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被方临渊开始杀死那个教众以外, 在场拢共二十四人,统统被他们活捉当场。 围拢而来卫兵们很快他们捆在了原处,等援军到场, 这些人带走。 而那个被救下官员却偷偷摸摸地要逃,被卫兵发现之际, 甚至捡起旁边刀试图自尽。方临渊见此情状, 也看出了猫腻, 当场下令他也捆了起来,并嘴巴牢牢地塞住, 避免他咬舌。 原本被他抓住孙白也该这样待遇,但方临渊却发现此人非但不寻死, 还满口脏话,骂全都狗官冯翰学。 听他骂了会儿, 方临渊也渐渐听明白了,他口中那位狗官,正旁边被捆得粽子似官员。 他说狗官侵吞了江南六成赈灾粮款,苏州饿殍遍地元凶。他说灾后冬天滴水成冰,他们领回家米面却成了压在袋子里砂石。 “若非狗官当道, 我家上下八口怎会在今年冬天全都饿死!”孙白大叫。 而坐在旁来回摩挲量手里那枚飞镖方临渊闻言,则微微顿。 接,他抬头问道:“你确定侵吞粮款他吗?” 孙白啐了声。 “你要包庇他。” 方临渊却不为所动:“如果你确定,就要拿得出证据来,才能让他被朝廷处置。” 孙白却只冷笑看方临渊:“丘之貉, 你当你什好东西吗?” 周遭卫兵都有些坐不住了。 “你嘴巴放干净些!” 方临渊却只静静看他。 “我自然不好人。”他说。“但你口中说你家八口命,那这家农户家上下性命, 就不命吗?” 孙白目光微微闪。 方才方临渊搜查此处,已经从地窖里发现了这家老小。地窖里密不透风, 那些百姓又被殴刺伤过,即便他们匆匆抢救,也只救回了三个人。 其他几个,这会儿都被抬到院子里,拿房中布盖了起来。而救出那三人,这会儿正瑟缩在旁,手里捧方临渊分给他们干粮。 看孙白转开目光,方临渊静静看他,接说道:“你要做拔剑而起英雄,如今未成,却已经有人为你骨枯了。” 孙白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目光如刀,像恨不得要方临渊千刀万剐了似。但方临渊却直视他,神色平静。 “你这些拥趸你弟兄,那些身纹莲花教众,全都会跟你起死。” 孙白眼睛渐渐开始发红,看向方临渊眼神也愈发地恨。 他确不好人。他家八口饥荒而死,他能活得下来,因为在寒冬腊月拿自己妻儿血肉换来了粮食。 他揭竿而起,应声皆江南受苦百姓。他道这些人跟从他满心赤诚,却也道人性之恶毒与软弱。 这样灾民,块馒头就足够收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趁他们热血未熄,他让他们在身上显眼处纹下印记,让他们别无退路。 就算刚才,方临渊刀直指而来,他也拉过了身旁那个起出生入死、曾共分块糙饼活命兄弟,替他挡那把刀。 他确不好人。 孙白却红了眼睛,却冲方临渊凶狠地笑。 “,我害死了他们,但若没有我,他们就不会死吗?”他说道。 “江南饿死了多少个人,尸体在城外堆出了瘟疫,但那又怎样?晚上就丢进苏州河里冲干净了。我们这样,在你们眼里不过牲畜、猪狗,你们脚就能踏死千百个我,现在,倒来指责我踩别人性命来活。” 孙白盯他,几乎笑出了声来。 “那不如你告诉我,我这样虫蚁该怎做?我不踩他们活命,难道就活该坐等死吗?” 方临渊静静看他。 片刻,他开口道:“所以,我在问你,有没有他侵吞粮款证据?” 孙白盯他没说话。 “你还有次做英雄机会,就让那些人都不要白死。始作俑者该杀该剐,至于你身上背人命,该你偿,自你偿。” 说,他转头看向了瑟瑟发抖冯翰学,说道。 “谁债,就谁自己来还,对吗。” 久静默,久到方临渊对面孙白都开始筛子似发抖,方临渊才听到了孙白声音。 “你保证他们会受罚吗?”他咬牙,朝冯翰学方向狠狠扬了扬下巴。“他们,所有人?” 方临渊看他。 “我保证不了这个。我只能保证,只要你所言属实,言无不尽,我会尽我全力,大程度地讨回公道。” 孙白盯方临渊片刻,继而看向冯翰学,咧开了嘴。 他道他活不下了,只要走上了这条路,就要在血里火里向上搏杀。 除非死得只剩他个,否则,他早晚都个死。 他边笑,边掉下泪来,表情很难看。 他口中说苏州话,方临渊勉强听懂了字句,却不清晰。 “起死,那也行。” 他似乎这样说道。 “我跟他们起下地狱。” —— 方临渊情绪很复杂,他能感觉到其中沉重,即便见过太多生死。 孙白不善茬,他道,良善人做不了枭雄。 但,有些人恶穷途末路恶。这些百姓似乎生来就随波逐流命运,他们太弱小了,在不公面前,拿不拿起刀都死路条。 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即便孙白,也曾有机会,在风调雨顺盛世中做个本分却富足农民。 但乌云蔽日之,无人能够善终。 就在这,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抬眼看,星星点点火把,宛如铺展而来星光。 方临渊心下已经有了计较。 江南案子定然牵涉甚广,他要想办法求得皇上准许,让他能够参与调查这个案件。 他道很难,却又觉得该有个交代—— 既对他面前与耳中枉死者们,也对他自己。 哀鸿之下,他做不到闭上眼睛。 火把光芒渐渐近了,方临渊抬眼看,便见数十匹毛色油亮黑马。他们身上穿不锦衣卫服制,墨绿色圆领锦袍,在火光之中像密林里游走而出蛇。 东厂? 方临渊微微愣,抬眼看,便看到了为首那人陌生面孔。 三四十岁模样,面白无须,生了副佞气横生吊梢眼。他骑在马上也副腰背笔直傲身姿,马匹缓缓停下,垂眼看人神态居临下,像只身姿柔软却羽毛锋利鹤。 怎不林子濯? 方临渊神色有些戒备,接便见那人翻身下马,朝他行礼之前,还不忘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身上衣袍。 “奴婢东厂掌印慎,参见方军。” 慎,赵璴人! 方临渊当即愣,眼睛也微微睁圆了。他看慎,却见慎姿态优雅地直起身来,朝他微微地笑,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端倪。 “锦衣卫林大人要事缠身,皇上命奴婢前来接应方军,这些逆贼收押入东厂天牢。” 方临渊第间反应,竟看向周围。 夜色茫茫,唯独他身后小院亮灯火,像浩渺夜空中颗离他近星子。 了,他在想什,赵璴怎会在这里。 想到面前赵璴人,方临渊总算放下些心来。他朝慎点了点头,接便见慎侧过头,看了旁侧番役眼。 那两个番役当即转过身,把拿住了旁边瑟瑟发抖冯翰学。分明该被从逆贼手里救下朝廷命官,在东厂手下却连那些逆贼待遇都不如,番役们拿住他,甚至还他嘴里塞布又狠狠往里顶了顶,严防他自尽。 方临渊转头看向慎,便见慎双吊梢眼露出了个淡淡笑,冲他点了点头。 “陛下有令,此案全权交托东厂。军可先回府休息,待案件水落石出,陛下自会召见军。”他说。 “东厂办案,军只管放心。” 这神色,即便什都没说,方临渊却清楚地看出了他话里意思。 赵璴定早道了圣莲教案中牵扯,今天派人来,就冲冯翰学。 方临渊还有什不放心呢!赵璴这只千年狐狸,被他盯上,冯翰学只管在东厂天牢里多给自己念几遍往生经吧。 方临渊当即露出了个了然笑来,朝慎点了点头。 “那便多要劳烦公公了。” 旁边,东厂番役们已然院落周遭圣莲教众们纷纷缉拿回来。这些人多被射中了双腿,无法行动,被他们套上枷锁后押上了后头刑车。 “那奴婢便先行告退。”慎慢条斯理地朝方临渊又行了礼,说道。 方临渊还了他礼。 目送东厂众人上马,眼见后头囚车也缓缓开了。方临渊看向站在囚车里孙白,不忘提醒道:“别忘了我说话,无不言,自有江南百姓公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光顾看孙白反应,却没看见,身后翻身上马慎,接夜色朝远处某个方向微微低了低头。 傲阴沉鹰犬,唯独面对主家之,才会露出这样姿态。 —— 东厂鸽子比方临渊早刻钟抵达怀玉阁。 死人嘴里都能被东厂撬出东西来,更何况满怀仇恨孙白和贪生怕死冯翰学。这两人好端端地送进东厂天牢,要不了夜,直指江南党脉京官口供便能尽数吐出来。 至于物证…… 但凡银子流动,不会留不下痕迹,更何况赵璴早有准备,他们银钱往来、花销、以及诸多私人产业,早就在东厂监控之中了。 鸿佑帝不用东厂好处便在此显现出来了。毕竟满东厂闲人仍鸿佑帝养,却有间给赵璴办事。 赵璴那张字条放进了银烛跳动火焰里,火苗跳跃间,他听见外头传来通报声音:“侯爷来了。” 后点灰烬落在红木案上,赵璴衣袖轻轻拂,便四散得不见踪影了。 方临渊脚步声随即响起。 赵璴衣袖也收拢起来。 柔软丝缎翻飞之间,恰好跳跃烛火照到了那儿。只见赵璴掌心上有道泛红压迹,指腹之中,还有条纤、利器划出血痕。 像情急之下掷出暗器,不慎划伤。 但只瞬,软红丝缎广袖便被他另只手压了下来。层层堆叠覆盖,当即便那片痕迹全然掩住了。 —— 方临渊回到府上,已后半夜了。 怀玉阁中还亮灯火。 想来也。能今夜及地派慎前来抓人,可见赵璴今晚也没有休息心思。想到孙白口口声声地怒骂和冯翰学只求死惊恐,方临渊没多犹豫,便进了怀玉阁门。 守在门外侍女都在盹,见方临渊来,连忙起身给方临渊行礼。 方临渊却只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我自己进,你们休息吧。” 那侍女连忙入内通报了声,直至推开门方临渊送进,才又替他掩上了房门。 进卧房,方临渊就看到了坐在软榻上赵璴。 他头发披散在肩上,寝衣外只披了件红缎衫子,正坐在灯下平静地翻手里书册。城外彻夜不眠,东厂囚车碌碌地驶过京中街,便连城中百姓都听见动静,从窗里探出头来看热闹,唯独赵璴,平静得像什都没发生似。 但偏他这个平静人,却掌控局面那个。 方临渊实有些佩服赵璴,在他对面坐下,便开口问道:“今天城外抓那些圣莲教人,你早道他们在那里?” 便见赵璴放下书册来,尚未应声,先从旁侧拿起了只空玉杯。 他边朝杯中倒茶,边应声道:“你怎道?” “方才出城来慎,我便猜你派他来。”方临渊说道。“这样及,你定早有准备。” 赵璴玉杯放在了方临渊面前,说道:“也不算。” 毕竟事发今夜,确在他预料之外。 方临渊闻言点头,接过杯来:“那,孙白所说苏州府冯翰学贪污赈灾粮款,当真确有其事了?” 却见杯中茶触之温热,不烫也不冷,竟像提前晾好似,当真他来得巧。 方临渊仰头喝尽了那盏茶,便听赵璴说道:“他不过个马前小卒。” 方临渊听见这话,不得问道:“牵涉很广吗?” 赵璴看向他,没有出声。 但方临渊自己也能想明白。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赈灾粮款不小数目,他吞下那些钱,恐怕也为了给自己买前程。” 赵璴嗯了声。 方临渊神色愈发沉了。 “我道水清无鱼,但他们贪污这样放肆,真不怕东窗事发吗?”他说。“也幸而圣莲教捉拿了冯翰学,甚至路他带到了京城来。否则此案不明不白地平了,到头来也不过帮反贼作乱,怎扯得出冯翰学背后这些人来?” 说到这儿,方临渊微微顿。 他想起今日孙白与他们对话,孙白说京中人要用钱财换冯翰学活口,他们此番入京,也为送冯翰学而来。 方临渊愣,继而看向赵璴,试探地问道:“圣莲教入京,不会也你手笔吧?” 赵璴顿了顿。 不等他出声,方临渊便看明白了他神色,当即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第次用这样眼神看赵璴。 “莫非这切,全部都你谋划?”方临渊半个身体都压在了他们二人当中隔红木案上,身体前倾,大半个身子都朝赵璴探了过。 赵璴在他眼神中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你坐好。”他说。“当心摔下。” 但方临渊却顾不得这个:“从孙白挟持冯翰学脱逃,就全你计谋?了,今日事发突然,若非全在你掌控之中,慎怎会来得这快。” 说到这个,方临渊忽然想到了什,微微顿:“呀,那我今天贸然行动,岂非乱了你计划?” 却见赵璴端坐在那儿,垂眉睫,虽未看他眼,语气却被夜色染上了两分柔和。 “不,你今天做得很好。”只听他说道。 “你不必安慰我。”方临渊道。“我确实不实情来……” “我并非在安慰你。”却见赵璴说道。“即便不情,你不还他们全须全尾地交给了东厂吗?” 方临渊看见,赵璴终于抬眼看向了他。 “即便在京城,他们也有被灭口可能,若非你动手,我还需再作筹谋,才能顺理成章地他们送进东厂天牢。”只见赵璴这样说道。 方临渊眨了眨眼,第次被赵璴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朝赵璴羞赧地笑了笑。 赵璴喉咙上下轻轻滚。 他面前方临渊放松地、笑模样,可耳边却响起了方才他起身下榻,取出自己夜行劲装之,跪伏在地吴兴海痛心疾首声音。 “殿下,您步步为营至今,怎能被感情牵绊住手足啊!” 感情吗?赵璴不道感情什东西,看不见摸不,他那只道。不能让方临渊丢了性命。 为此,他素来在衣袖中只藏三枚暗镖,今天却带了五枚,还因此在击落射向方临渊箭矢之划伤了自己。 为了什呢?他从没对旁人生死产生过这样恐惧。 但这会儿,对上方临渊亮晶晶、在灯下温驯又安然无恙双眼,赵璴似乎找到了原因。 其实也没什原因。 “殿下,安平侯于您,究竟为何重要至此呢!” 非要问出个答案干什,他道方临渊重要,就足够了。 即便这个重要人,滚烫得像落在他身侧金乌,稍微靠近些,就烫得他心绪纷乱,连心脏都飞快地跳跃、膨胀、他喉咙都堵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确实很烫。 赵璴微微抬手,在自己鼓噪心跳声里,点了点方临渊距他不过半尺肩膀,低声说道:“坐好。” “哦……”方临渊顺他动作坐了回,还小声嘀咕道。“我很稳,不会摔下。” 并非他反复担心方临渊会压翻桌案,只颗小太阳离人太近,会飞快地人骨血都烧了。 赵璴没有答话,只拿起桌上杯来,停在唇边饮了两口。 但那杯子早空了,唯独他喉咙在玉杯遮掩下,上下滚了两番。 不在用什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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