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夕煌环顾四周，只有蝉声阵阵，他低头，手掌挡住嘴沉声：“此地不宜多说，你跟着我。”
两人隔了十几步远，一前一后畏畏缩缩走在昏黑的小道上，平日里程夕煌与东瑶一同行走时是不会等她的，他的脚程快，走得远了还会回头嘲讽一下东瑶。
这会儿却是相反了，东瑶故意走得慢，抱着盒子，在后方盯着程夕煌绑得极高的发团发愣。
不多时，程夕煌猫着腰回头看她：“臭丫头，你想什么呢？”
东瑶回过神，面色平淡：“大师兄是不是发福了？”
与他人比起，程夕煌算是高挑偏瘦的一类人，加上绝缘门洒扫下人的夏衫单薄，乍一眼看去就像孤零零的一截枯木。
但在东瑶看来，她的大师兄的的确确是胖了不少，或许是这几日有人送饭，干的活少，便养胖了。
程夕煌不乐意了，他瞪向东瑶，说话是不便的，所以，他抬手做出要敲她头的动作，比划了几下，见东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奇了怪了。
这丫头被打得免疫了？
东瑶闷哼一声，懒得搭理他。
亏她还很喜欢过他呢，整日一言不合就敲她，哪有这样的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程夕煌抿唇，哼哼嗤笑几声，小师妹长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住了！
在浮生峰最里处的一座三层阁楼前，两人停下了脚步，偷偷摸摸躲进了石狮子的阴影下，一个瘦一个小，躲进去就没了人影。
“这是哪？”东瑶问。
这个地方自踏入起便凉爽了不少，浮生峰最里处居然不是最热的。
程夕煌看她：“上面不写着呢吗？”
东瑶迟疑，抬头一看，门匾上几个金色字迹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生源阁院。
“这个地方有何蹊跷？”
程夕煌肃然起敬，将腿搭到石狮的墩座上，他道：“我也是近些日子发现不对劲的……”
来到绝缘门的三年里，程夕煌第一年因着是新人，被许多老奸巨猾的安排去做了繁重的活，秉着来到新的环境最好立一个不好惹的人设，程夕煌极少说话，整天阴沉着脸，可在别人眼里，却成了话不多的内敛瘦小子。
加之，这里的人虽是洒扫，却也多多少少会些仙术，而程夕煌不能使用本门仙术，就更加低下了些。
许多地方他是万万去不得的，除却特殊安排，他只能日复一日地打扫一个地方，直到有一天，他与绝缘门少公子陆时安一见如故，得了他的意，便能随意走动了。
如此，程夕煌终于在一个院子磨了一年半后得了自由，普通院落他可以去，特殊地方就不行了。
比如，这个生源阁院他连打扫都不能靠近，没人的时候，他本想翻进去瞅瞅，谁知需要弟子令牌才可入内。
还必须得是内门弟子令牌。
“几日前，一个被安排去里面打扫的同僚回来后灵气增生了不少，我可是软磨硬泡给了他不少好处才偷偷告诉我里面的一些情况。”
东瑶来了兴趣，抱着盒子仔细听。
“里面便如那匾上金字，生源，全是水，绝缘门将此地视为内门才可进入的去处，向外人这般保守，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程夕煌一脸认真，好似说出的话与绝情门霉运必定有关似的，瞳孔的精光都要刺到东瑶的眼。
东瑶不置可否，但既然她能进去，就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大师兄厉害！”
程夕煌白了她一眼，嘴上却是笑着的。
“去开门吧。”程夕煌指着不远处门上的闭门咒术。
金色的古咒有序围绕着一个圆盘锁旋转，周围的门，坎，地砖都盈盈泛着淡淡的金光。
东瑶半阖眼，“哦。”
摸上闭门咒，那咒术便缠上了东瑶的指尖，有些许凉意，但在东瑶使出些微灵气时，那咒术的光便温暖了些。
看了许久，东瑶回头：“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搭着腿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撑墙的程夕煌愕然：“你再说一遍？”
看大师兄不耐烦的样子，东瑶心里莫名有些气，她咬牙，“勾月师父没有给我弟子令牌，我如何去打开这锁？”
也是今日她才知道内门弟子都有弟子令牌，想了想，好似也并非是她不够仔细，而是月照峰的几个师兄们身上是真真没有出现过令牌之类的物什。
程夕煌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沉着声愠怒：“那个勾月真人就没给过你什么？”
哪怕像令牌的也好啊！
东瑶沉思：“倒是给过一个……”
将盒子别到腰间，东瑶阖眼默念，几许，一块碧色玉镯与着赤红的光芒显现，东瑶怕这块镯子丢失，亦担心自己哪天不告而别，便在体内存了灵气后使隐匿术藏进了庇身空间里。
这块玉镯与勾月的那块有些相似，独独是色调上，雕花却更为繁复。
东瑶拿在手上，晃了晃，眼珠子一转，突想起师兄们身上虽没令牌，可都随身携带着有一块玉，腰饰，玉镯，玉坠比比皆是。
“师父身上的玉器最多了。”
小时候东瑶很喜欢看拜师礼，可此般庄重的事东靖海却不她出现，原是她太顽皮，怕闹出笑话，直到长大了些，身上本事愈加厉害，东靖海才将她牵出来。
那种时候，作为师父，拜师礼时都会给出信物，东瑶接过勾月的信物便沉浸在活跃的气氛了，其他的竟忘了问。
试着将玉镯靠近闭门咒，东瑶稍稍使了些灵力，肉眼可见地，咒术散了。
哐地一声，圆盘铜锁左右分开，门……开了。
“瑶瑶，你这运气……！”程夕煌不等夸完，先一步踏入了门槛。
东瑶收了玉镯，懵懵地，她也没想到这玉镯竟充当了弟子令牌，真真是勾月的习性，道服特殊，弟子令牌也独具特色。
入了内，两人霎时一惊。
不同于其他楼阁，生源阁院内的灯火皆是幽绿琉璃，琉璃顶端是怒放的莲，莲心似一只鬼掌将鹅蛋大小的夜明珠紧紧握住，诡异之余，也叫浮躁淡却了不少。
琉璃莲灯环绕住中心的泉池，热腾腾的水雾弥漫，不远处的陈设若隐若现。
东瑶伸手捞了一捧水，温温地，像极薄极柔的轻纱滑过，净去手，东瑶将盒子放下，使得些许火咒往池中央移动。
火焰摇曳，终是驱散了一方雾气。
待照明了，两人才发现这泉池并非特意挖掘，石砖下是嶙峋的山石，边缘处的水面透着绿光，最中央处却黑不见底，水黑即深，似乎盯得久了，里面会突然窜出个魔物般。
“这地方好生诡异。”东瑶闷闷道了句。
细细的嫩音清晰可闻。
程夕煌往里走，一深一浅的脚步黏沾石板上的水洼，入了雾去，一晃眼就没了影。
东瑶心一跳，抱起盒子就跟了上去。
“大师兄！”
没人回应，东瑶四顾，里面的雾气更浓，隔了两步就难以看清什么，深怕掉水里，东瑶也不敢迈多大的步子。
“大师，哎呀！”
哐当一声巨响，东瑶似乎撞倒了什么，只听几道咕噜噜的滚动声过后，又出现了什么落水里的声音，东瑶心猛地一沉，她忙跪在地上摸索，除了水还是水。
“你乱摸什么呢我的小祖宗！”
程夕煌哎呦着坐起，他腿伤是好了不少，可也经不起东瑶这般撞，加上一个坚硬的物什硌到他的腰，那痛疼得钻心挠肺！
东瑶这会儿管不得他，她摸索向前，见还是摸不到什么，便急急使出火咒来，试了几次才成功。
见得东瑶额心的几滴汗，火光下，那张白皙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程夕煌止了声，讶异看着她。
东瑶捏指，小小的火苗仿若残烛遇狂风，火焰围着周围缓缓游荡，终于，在池畔倒着的盒子上方停了下来。
“盒子……”
盒子开了……
东瑶爬去，捞起盒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黝黑的瞳孔讪讪往池中扫去，东瑶霎时苦了一张脸，她打着雾气，想从中抓出什么来，却什么也没有。
“这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东瑶拧拉着眉，可怜看向程夕煌：“我还没打开过，不知道是何物。”
“勾月真人给你做甚？”
东瑶垂下头：“师父说是明日拜访鞠木真人的见面礼。”
“勾月拜访鞠木？”
“嗯。”
程夕煌若有所思：“那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
东瑶瘪嘴，她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无论是什么，如今都已经没了。
若不，明日她塞个别的东西进去，不叫鞠木真人当面打开便是了。
“行了，瑶瑶，跟紧师兄。”
东瑶这会儿自然不敢离程夕煌太远了，她轻轻拽住程夕煌衣带，两人缓缓往里走，待看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两人终是松了口气。
这个生源阁院内的水雾以及池水待程夕煌倒是没任何特殊感觉，可于东瑶看来，靠近这里，她体内的灵气竟更为舒畅了。
或许是如天池般圣神，给予灵气的滋生，即此地名唤生源，到底是有它的道理。
与程夕煌分开，东瑶迫不及待回了月照枫山的悬廊小院，寻了一圈，却是什么好物件都没寻到，无果时，东瑶见望台上静静摆着几块南瓜饼，这是小翠晚间端上来的吃食，只是不见东瑶，便摆那了。
东瑶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连带着盘子一同装进了盒子，满意过后，这才安心回榻上补觉。
第二日，东瑶睡到了日上三竿，小翠送了些早食，见东瑶还在熟睡，只好静静等她醒来，谁知这一等，巳时便到了。
东瑶恍然坐起，看屋外只有小翠单薄的身影，她掀了被子摇晃着踏出屋外：“小翠，我师父可有来？”
小翠蹙眉：“未曾见过勾月真人来。”
“奇了。”
师父改变主意不去了吗？
猛然间，枫山上空剑影突现，东瑶和小翠眯着眼眺望，淡黄虚影越来越近，眨眼睛，落在眼前的人儿竟是路逅等人。
“师兄，师父放你们出来了！？”
路逅脸一红，对饮酒被关之事在意得紧，竟没回东瑶的话。
路烟倒是热切，他上前一步，对东瑶感激涕零：“小师妹，你可真是……太令我感动了，为了师兄几个竟想出那种办法！”
“什……”
“小师妹呀！我谁都不服，就服你！”
“现在四座真人脸可黑了，连师父都不敢多言！”
“什么……”
“唉我说，他们要是怀疑到小师妹，我们作为师兄的可得护好她！”
“这还用说，你是不知，昨夜那死鼠都钻我裤里去了！”
“小师妹，从今日开始，你要吃什么尽管说，师兄定给你弄来！”
“师兄！”东瑶喊住他们，少女睡眼惺忪，此刻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你们说什么呢？”
路烟长长嗯了一声，“昨日师父不是给了你一个盒子？”
东瑶颔首：“是的。”
“那不就对了！”路逅拍案，“现如今整个绝缘门的水呀，可比那馊菜烂饭还臭啊！”
不，准确来说，是馊味，酸味以及那粪水味的交织，若是飞出绝缘门外回头看，那绝缘门偌大的山定是冒着五颜六色的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