,他再回去忙。 一年又一年,她慢慢接受身边的人,为了寻找明天,终于把一个叫付楸的人遗弃在了过去。 16年和祁为清开始着手准备婚礼,婚纱照拍摄地等定在榆城三中。好巧不巧,祁为清也是三中毕业,杨雅静带过他班。 那天是暑假某天,校园里弥漫着清新的花草香。学校翻新,操场换了新的草皮,蝉鸣阵阵,香樟跟梧桐树高大葱郁。 林楠木穿着白色婚纱,平肩款式,露出锁骨和清瘦的肩膀,她站在阳光下,如一朵盛开的白莲。 她拉着祁为清的手走了遍以前走过的路,站在楼梯上,他抬头望向她,突然眼眶红了。 温和儒雅的男人哽了喉,幼稚的说:“我要是晚上学几年就好了。” 林楠木抬手擦了下他的眼角,“干嘛,还想留级啊?” 他帮她提着裙子,往楼上走。祁为清不常说肉麻的话,很少外露情感,这会却说:“想早点遇见你。” “我们相遇也不算迟。” 祁为清:“可是我想认识十六岁的你。” “我不想。”林楠木站在天台,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我以前个子很矮,皮肤不白,学习不好,人还不温柔。” 校园里宁静,夏花开得正好,一阵风把过往的悸动吹得烟消云散。 悠悠白云下,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校门口,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下来,他走过一排排玉兰树,路过前院的喷泉,上了楼。 他在三楼稍作停留,脚步不自觉慢下了,跟提着白纱下楼的林楠木擦肩而过。 裙摆很蓬,林楠木低着头注意脚下的台阶,那个男人猝不及防走入视线,带来一股清冽有点橡树苔的味道。 他很像付楸,又或许就是他。 林楠木没有回头,往下走了。 付楸站在身后,这一次像是回忆里的少年终于停下脚步,而她走得决绝。 10年,付楸被人从废墟下救出来,生命体征不稳定,多次出入ICU,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略有好转的时候就问林楠木的消息。 “你是说二十班的一个女生吗?她已经不在了。” 付楸在听到这个消息,暴躁地拔针,摔东西,打医生,他不相信。父母为了让他好好治疗双腿,打了镇定剂,他昏了过去,被送到国外治疗。 他醒过来的时候,新加坡在下雨,咸湿的气味吹到病房,他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个下午也在下暴雨。 他们本该在拍毕业照,然后迎接高考,考大学,毕业。 可是现在,他和她之间只有一场没说出口的告别。 付桁坐飞机飞过国境线过来看他,带来林楠木的消息,“林楠木在瑢城,小腿没了,上周她跟我发邮件,说要去云贵的医疗基地。” 付楸迟疑,问:“那上次说一个女孩不在了……” “是原莎莎。”付桁眼底温热,良久后叹口气:“林楠木的弟弟……林立新也……” 付楸等着下文,却看见付桁摇了摇头。 “11年年初,你就可以回去见她。” 付楸冷笑,用力捶那双腿:“我怎么去见她,我现在站不起来,连走到她身边的力气都没有。” 他待在医院这么长时间,腿部损伤严重,手术后全面检查,医生建议做静力性训练,康复过程漫长,做了两次电针,关节僵硬,他坐在轮椅上撑着双臂,站起来都困难。 付桁和林楠木一直靠e-il联系,她时不时给他发来几张高原的照片,弯弯曲曲的山路,风景秀丽,还有几张跟山里孩子的合影。 付桁问她:“真不打算回来了?” “在这里挺好的。” 她没说回来还是不回来,过了两个月,她再发来的照片里就多了一个男人,之后他出镜越来越频繁。 林楠木直接挑明关系:“我男朋友,祁为清。” 消息还是没瞒住付楸,他做完复健出来,装的像没事人,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试着从轮椅上站起来,拖着脚往外走,一步一步缓慢吃力地挪动。 出了一身汗,病服湿透了,在快要走到门口时,重重摔到地上。 人撞到床头柜,上面的花瓶摔碎了,他蜷缩着,使劲捶打那两条腿,多少个夜晚痛彻心扉。 ——林楠木,我后悔了。 十几岁的爱意跟少年人一样有着压不垮的傲骨,一个女孩舍命救他,怪他自己不明白那点情感是愧还是爱,他比想象中要喜欢,也比想象中迟钝。 薄薄的T恤湿透,他躺在地板上,看到天上那轮莹润的月亮,照亮寂静的病房,教人泪流满面。 春暖花开,芳草碧连天。 快到婚礼日期,林楠木跟祁为清感情产生间隙,别人说她这是婚前恐惧症,一天过去不见祁为清一条短信和电话,林楠木感到问题严重性。 当晚,严菱第十次相亲失败,跑来找她诉苦。 小吃摊上,严菱喝空了好几瓶啤酒,醉眼迷离:“好不容易有个看对眼,结果,结果这家伙居然对前任念念不忘。” 喝高了,她话多起来:“谁还没个白月光啊,就他有个初恋。” 于是林楠木听了长达几小时严菱的恋爱史,她跟初恋分分合合,纠缠六年最后还是一拍两散。 “这么说来,我感觉谁都比不过他,你说我们要是没分开,一定会比现在过得好。”她说着就去翻和前任的旧照片。 林楠木喝了口啤酒,“还没删?” “就这部手机都有几千多张,哪能说删就删。” 林楠木:“你手机内存真厉害。” “……” 把严菱送回家,她进了小区,没着急上楼,坐在凉亭吹风。点点繁星入眼,被晚风吹着,心事晦涩难懂。 和初恋在一起真的会更好吗? 就好像童话故事里,公主和王子婚后的柴米油盐鸡飞狗跳谁也不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她快要忘记暗恋一个人是感觉了。再回想,好像浑身膨胀的热情都为一个人,为了他翻山越岭。 暗恋就像一股清澈的山风,它如此短暂,以至于回想时只记得美好的心动,忘记了途中劳车顿足的跋涉。 喜欢的少年也是,他只照亮一段路而不是一生,却在回忆里平地起波澜。 酒劲散了些,她站起来,拍拍灰准备回去,看到祁为清朝她跑来的身影。 他拉着她的手,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医院那边临时有台手术,时间太急了,没看手机,抱歉让你生气了。” 林楠木笑着揉他头:“知道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把我忘了。” 看出来祁为清满脸疲惫,他更担心林楠木情绪:“吃饭了吗?有什么想吃的没?” 林楠木刚吃完晚饭,但猜到他没吃,两人挽着手臂出了小区:“现在哪有卖鸡汁豆腐串的吗?” “园东路有。” “我要去吃,要好多好多辣椒,和葱香菜还有蒜蓉。”她掰着指头说:“还要冰西瓜,要脆的。” 祁为清惊讶:“就吃这些吗?”他宠溺的笑:“还真是好养活。” “你才知道啊。”她哼了声。 路灯下两道影子依偎着,空气里有烤面包和炒菜的香味,池塘里的莲花花开,夏天就快要来了。 婚礼前,两人回了趟林楠木的老家,她在冷玉珍的遗像前磕了几个头,说着自己要结婚了,絮絮叨叨念了一下午。然后去了趟墓园,所有爱她的人,她爱的人都在这里。 每次来她都不敢在林立新的墓前多待,她总觉得她这个当姐姐,对弟弟亏欠太多。 那一年的高考状元不是他,这是榆城三中所有人的遗憾,她放了一束花在他坟前,说:“林立新,在那边别老做卷子了,你手不要啦?你从没来过我梦里,是天堂太好玩了吗。” 她忍不住哭出声,祁为清走过来拍她的肩膀。 “我结婚了哦,谁说你姐我嫁不出去。”她扫去墓上的灰,这次待到日暮四合才回去:“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夕阳下,她跟着爱人离开了,跌跌撞撞闯进黄昏里,回头望,原来我们都走了这么远的路。 辛苦了。 她拾阶而上,越走越远。 五月十七号的婚礼现场,司仪是祁为清大学室友,幽默风趣,场面闹得欢乐。她穿着婚纱走向自己的丈夫。 浪漫的跑马灯在头顶环绕,他们像跨越银河寻找到此生的挚爱,灯光辉映,林楠木一下眼角湿润。 原来这个世界有人会携鲜花和很多很多的爱来见她。 交换完戒指,司仪道:“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 一向沉稳的男人看着她,脸色红了,轻轻在唇上落下一吻,场地内无数个气球升空,五彩斑斓。 他们握着彼此的手,谁也没松开。 婚礼现场热闹,谁也没注意到付楸进来,他站在下面,看着耀眼的白灯打在她身上,像梦里的场景一样,她穿着洁白的裙子,只是走向另一个男人。 他包了个红包给她,没留名字。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过他,可他们只有一句好久不见。 从婚礼回来,付楸步行走到街心公园,阳光斑驳,他坐在长椅上,满脑是林楠木看向他的眼神,在说她现在很幸福。 他阖上眼睛似乎睡了长长的一觉,被一对情侣的谈话吵醒。 两个穿校服的高中生,女生笑容明媚,高调的表白。 男生没听清楚,问了一遍:“还我什么?” “是喜欢你呀,不是还你。” 他们站在温暖光景里,穿着干净的校服,脸庞青涩,那一瞬间付楸才后知后觉回过神,他就像一颗巨大的茧,将自己封闭起来,某天如梦初醒。 他想起那天林楠木也对他说过一句话,在昏暗楼梯里,人群拥挤,他说:“还我什么?”他想了很久,她不欠他什么。 从一开始他有疑心过,他以为林楠木暗恋的人是付桁。 过去和未来之间横亘山丘野原,他站在分界线上,用几年的时间才知道那时林楠木的心意。 他欠她很多,他欠她一整个青春没有还。 互相喜欢的人,唯一一张合影是在婚礼上,她在台上,是别人的新娘,他在台下。 一个人该怎么忘记心底那个深爱却从此陌路的人,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唯一能回答的是时间。 他也许要用一生释怀。 天光初明,公园一隅,楸树枝丫花团锦簇,随风而落,一场花雨下,他停留的地方落英缤纷。 原来春天最漂亮的地方是公园的长椅。 他发现得太迟太迟,驻足之地阳光充沛,一朵花开的时候,一朵花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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