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灵笑得十分古怪,她眼里泪水不绝,可嘴角却肆意的上扬着。 她既是在哭,又是在笑,畅快的笑声不可避免地混杂了喉咙间的泣音。 良久,她才停下大笑,眼角一挑,竟然面带得色地看向越霁,直至此时,她仍然坚定地确信,自己的一切谋划算计都是对的。 扬着下颌,冬灵挺了挺后背,十分笃信地道:“我不过是为了他好。” 所有人都认为冬灵指的是苏太妃,听见她如此狂妄得意之言,再看见她那痴狂偏激的面上神色,顿时不寒而栗。 冬灵怕不是久居深宫,人也疯癫了。 怎么杀了她主子,还敢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为了苏太妃好。 看着面上一派坦然自得的冬灵,越霁忽而嗤笑了一声。 “你凭什么觉得,他希望苏衣去陪他呢?你凭什么觉得,他不是希望苏衣好好活着呢?你凭什么,拿自己的想法揣测他呢?” 听见越霁所言,冬灵脸上的笑容一滞。 随后,她胡乱地摸了两把眼泪,紧咬着唇,拼了吗命地摇晃着脑袋,口中不断喃喃道。 “我不可能猜错……我不可能猜错……他等了这么多年,一定是,一定是等得痛苦至极了……” 他们二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叫不知缘由的宫人内侍神色皆是莫名,左顾右盼一番后,发现亦无同伴能解答疑惑,只得压下心头不敢表露出来。 只有越霖和吴太妃知晓内情。 片刻前,冬灵承认自己是凶手时,已让吴太妃震惊无比,觉得冬灵简直是失心疯了。 苏衣不仅是冬灵服侍陪伴近二十年的主子,亦是冬灵在深宫中唯一的依靠。 她杀了苏衣,不仅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将自己这个出不了宫的侍女,放到了任何与她结过梁子的太妃都可以欺辱的境地。 就连吴太妃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今日苏衣一死,她对冬灵的不屑比往日更甚了。 而冬灵再度呐呐自语时,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如今不再演戏的冬灵,吴太妃艰难地开口问道。 “即便……即便他有此痛楚,”每一个字,吴太妃都讲得缓慢晦涩,她阖上双目,终是叹气说完,“你又何至于为了他,做到杀人的地步?” 呐呐自语的冬灵语声蓦然滞住,她静静听完吴太妃所言,唇角几动,似乎有满腹的炙热之情要倾吐。 可最终,她还是眸色一凉,咬紧了牙关,不肯再吐露任何话语。 越霖看着这个神色酸楚的侍女,她今日叫人疑窦丛生的一言一行,现在悉数浮现在他眼前。 当越霁提出要看吴友竹留给苏衣的玉佩时,冬灵分明说自己希望让天下人都知道两人亲事,可彼时却额外抗拒,不让越霁亲手触碰那枚玉佩。 越霖刻意在她面前夺走玉佩,还漫不经心地以一种不担心玉佩跌落的姿势举着时,冬灵虽然忍住动作,可面上表情却是紧绷至极。 她口口声声称自己觉得苏衣和吴友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讲起两人定亲故事时,是她唯一一次,将自己放在了苏衣前面。 她说吴友竹夸赞自己和苏衣,像是天上的神仙姐妹。 可即便在五年前,即便苏衣在闺阁中待闷了,才怂恿着冬灵和她一起在郊外合奏,她们主仆二人的衣服服制定有所区别。 吴友竹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又怎么会看不出两人是主仆,先夸赞奴婢,再夸赞小姐,对最重身份的世家而言,也太过失礼。 冬灵自身在如此环境下度过数年,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除非是她擅自篡改了记忆,将吴友竹的原话改了顺序。 更别提在吴友淑说出,去年吴友竹已在靖黑堡感染鼠疫而亡,冬灵却一丁点反应也没有。她既然在意苏衣这门亲事,那么在得知定亲对象去世时,多少应该感到难过,除非,她早就知道吴友竹已逝。 而宫中消息闭塞,吴太妃这等打赏大方,家族势力庞大之人,才能继续探听到宫中最新的消息。就连苏家犯了重案这等与苏太妃的地位息息相关之事,苏衣竟也是率先从吴太妃口中得知。 吴友竹与外人看来,同苏家毫无干系,冬灵要想得知他的消息更难,必然需要她耗费许多心思和银两去打点。 如果吴友竹对冬灵来说,当真就是个主子曾定过亲的对象,她何必做到如此份上。 越霖眼里生了几丝波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只苏衣心里有吴友竹:“因为你心中亦有他。” 冬灵猛地一颤,她突然扬起头,大胆地对上越霖寂深双眸。 在被越霁揭发以前,她还会因为不小心接触到越霖目光而感到恐惧害怕。 如今隐蔽心思被越霖轻松揭开,她反倒什么也不畏惧了,还生出了无穷的勇气,对着他寒凉的目光,从容轻笑了一声。 越霁回望了越霖一眼,叹了口气,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即便苏太妃在她心中,是扶持多年的主子,是半个姐姐,她也要杀了苏太妃。” 冬灵阖上双目,如听仙乐一般,听完越霁所言,复而缓慢地睁开眼,扭动了几下脖颈,侧首将目光放到了越霁的方向。 她却没有看越霁,反倒将目光绕过越霁,落到了越霁手边的紫檀托盘上,一枚远山透紫的玉佩,静静躺在托盘上的柔顺绸缎上。 在目光定格到玉佩上的一刹那,一瞬间,久远的回忆被拉扯出来,她脸上仿佛冰封般难以消融的快意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柔软神色。 她牵起唇角,露出个腼腆羞涩的温柔笑容:“是啊,我心里有他。” 如今死罪已定,冬灵摒弃了谦称谓,她不肯称呼自己为奴婢,亦不愿意再用太妃娘娘来称呼苏衣,而是换成了苏衣在家中时的称呼。 “他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公子见到我们主仆二人,眼里只有小姐,只顾着想方设法讨好小姐。我这个丫鬟,在他们眼底,好一点,不过是个隐形的,更有甚者,将我看作得到了小姐后,额外的奖赏。实在是令人作呕。” 说起当年之事,她语调格外的平淡。 虽然身为家仆,可冬灵自幼修研琴棋书画,并不觉得自己比闺阁小姐差了多少。因此,旁人对她的态度,才更使她内心折磨,叫她羞愤难当。 但只要看着那枚温润的玉佩,冬灵就能平静下来,似乎那些屈辱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满面嘲弄地嗤笑一声:“一群庸碌蠢货,也不晓得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家小姐看得上他们!” 顿了顿,她情绪恢复许多,又渐渐柔和起来:“可他在第一次见到我和小姐时,就没有忽视我。他夸的是我和小姐像一对仙女,而不是我家小姐一人像个仙女……” 望着此刻紧抿着唇的越霁,冬灵凄楚地笑道:“越少尹自幼金娇玉贵地长大,自然不明白身为一个小丫鬟,能被旁人毫不虚伪地夸赞一句,是多难得的事情。他是第一个看到我的人,我便不由得动了心。” “他和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子佳人,假设当年婚事能成,我相信,他们定能琴瑟和鸣一世。我不贪心,也不想要多的,只要能让我安安静静陪在他和小姐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想了……可惜,老天爷待他不好!” 冬灵忽然从珍惜的回忆中醒来,提起了痛恨之事,她眼底柔色顿时消弭不见,又平添了几分狠厉。 “变故来得太快了,现在想来,从我无意撞见大爷想杀害三爷,到三爷去世,小姐被大爷送入了宫中成了苏妃娘娘,其实也就发生在几日之间。而等我和小姐回过神来,他们二人已经被拆散了,至此,便是永远隔了一道宫墙,生不见人,死不见冢。” 吴友淑入宫几年,今日是头一遭,从旁人口中,窥见了五年前还意气风发的堂兄,一时间也是悲从心来,泪水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堂兄被吴家逐出家谱,病危丧命之时,还是边境的百姓感念其平日里教过他们的孩子,凑钱为他立了墓碑,他的尸骨从此留在了朔风呼啸的北方边境。 如今苏衣死于宫中,也许正如冬灵所言,他们两人的身体再无机会相见,可若有魂魄存于世间,定然已经相聚了。 冬灵似乎感觉到吴友淑的理解,她偏过头去,望着吴友淑,神情一半痴狂,一半缅思。 “我给小姐下毒,不过是希望他们一对有情人,能有机会,无论是如何方式,好歹能真正地相守相聚。越将军,我这么做,也有错么?” 冬灵对吴友竹的痴恋已经使她生了病,无法以常人的眼光来评判是非。 越霖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人,成了世俗上的疯子。 可他永远不会为此毒杀亲近之人,越霖对冬灵并无半点同情,他颌首道。 “你自作主张,却从未想过,苏太妃到底愿不愿意一死,如此武断地终结了旁人性命,自然有错。” 看冬灵不以为意地对越霖笑着,越霁默了默,终是开口道。 “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苏太妃为何不愿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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