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道裙本就轻软,经风一拂,一层接一层的裙边像开了的牡丹花瓣,东瑶虽是心醉神迷,也晓得底下漏了光羞耻,连忙摆正了身体想去拉扯。
这风却好生了得,任东瑶如何动弹也不使得她落地,月悬碧空,东瑶没来得及整理,等脚尖落下,已是到了少年所站的屋顶上。
陆时安没看她,手一抬,稳稳接住了那坛酒,酒香隔着盖子溢出来,他眸光一亮,又悄悄收敛。
“还我。”
东瑶这声实在没气,才说完欲去抢过来,脚却不听使唤,眼看又要摔倒,旋即飓风再现,将她给托到了半空。
东瑶感觉这个脸算是丢尽了,双颊绯红,咬着牙磕碜,嘴上却不饶道:“你还我,酒是我的!”
陆时安看向她,嘴角浅勾,他不放下酒,反倒随意坐到屋顶上,“现在是我的了。”
“凭什么?”东瑶气愤,怎么什么东西都有人跟她抢。
陆时安也不气恼,他颠着酒,哀叹一声,“刚才若不是我,你和这坛酒可都得摔那下面去,小师妹人摔了没什么,这酒可就不一定了。”
话毕,东瑶的脸又红了一度,她闷闷不作声了。
这个样子倒有些可爱了,陆时安心底一笑,忽而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兔子,他对其爱不释手,好吃好喝地伺候,那兔子却不领情,反嘴便将他给咬了。
陆时安哪受得了那个气,早上被咬,晚上就吃上了兔肉。
“你倒是还有点良心。”陆时安沉声道。
东瑶莫名所以,不解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浮生峰众人避他,笑他,也畏惧他,连他身边的小弟有时也会将他当盾使,陆时安站在前方,除了清露仙子会为他抵御风霜,还甚少有人会为他辩解什么。
那天他看出东瑶在撒谎,第一反应竟是久久未出现的感动。
陆时安没想解释,他孑然一笑,兀自道:“那天回去,月照峰的那群人没少跟你说我坏话吧?”
这话说得轻松随意,仿佛只是一句家常,一件不关系到他的事。
月照峰的师兄们都待东瑶极好,她自不会把他们给出卖了,思绪一转,她又想起师兄们的叮嘱,便闷闷不乐道:“我师兄师姐们可不会对别人嚼舌。”
陆时安嘴上的笑意淡却,目色清冷了许多,冷风直吹,将他长长的束发卷起。
东瑶没心去搭理,岂料少年手指旋收,风停了,她狠狠落到了屋顶上,瓦楞硌得她浑身难受。
这一刻,东瑶也觉得自己倒霉极了,她狼狈坐起,搓着刮到的手心,委屈道:“又不是我在嚼舌!”
东瑶扪心自问,从未在背后说过别人坏话,她答得坦诚,也只顾一时之乐在心里笑过一通便没事了,有什么她只当面即刻说,这会儿委屈了,心顿时阵痛不已。
鼻尖酸涩,东瑶现在却不愿哭出来。
被别人误解的感觉陆时安最是熟悉不过,他收了风诀的一瞬间便后悔了,此刻怔怔看着,手掌紧了紧。
须臾,他起身走近东瑶,蹲下,那空着的一只手无处安放,扶她,如何扶才是对的,不扶她,那走过来又是为何……
和善待人,真的伤脑筋。
而东瑶要强,自己站了起来,她默默退到一角,红着眼不满看他。
陆时安起身,四目相对,两人中间像隔了一面墙,无法进退。
……
“还你。”
陆时安别扭地说出两字,他将酒递过去,东瑶眼珠子便黏上了。
生怕陆时安反悔,东瑶迅速夺了过去,抱紧紧地退后几步。
“师兄还你了,必不会再抢你的了。”
“刚才……可摔疼了?”
东瑶打量着,看不透他的想法,明明前一秒还霸道不已,这会儿又在装大度。
如此想着,东瑶本想报复回去,可刚才陆时安也扶过她一把,叫她没摔个底朝天,想了想,报复的事还是做罢了。
半响。
见东瑶不答,陆时安叹了口气,他看向圆月,月光淡雅,心底的郁闷便散了些许。
“瑶瑶师妹。”他轻唤,“这么晚,你为何会在此处?”
浮生峰极度燥热,越靠近外围便越凉爽,夜里,陆时安常一人坐在屋顶上乘凉,这日他小憩过了,方起身便见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往里处走,陆时安疑惑,这个时辰几乎没有人会路过此处,也便仔细瞧了去。
谁知,这一瞧就认出了东瑶,她抱着个酒坛子东倒西歪地,好几次差点摔倒。
就这么看着她消失,陆时安隐隐笑出了声。
等那小小的身影不见,他才思索起为何东瑶会出现在浮生峰上。
可想了没多久,又见她出来了,这回,他这个师妹是真真走晃了,他轻易将她搀住,带到屋顶上来,还没问出口就出了这样的小插曲。
东瑶回过思绪,差点忘了这茬,果然喝多了脑袋就不够用了!
“师兄师兄!”东瑶抹了把脸软声唤他。
恩怨什么的,哪有任务重要!
“这酒好好喝,你要不要尝尝,我第一次喝呢,才知晓世间还有此等美物!”
东瑶走近陆时安,殷切地将酒给递到他的跟前。
少年虽愧,此番也被东瑶这一变脸的速度给惊住了,他淡着眸子看她,眼尾还是红的,独那双眼睛亮得像参了水的琉璃。
一袖微拂,风卷布料的声音哗啦,陆时安初醒惊觉,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抬了起来,他没有去接酒坛子,玉指即伸,只差一步便要触上那张红晕的脸颊。
“师妹……”
他撇开目光,盯向酒坛,缩回手捏紧。
“好似,上回藏典阁,你也未向师兄说起去那的原由?”
东瑶的笑僵在脸上,此时此刻真真比哭的还难看,她讪讪缩回手,紧吧着想该如何骗过去。
藏典阁,若说是去翻阅典籍的话,她一引气入体都未曾习过的人是怎么从月照峰溜去的?
现下身处浮生峰,总不能说是来赏月的,毕竟,赏月的最佳位置非月照峰不可。
“时安师兄。”东瑶弱弱道:“你当真要知道?”
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陆时安不喜欢打听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更不想掺和进别人的事里,可他转眸间,见少女娇俏可人的模样又透着些许迟疑试探,便从口中吐出的字成了“嗯”。
罢了罢了,当无趣打发时间便是了。
如此一想,陆时安静静等着东瑶回答。
谁知,东瑶做心痛状,捏着心口挤眉瞪眼,她一把将酒塞给陆时安,旋即席顶而坐,痛哭起来。
“师兄不知道!”罢了,她捂嘴倒吸气,说话断断续续:“我,我养的一只鸡跟我走散了!它从小,从小就陪着我,我看着它从一个这么小的蛋里冒出头来,看着它长大,可是,我上山来却找不到它了呀!”
“鸡……鸡?!”陆时安眼角一抽。
东瑶不给他多问的机会,继续胡扯道:“是啊,我苦苦寻它,日日夜夜担心它被歹人捉了去,我只知道它是在浮生峰附近丢的,又害怕惊扰到别人,就寻了晚间来找它,只是恰好,每每此时都会遇到时安师兄你。”
说完,东瑶抹了泪,细细啜泣。
陆时安一顿,幽幽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东瑶心痛是假,心跳却是真,她试图去揣测他的想法,可努力了半响还是猜不出来。
霎时,眼前徒然一黑,东瑶瞳孔一缩,见得陆时安折膝蹲在跟前。
“那我可真是与师妹逢缘,师妹寻不到鸡的时候伤心,我就恰好出现了。”
东瑶迟迟颔首。
失策一时,圆谎一世,她觉得自己被看破了,脸色也自红转白。
陆时安暗暗嗤笑,话锋一转,却不再说及此事了,他将酒搁在东瑶眼前,酒香迷人,便是双眼也迷离了几分。
“师兄尝尝?”
东瑶再度迟迟颔首,她捏紧裙边,一瞬间觉得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有点魇魔的即视感。
她今后……不能轻易来浮生了,便是来,也得躲着他!
只见陆时安掀开酒坛子,仰头便往嘴里大罐了几口,眼见酒滴顺着少年的下颚流至喉咙,最后浸湿衣襟,东瑶深深咽了口唾沫。
好酒就这么被糟蹋了,她直直盯着陆时安的衣襟处,有那么一瞬,她想伸手掐过去。
如此想着,陆时安已经尽兴,他悠着目光看她,哼笑一声,便将酒还给了东瑶。
“勾月那女人最爱珍藏酒,她珍藏的酒别人便是碰上一碰都要被她数落好几日,更别说,你现在拿的这罐璞心醉,可是她宝贝了几十年不等呢。”
东瑶一愣。
“唉呀,那女人估计也没想到,她的好酒居然被我给尝了,小师妹,你不会说出去的吧?”
东瑶三度迟迟颔首,“还真……不会……”
满意一笑,陆时安起身,唤来那把枯扇,他垂眸看她:“小师妹人美心善,下回有好酒吃,记得带来与师兄一同品尝。”
话毕,风诀顿起,枯扇在金色古咒中逐渐大了些许,陆时安坐到上面,眨眼睛就消失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赔了夫人又折兵,东瑶愤愤,站屋顶上看着陆时安离开的方向。
她踢了块瓦楞下去,乓地一声翠响。
“想喝好酒是吧,我下回就给你带来!”
说罢,她心里更闷了。
来也不是,不来也不爽,她总觉得自己这回亏大了,想哭,又想怒。
就这么静置了许久,东瑶心情复杂地下了屋顶,她取出一张遁形符,怀着忐忑的心回了月照峰。
此时,只怕师兄们还在膳房酣睡,她沿着小道走去,瞧见他们睡得正香,便没去打扰,放了酒坛子,随后一步步走回了枫山。
翌日,东瑶醒来,看见送饭的不是三师兄,而是面生的一个小丫头,心存疑惑,东瑶问:“你是?”
小丫头欠身,道:“我是代替路烟仙人来给露瑶仙子您送吃食的,仙子唤我小翠就好。”
“你来……我师兄呢?”
小翠垂眸:“路烟仙人他……”
“勾月真人回来了,只吩咐了小翠来送吃食,余下的,小翠不知。”
东瑶愣愣望着外面的天,心中苍凉。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