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车间有个工人病了,好像是给吓出来的。 陈子轻午休的时候急急忙忙跑去医院打听,哪知不是跟停电有关的事情,是什么暖水瓶,他不感兴趣地关心了两句就出了病房。 一同来医院的马强强没紧跟着离开,他凑近倒挂在吊水架下面的盐水瓶,瞅瞅里面还有多少:“钱同志,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没事的……” 小钱来了个垂死病中惊坐起:“有有有有鬼?” “诶,你别起来啊,针头都要掉了!”马强强连忙按住小钱,被他反过来紧紧抓住手,追问他怎么知道是鬼干的。 “我不知道啊,我哪知道。”马强强被抓疼了,眼泪都出来了,“没有鬼的吧,人死了不就啥都没了吗?这我爹告诉我的。” 小钱眼睛瞪得往外突:“那你说什么半夜鬼敲门?” 马强强委屈地抹眼泪:“我安慰你呢。” 小钱用力咬字:“谢谢你啊,真的谢谢!” 马强强吸着鼻子,看起来傻兮兮的,脑子笨心智不够成熟的样子,这很难让人愿意和他聊复杂高深点的话题,对牛弹琴。 小钱泄气地躺了回去,当时他跟室友说,那不是他的暖水瓶。 室友很疑惑,说是回宿舍的时候,暖水瓶就在他桌上了,还说之前没见他用过,就以为是他下班后在哪弄回来的。 想不通搞不清楚,小钱叫室友把暖水瓶拎去厕所,过了会,他拉着室友去看了看,发现暖水瓶不在那了。 谁拿走了都行,反正别再让他见到就好。 但他还是做噩梦,上班期间头昏脑胀一惊一乍地乱叫,让工友带到医院挂水来了。 小钱战战兢兢:“马同志,我嘴里苦苦的,会不会是我的胆破了?” 马强强:“……” “俗话说,吓破胆吓破胆。”小钱面无人色,“胆是会被吓破的。” 马强强抓抓头,思考着说:“你应该只是伤风了?” “哦对对,我发着烧呢。”小钱神神叨叨,“伤风嘴巴就苦,都这样子,正常的。” “我走了啊,钱同志,我哥还在外头等我呢。”马强强带上病房的门,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喊,“哥?” 他在走廊茫然张望:“我哥呢,你们谁看到我哥了吗?” 走廊上的工人家属面面相觑,我们哪知道你是谁,你哥是谁。 马强强甩着手跑出楼:“哥!” 路边上,陈子轻回了他一声,他马上展开笑脸,欢快地飞奔过去:“哥你没走啊,你等我一起啊。” 陈子轻扭着细长的草叶子玩:“说了什么说到现在。” 马强强呼呼喘气:“没说啥。”他咧开嘴笑,“钱同志的胆子比我的还小呢。” 陈子轻心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哥我的胆子也大不到哪儿去。 “哥,现在干啥去,是要写诗吗?”马强强屁颠屁颠地问。 陈子轻说:“写。” “那我不能陪你去了,我答应钟菇帮她贴运动会要用到的标语。”马强强提了提有点掉的裤头。 “行,你去吧。” 陈子轻好烦啊,运动会的单项包括短跑,跳绳,跳高,乒乓球,踢毽子,呼啦圈,篮球,团体有拔河,接力。 单项他都不擅长,非要选一个的话,就是跳高,团体他喜欢拔河,能摸鱼。 各组的项目意向表交上去以后,这个月下旬才定下来结果。 在结果出来前他要提心吊胆。 结果出来后…… 不敢想。 真担心一有个项目没拿第一就来一个警告,那就嗝屁了,再见了。 陈子轻踩到土疙瘩,鞋底硌了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内八步伐。 马强强到他身边说:“哥,你在想运动会的事吗,不管定哪些项目,你都别参加了吧,厂里不会同意的。” 陈子轻志气高昂:“只要我拿出好状态,厂里就没理由拦我,机会是要自己争取来的。” “噢……”马强强送了他一程才转方向去工会。 钟菇正在跟几个同事搬东西:“小马,墙边梯子你能不能搬?” 马强强雀跃地高举手:“能的!我能的!” “那梯子就交给你了。”钟菇托付重任一般握拳对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掉头就吩咐别人,她是个爱安排的性子,条理还清晰,往往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用,同事们都乐得她拿主意。 他们要去文娱场给运动会搭台子,粘贴写好的标语横幅。 钟菇把几个浆糊装布袋里,门外进来个人,她扬声:“孙二,你咋来了。” “师兄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要我搭把手的地儿。”孙成志进来就用鼻子到处闻,他在一张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了一袋油果,问都不问就打开抓了一把,嘎嘣嘎嘣,自顾自地嚼了起来。 对于他的作风问题,工会的都见怪不怪,不稀得说了。 钟菇暗骂孙二长了个狗鼻子,什么都喜欢闻,什么都能闻得出来,甭管是多奇奇怪怪的味道。 她见孙二似乎要找小马麻烦,立即去拦:“我哥呢?” 孙成志满嘴都是油果的腻味:“去找厂长说事儿了。” 钟菇眼神示意小马出去:“什么事?” 孙成志盯着畏畏缩缩的马强强:“车间机器老卡的事。” 钟菇说:“那得跟向宁一块儿吧。” 孙成志鄙夷:“扯屁,用不着他,你哥一个人就能搞定。” 钟明是能搞得定,他做了功课,带了从师傅那获得的提议,和厂里其他老师傅的判定。 以及车间技术科打印的资料。 办公区的园子里,宗林喻一页页地翻着,他指骨修长,指甲修剪得短而平整,纸张轻擦出来的细微声响饱含厚重的书墨气。 “我们集体希望能申请更换掉那两台。”钟明双手放在腿上,板正地坐着。他来了有一会了,等其他领导跟厂长开完会才轮到他。 宗林喻淡声:“到第二季度换?” “撑也是能撑到那时候的,就是多少都耽误生产率。” 钟明说着,余光捕捉到一块蓝色衣角,厂里的工装服都是那个色,确定不了是哪个,他才要收回视线就见到了一小片脸。 “厂长,向师傅在那边,叫他来讲讲他的看法?” 宗林喻道:“可以。” 钟明吼:“向师傅!厂长叫你!” 竹林里的陈子轻偷听被抓包,他不情愿地挪蹭着屁股起来,慢吞吞地走到那边,距离一靠近英俊端正清风明月的厂长就把嘴角一扩露出笑脸:“厂长中午好。” 宗林喻昂首:“坐。” “我不坐了,我站着就行。”陈子轻拘谨地垂着手。 宗林喻屈指扣了扣资料,衣着与姿态一丝不苟:“小向,说说你的观点。” 陈子轻心里犯嘀咕,怎么他在宗怀棠那胡编的事被瘫出来了?他偷瞄一眼钟明:“我跟钟师傅是一边儿的,最好是全换了。” 宗林喻微微抬眼:“全换?” 陈子轻垂头看脚尖:“都老了,影响工作效率跟工人的积极性不说,也不安全,早晚都要换的,一次解决就省了来二次三次。” “但是,”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远没有厂长您看到得远,我们听您的。” 宗林喻拿起手边的杯子,转开杯盖喝了两口水,他的嗓音沉缓:“如果第一车间要换机器,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其他车间也要来个全面检测,把为厂里奉献多年的老机器一并换了。” 陈子轻忙不迭附和:“是的是的,厂长说得是。” 钟明就搁那坐着,屁都没放一个。 陈子轻笑对宗林喻:“厂长您接着讲。” 宗林喻转上杯盖,浅淡的唇覆了层水光,衬得他的神情不那么无趣乏味:“这就不是小动作了,要去供货长探路,问价,商谈。” “需要时间。”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口,沉吟道:“最快也要到第二季度,只能先尽力修加强维护力度多检查,辛苦大家。” 陈子轻又是一番信手拈来的吹捧。 到了最后,事说好了,钟明本想等陈子轻先跟厂长打招呼离开,谁知他不知道是怎么了,杵上了。 钟明看他真的不走,自己走了。 陈子轻的视线对着厂长杯子里的一粒枸杞,长久地停留着,都要成斗鸡眼了。 宗林喻打开资料旁叠放的报纸看完一面,翻到另一面:“小向,你还有事?” 陈子轻抬腿走近他两步,抽着鼻尖确认了什么:“你怎么又装你哥。” “宗林喻”周身的严谨规整骤然消散,他将报纸一收,慵懒无骨地倚在了椅背上面。 从大家族身负重任的禁欲嫡长子变成寻欢作乐的风流二公子。 仿佛两片唇都红润了起来。 陈子轻第二次见了,依旧感到震撼,演艺圈大满贯的影帝也就这样了吧。 行云流水般自然,能在人眼皮底下无缝连接。 陈子轻看不懂宗怀棠:“宗技术,你哥有事让你装的,还是你上瘾了,不管他的想法非要装他?” 宗怀棠拨开脖颈处扣严实的扣子,没回答,只说:“这回又敏感了,我人坐着都没站起来,没走一步就让你看出来了。” 陈子轻瞄他随着吞咽上下滚的喉结和那颗小痣:“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种味道。” 宗怀棠饶有兴致:“我是哪种?”他摸着下巴,懒洋洋地自问自答:“那什么荷尔蒙男人味是吧。” 陈子轻无视他的自恋:“肥皂味。” “……”宗怀棠调笑,“我用的是厂里发的肥皂,人人都用,人人都有,怎么就成我的特征了?” “谁都没你打得多。“陈子轻伸出右手看手指上的烫伤疤,“反正我稍微近点就能闻得出来区别。” 宗怀棠愣了一两秒:“孙二都区别不出来,你嗅觉比他还灵。” 陈子轻解释不清:“不是一码事。” 宗怀棠把两条腿架到桌上:“还不是一码事,编不下去就直说。” 陈子轻要走,宗怀棠开口:“我说完了吗你就走。” 他解了袖扣卷上去,用今儿风有点大的语气说:“你那道歉信不合格,重写。” “凭什么?!”陈子轻觉得宗怀棠没事找事很龟毛,”页数跟诚意我都做到了,你让我重写?” 宗怀棠不慌不忙地应对他的跳脚炸毛:“你查字典了吗?” 陈子轻眨眨眼:“啊?没查。”原主没字典。 “怪不得。”宗怀棠在厂长专用的公文包里掏出两份道歉信,随便抖开,“你自己看看你有多少错别字,不确定的,不会写的就不能查一下字典?” “能有多少,我又不是没检查。”陈子轻弯腰凑到桌前,满眼都是红色圆圈加叉。 宗怀棠不留情地嘲讽:“你用脚检查的吧。” 陈子轻生气了,他坐到钟明坐过的位子上面:“说话别这么伤人。” “那你好歹认真点,给人写道歉信,一段八个错别字。”宗怀棠那嘴毒起来令人发指,“怎么,你给我的是《易错字大全》?” 宗怀棠瞥陈子轻:“还敢翻白眼。” 没过脑就去掐他的脸,将他拽近,说话的时候,热气扑在他脸上:“你再翻一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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