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久了，脑袋总会昏沉，乍一听这消息，越霁当场愣住。
昨儿苏太妃才将南芜子交给谢麒，怎么今日又因此毒而亡了？
半柳服侍她更衣洗漱，而后带着人到了琼华苑，还未进宫门，便看见朱墙旁的柳树下有个修长身影抱剑立着。
许是结了大案的缘故，周身难得少了些迫人气势，只是若青松般直挺挺站着，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们来的方向。
被晨风一吹，越霁总算清醒了些，眸子一亮，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
越霖飞快地扫了一眼她鬓间，便蹙了眉，沉声问道：“发簪怎么少了一支？”
还偏偏是那一支。
“昨晚陛下好奇，取下来给她看了看，”越霁抬头望他一眼，掩去眸中异色，不以为意道，“我自己不方便插回去，收起来了。”
半柳动作稍慢些，现才走到跟前，向越霖福了福身，他便也颌首道，“收着便好，走吧，陛下在主殿等着。”
“嗯，”越霁应了声，瞥了他一眼，面色仍是雷打不动的冷峻，独独越霁看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疲倦，料到他昨夜又不曾休息，不自觉开口，“什么时候入的宫？”
“卯时才入的，”越霖悟到她言里未尽之意，唇角弯了一瞬，“昨夜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并不疲惫。”
他将坐着审讯也算在休息中，说起这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越霁撇了撇嘴，还欲再说，脚步已经行至屋门。
见到屋内除了谢麒外，还有位容貌明艳的太妃端坐在旁。
而琼华苑的宫女内侍，则齐齐跪在谢麒跟前。
事关人命，越霖索性省去通报，径直将越霁带到屋内，才向坐在主位上的谢麒行礼道：“陛下，越少尹到了。”
谢麒这几日事务繁杂，本就没怎么休息。现在又遇上宫中出事，用的毒还是她亲自吩咐收好的毒药，难免叫人怀疑宫中生了内鬼。
她只觉额间隐隐作痛，将右手手肘放在黑檀桌上，撑着额间穴位。
听见越霖声音，谢麒眼皮懒洋洋地一掀：“坐罢。”
待到越霁行礼后坐下，她语气冷了几分：“冬灵，将昨日苏太妃离开御书房后的事再同越少尹说一遍。”
黑压压跪了一片的宫女中，位置最前的一位抬了头，正是昨日陪苏太妃认罪的冬灵。
若说她昨日哀伤之余，神思还勉强算得上镇静，今日的冬灵便连镇静也没了。
应是太过悲恸的缘故，冬灵一双眸子已然哭得红肿，她张了数次唇，终将喉间泣声压下。
“回，回越少尹，昨夜苏太妃带着奴婢去请了罪后，直接回了琼华苑。因着提起三爷的死因，她伤了神，晚膳也不曾用。奴婢便下去叫樱儿准备些点心和茶水，想着娘娘睡前好歹垫了肚子，别伤着肠胃。”
说至此，冬灵侧眸往那位打扮艳丽的太妃方向看了一眼，她本只是端端坐着，发觉冬灵目光，面上顿时生了薄怒，哼声道。
“你尽管说便是，昨儿本宫是做得不对。可苏太妃死了，本宫还敢坐在这儿，是因本宫问心无愧，不怕苏太妃的冤魂缠上来！”
此言一出，冬灵脸上有些不服气。
先帝在时，这位太妃已明里暗里算计过苏衣多次，两人有来有回地争斗数年，从来是苏太妃更胜一筹，可如今苏衣一死，反倒叫这猖狂的小人笑到了最后。
她咬了咬唇，泪珠一时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我们娘娘已经走了，吴太妃又何必再如此尖酸……”
吴太妃似是觉得冬灵在故作可怜，冷嗤一声，还欲再说，谢麟不虞地出声制止：“吵什么？冬灵说话时不许打扰。”
见吴太妃愤愤住了口，冬灵心头总算好受了些，她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
“樱儿备好吃食后，奴婢正带着她进寝殿，可吴太妃忽然间贸然闯了进来，执意要找我们娘娘说话。奴婢一时阻拦不及，追着吴太妃闯了进去，却发现主子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见吴太妃不动声色地翻了白眼，冬灵顿了顿，接着道：“吴太妃见娘娘睡下了，便同奴婢们一起出来，叫奴婢记得告诉娘娘，她明日还要再来找我们娘娘。”
越霁追问道：“之后再无人进寝殿，打扰苏太妃了？”
冬灵抹了抹眼角，摇头道：“没了，之后再也没人进娘娘的寝殿，奴婢想着娘娘好多天没睡个好觉，因此只教樱儿将吃食茶水放在长几上，便退下了。一夜间，奴婢们都是守在娘娘的寝殿外。一直等到了今日凌晨……”
听了好几次冬灵复述的吴太妃已有些不耐，见冬灵又开始顿住，鼻腔里哼了一声。
冬灵却置若罔闻地继续道：“今日凌晨，吴太妃又来找娘娘，而且这次无论奴婢怎么拦，她都不听。吴太妃闯入寝殿后，掀了娘娘床上的纱帐，奴婢们才发现，才发现娘娘，娘娘已经……已经薨了。”
这段经历，冬灵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已累述多次，越霖显然听了一遍，此时正沉思着，谢麒亦神色如常，只是调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
可主仆情深，她说到最后，仍然抑制不了伤心难过，语气比昨夜说起苏方之事时还哽咽几分。
越霁蹙眉道：“那又是为何确定，苏太妃因为南芜子之毒而死呢？”
彼时越霖正巧在场，侧身解释道：“叫了轮值的孙太医来验过，他以前在医书上见过此物，第一眼就认出端倪，再让冬灵对比了苏方死时征兆，两人无甚差别。”
越霁不假思索看向他：“既然凶手是给苏太妃下了毒，那总得找到苏太妃昨日用过的所有食物，才能知晓，凶手在什么东西上下了毒。”
“正是如此，”越霖点了点头，“陛下已下令琼华苑，将所有昨日剩下的吃食都找出来，孙太医正在验。”
闻言，越霁又看主座上叫半柳帮她按头的谢麒：“陛下，可查到昨日苏太妃交上来的南芜子有哪些人动过了吗？”
谢麒看了眼门口，正巧有个内侍垂手候着，是看守南芜子的人回话来了，便摆手叫人进来：“昨夜有什么人见到半柳送去的南芜子？”
见到谢麒唤他，内侍忙不迭地躬身进来，禀道：“回陛下，昨儿半柳姑姑送来后，王喜公公说此物贵重，他亲自守了一夜不曾离开。王喜公公本意想等到他干儿子王庆来了再安排，可王庆公公迟迟不来，因此现在还没安排，就只有他一人守过此物。”
王庆为人一贯谨慎守时，且他师父还在宫里，应更不敢怠慢才对，谢麒拧眉问道：“王庆为何迟了？”
那内侍便又是一躬身：“王庆公公本是早早地入了宫的，可半道上遇见巡夜的侍卫。近来因宫女见着了面生侍卫的缘故，那侍卫谨慎些，和王庆细细地说了巡查琐事，这才迟了。”
宫中闹出有面生侍卫，已经是十几日前的事情，越霖最近忙的就与其有关，听那内侍言语，越霁就明白，这面生侍卫还没找到。
谢麒也无甚反应，挥了挥手叫他退下，去找王喜来回话，又看了看半柳：“去看看孙太医那边验出什么了。”
这时又有个侍女急匆匆地赶了来，她悄声同半柳说了什么，半柳神色一肃，又走到谢麒身边贴身禀告。
来报的是北边战事，谢麒不得不去。
她捏了捏眉心，吩咐道：“你们二人留在这儿，将此案查清，最要紧的是凶手如何得来的南芜子。”
言毕，越霖和越霁俱是起身应了，这两人聪慧，自然明白她最在意宫中有无内间。
她走后不多时，太医院的小内侍一手提着孙太医的药箱，一手扶着年迈的孙太医赶来。
孙太医一进门，就颤颤巍巍地要向越霖行礼，越霖起身，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他扶起：“孙太医不必行礼，坐下罢，查到什么直说就好。”
好不容易被扶着坐下了，孙太医听见越霖这话，忙点头道：“是，是，回将军，下官方才验到一碟海棠酥时，发现其中有南芜子毒，便当即赶来呈给将军了。”
他指了指小内侍，小内侍乖觉地将药箱打开一格，端出一碟色泽诱人的海棠酥来呈给越霖。
越霖眸色一沉：“海棠酥是谁准备的？”
冬灵身边一个形容稚嫩的小宫女忽地止不住颤抖起来，她惊惶地看着那碟点心，面色惨白，双唇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却是冬灵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讶声道：“樱儿！竟然是你在太妃娘娘的点心里下了毒吗？”
樱儿浑身发软，一时间瘫坐到地上，惊慌失措地抱着冬灵的腿：“我，我没有！我没有下毒！冬灵姐姐，你信我啊，太妃娘娘像个菩萨似的，对我们宫中侍女哪个不是极好的，奴婢怎么可能昧着良心害她呢？”
看来这碟子海棠酥，就是冬灵口中，被她留在苏太妃寝殿过了夜的点心。
南芜子十分稀奇，莫说是宫里，整个长安也不见得有多少，不若当初，冬灵也不至于跑遍了长安医馆，才问到此物是何。
而樱儿只不过是个小宫女，她又如何得来此物？
越霁眉心微蹙，眼神变了又变，终是道：“樱儿，你昨日准备那碟海棠酥，可有旁人经手？”
怕极了的樱儿一听，生出希望，她拧着眉头，努力回想起来。
今早变故突发，她年龄尚小，压根承受不来诸多变化，脑子晕晕乎乎的，因此回忆昨日之事更为困难。
良久，樱儿总算从昨日的繁杂琐事中抽出一丝线索，她为自己的发现惊了一惊，晦涩地咽了口水，樱儿艰难道。
“是吴太妃，吴太妃……碰过海棠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