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让楼上的那些喊头痛。 方才还对那一副很忌惮的模样, 转过头便开始哄架秧了,当真像一树的猢狲,有撑腰就开始张牙舞爪地乱叫。 眼见着面前这位世子面上泛着酡红, 想必喝多了酒出来乘兴纵马的。 让他挑下马来这么一拦,眼看着他的醉意也气消了不少, 方临渊便里的扫帚一收, 随靠回了旁侧的棚屋上。 “清算损失后, 十六卫会赔偿单据送到府上。”方临渊对王昶道。 却见王昶爬身来,身上灰还没拍干净, 就站直了身体,复摆出了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你敢收我的马?” “十六卫戍令上明规定, 我等不敢违抗。”方临渊淡淡道。 王昶面露不耐,想上前夺回自己的马来。 可他刚回头打算命令下, 却见身后的都被押在了原处。他回过头来,就见那个又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身好离谱的家伙,正抱着胳膊冲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咬了咬牙,伸指着方临渊:“十六卫的吧,你等着。” 方临渊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国公府确实比他爵位要高。但律法在上, 若真要按爵位来道理,那上京城的平百姓都不要活了。 王昶咬了咬牙。 这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周遭又一众贱在那儿看热闹,旁边楼上更有他一众狗腿子,看他只觉上辈子的颜面都丢尽了。 “!”他不再久留, 朝着身后命令几个随从道。 方临渊目光扫去,娄硕等也放开了他们, 任由王昶几拨开群,灰溜溜地了。 “军这一也太厉害了!”楼下众纷纷迎上前来。那几个被方临渊救了命的卫兵也纷纷上前道谢, 满面红光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旁侧的百姓们也议论着直点头,娄硕则拎着他的钱袋子拨开群,挨个儿朝着被撞翻的摊贩商铺丢银子去了。 “赔偿归赔偿,这我们军赏的!十六卫军,知道吧?鼎鼎大名的安平侯!” 楼上的李承安恐怕黄汤灌多了,这会儿又哄来:“军威武!” 满树的猢狲又吆喝开了。 方临渊受不了这群京城纨绔的做派,按了按被吵疼的耳朵,抬喝止了他们。 “行了!”他道。 那群纷纷闭了嘴,眼睛亮晶晶地直看他。 方临渊却抬头看他们,分毫不留情面。 “一匹马都拦不住,待回了卫戍司,统统加练。” —— 这之后,方临渊有条不紊地仍管理着十六卫戍司。 京城各处除城防之外,治安秩序都归十六卫管辖。而今十六卫面貌一新,方临渊却也不敢松懈,避免那伙突厥匪徒再有卷土来的苗头。 不过数下来,京中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而天气渐暖,清明也至了。 上京城周边有几座皇家林苑,素来都有年节时百姓开放的传统。大宣富庶,每年清明时间又有踏青赏景的习俗,故而每到清明节时,京郊的御园曲江池便会百姓开放。 方临渊早在边疆时,曲江池的大名便如雷贯耳了。 这京中最大的一座皇家林苑,又着外邦连年进贡,里头豢养了不少各国送来的奇珍异兽。有交趾国巨耳长鼻的驯象,又有天竺金毛巨口的狻猊,待到了清明节上,便寻常百姓都瞧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上京城有名的盛会,而于十六卫而言,便要排上辛苦些班次的差使了。 清明节前几,十六卫便了命令,要负责清明当曲江池的安防巡逻。 也就在这几天,江南又传来了坏消息。 圣莲教终于被平定,却不料在最后一战中,兵部钦差储佑不慎放跑了圣莲教的头目孙白并一众教众,连苏州知府冯翰学都被他们掳了。 官员反被叛贼捉拿,这何等荒谬。 储佑呈上了万字的罪己状,圣上一时震怒,限他十之内捉回贼首。储佑快江南翻遍了,也没找着半点踪迹,通缉令直从江南贴到了京城。 几下来,便连京城几处城门的防卫都加强了不少。 不过,远在江南的圣莲教却并没让上京的百姓太过忧虑,顶多茶余饭后添些谈资。随着春风甚一的暖和,曲江池边的垂柳渐茂盛青翠,京里节庆的意味也渐渐浓了。 宋照锦还专程替方临渊和赵璴一做了两件新的春衫,在方临渊这早拜见时分别给了他和赵璴。 “待到了清明,皇后娘娘也要在曲江池设宴。我曾去过几回,热闹极了。”宋照锦道。“那儿的场子极宽敞,玩意也多,什么投壶扑、蹴鞠马球的,你们年岁轻,可要好好去玩一玩。” 方临渊闻言道:“今年怕要辜负长嫂的新衣了。我那当值,玩不了什么。” “啊……”宋照锦面上露出些许失望。“你们那不在一处啊?” “都在曲江池,也没什么区别。”方临渊安慰她道。 “那你执守之余也别忘了,要多照应公主些。”宋照锦还不忘叮嘱。 方临渊只连连应。 不过他也没觉赵璴需要照应什么。他们两个若一并现于前,又少不绑在一处演夫妻恩爱,只怕赵璴比他还嫌麻烦。 想到这儿,方临渊偷眼瞧了坐在对面的赵璴一眼。 知道他不大爱话,长嫂有什么嘱咐也素来都冲着方临渊。他这会儿正静静坐在那儿饮茶,旁边的绢素双捧着长嫂给他的春衫。 嫩绿色的,用的柔软轻薄的苏绸,颜色看来娇嫩有些过了头。 赵璴模样艳,眉目又冷淡,这样的颜色似乎不大衬他。不过长嫂没见过他的模样,约莫照着他的年岁选的布料,又着清明要去踏春,才特选这样清丽。 方临渊的目光在春衫与赵璴脸上来回逡巡了几圈,都想不出赵璴穿这种颜色什么模样。 赵璴应该不会穿吧?他心想。反正他穿不穿长嫂都不知道。 但这衫子翠嫩像池边的新柳,长嫂反复叮嘱,他百无聊赖,在脑中把赵璴的脑袋挪了下来,移到了那衫子上。 却在这时,赵璴抬了眼,平淡却深邃,正看他。 吓了方临渊一跳。 不知怎的,落进赵璴眼中时,他竟有种偷看被抓包了的错觉,忙匆匆移开了眼去。 不应当不应当,一个大男,老盯着家看,那搞别多烦恼啊。他心想。 方临渊清了清嗓子,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转开眼去,一时间规规矩矩的。 而他不知,自己这般模样落在另一眼里,便像悄悄地在掩饰什么。 像偷偷摸摸藏在树后头的小鹿一般,自以天衣无缝,却不料一双鹿角早露在了枝叶之外。 赵璴的目光在他面上顿了顿,继而复又垂下眼去。 小鹿藏这样认真,他便只当没看见那对鹿角罢了。 —— 三月初五,曲江池的守卫打开了园门,满园春景大大方方地展了开来。 这天气很好,天刚蒙蒙亮,便看出一番天高气爽的好天气。京城各处以及城外几个县镇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出了门,路上粼粼而行的马车与牛车一辆辆驶过,看上去热闹紧。 不少富家子弟骑着马,一到城郊便你追我赶的。还有些步行或骑驴的百姓,慢悠悠地行在平坦宽阔的青石路上。 除却京中各处的巡逻岗哨,其他的十六卫全部调派去了曲江池。这任务繁,他一早便动了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上仍包扎着,但着赵璴的药已然好了大半,这会儿多裹两层绸纱,已然可以自如地骑马了。 这着亲自当值,他穿了御赐的金红麒麟曳撒,窄袖笼进护腕当中,腰佩绣春长刀,端一副飒爽的英姿。 刚到曲江池时,跟在他旁边的李承安跨在马上,忍不住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道:“我何时也能穿上御赐的衣服?当真好看。” 方临渊不所动,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别在我前面转,踩着流火了。” 李承安撇了撇嘴。 瞧着他□□那匹战马冷静机警的模样,看着比还精,谁踩到它啊! 他面上不服,却还引着马远了些,省碰着他金贵的流火,到时候还不清了。 方临渊天亮之前先策马在曲江池各处看了一圈,检查了一遍各处的岗哨与巡逻。到了卯时,已有不少入了园中,偶有在道路上追逐的,尚未引动乱踩踏,便已被十六卫很快制止了。 他便仍带着几个卫兵来回巡逻各处,避免有玩忽职守者或其他意外情况。 西侧高些的楼台上皇后设宴之处,有禁卫把守,他们稍加巡视便可。而百姓与摊贩们则分散在池边各处。已有骑着马的富家子弟策马入了池边的马球场,踏着青翠的草场追逐奔跑,周遭围拢了不少观看。 而池边柳下也坐了不少踏青的百姓与商贾,女子们的春衫单薄艳丽,飘飘摇摇宛若天边落下的云霞。悬着箱箧的小贩们来去地吆喝,身上悬着各色玩意、吃食糕点和五颜六色的风筝。 “要不我爹硬把我到十六卫来,每年开春打马球,我也一把好呢。”李承安在旁侧也不由伸过头去,看马球场上的热闹。“你看场上的那几个没?加来都不我的对。” 方临渊朝那边看了一眼,了一声:“吹吧你。” 李承安听见这话,转过头来:“你懂不懂马球啊你?” “不懂啊。”方临渊坦然极了。 “……你!”李承安气直瞪他。 “边哪有这样的球场,我没打过。”方临渊淡淡着,引着马朝湖边那处守卫去。 “那你们都玩什么?”李承安闻言啧了两声,有些想象不到。“也太没意思了吧。” 却在这时,忽然有个轻飘飘的东西自柳下飞来,砸了方临渊。 方临渊极敏锐,执刀的那只抬来用刀鞘一拦,那物便软绵绵地撞在了刀上,落了下去。 他一低头,便见一朵盛放的芍药,吧嗒一声在草地上摔散了花瓣。 方临渊面露不解,抬眼看去,便见池边几个衣衫明艳的姑娘,正凑在一处看他。 见着他看去,几个姑娘颊边飞红云,却你推我搡地了来。 方临渊不解地拧了拧眉,不知她们这时做什么。 “家朝你抛花,你挡什么呀!”旁边的李承安道。 “她们扔这个干什么?”方临渊不解。 “上京城的传统了,要不看你一副小白脸样儿,谁给你抛花啊?”李承安酸溜溜地。 上京风开放,男女之间没有太大的避忌,尤其在这样的节庆之下。年轻公子们会在道路上纵马扬鞭地吸引异性视线,姑娘们也会朝着俊朗出众的公子抛来鲜花帕,以示欣赏爱慕。 前些年李承安自己也能收到,但这会儿方临渊珠玉在侧,他直觉自己的那点光芒全被他掩盖住了。 二话之间,又一朵花落在了方临渊身上。 这回方临渊没那花打落,足无措间,一朵栀子轻飘飘地落进了他的怀中。 方临渊抬便要那朵花抖下去。 可他还没动作,便又有鲜花落进了方临渊怀里。还有几朵没砸中的,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马上,散了他一身柔软的花瓣。 方临渊猝不及防,一双都不知该往哪儿搁。周遭的姑娘们三五成群的,胆子都比平大出不少,倒方临渊,丢也不收也不的,在她们嘻嘻的注视下,耳朵根都急通红。 “赶紧!”他双腿一夹马腹,便要快些离开这个非之地。 可李承安见他窘迫,反倒觉好玩,一把扯住了流火的缰绳,他拉在了原地。 “什么呀,家给你送花,你反倒要跑?”李承安大着道。 周遭的百姓纷纷来,旁侧路过的也直往他这儿瞧热闹。 冷峻英气的青年骑在马上,软红的花瓣落了一身,耳际还此飞些许微红。 一时便又有不少鲜花香囊抛方临渊。他拿刀鞘挡了几下,却无济于事,身上的花瓣簌簌地往下掉落。 就在这时,一朵艳红的牡丹从不远处的香车窗下飞出,稳稳地落进了方临渊怀中。 旁边的李承安倒吸一口冷气。 “萧娘子!”他小声惊呼道。 方临渊勉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个坐在雕花香车上的貌美女子,正打车帘着看他。 那娘子一头花团锦簇的云鬓,鬓边却空了一块,仿佛丢给方临渊的这朵,就她从鬓发上取下来的。 这样的香车来青楼里才有,这样的子,春光如许,也多的青楼歌舞妓三三两两地外出踏青,雅事。 “管她谁。”方临渊转头低声叱道。“松开我!” 他又往前引了引马,李承安却一副分毫不害怕他的模样,紧拽着他的缰绳不放。 “萧娘子啊!惠风楼的花魁萧映春,可京中四大名妓之首!”李承安扯着他的缰绳。“你还跑,不啊?” “你再不松开,回去我就把那三十鞭全给你补上。”方临渊只好威胁他。 “啧。”李承安不情不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也行。那你把萧娘子的花给我,我拿去还她。” 方临渊赶紧从怀里捡出那朵牡丹。 正要花抛给李承安时,一架八乘的红木雕花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车上帘幔,珠玉锦绣,飞檐上的银铃发出细碎悠扬的脆响,登时便引去了不少目光。 车帘打,方临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艳丽而冷若冰霜的面孔。 赵璴! 当真神兵天降,方临渊只当有来救他了。他忙怀里的鲜花帕一股脑儿抛给了李承安:“我夫来了,别瞎闹。” 真到这个时候方临渊才发现,赵璴这层系可真好用啊! 果然,李承安见状也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赶紧双接过了那堆东西。 萧娘子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若让公主殿下看见方临渊与她眉来眼去,那可如何好! 便见方临渊调转了马头,径直朝着那架马车而去。 而那一身的花瓣还没落尽呢。 锦绣錾金的曳撒雍容而耀眼,方临渊身姿挺拔俊秀,宛如出鞘的好刀,落在他肩背上的花瓣却显出几分春色正盛的靡丽。 旁侧跟着的卫兵们还在探头探脑:“军夫?不就徽宁公主殿下?” “听公主殿下貌比嫦娥,真的假的?别挡着我,让我看看。” 李承安也顾不上拿着花去跟萧娘子搭讪了。 他一股脑儿地怀里的东西拢,不忘叮嘱旁边的卫兵道:“一会儿公主但凡来,只这些都小娘子们送给我的,记住了?” 旁边的卫兵们哈哈直:“军英俊风流,便我们敢,公主殿下也不会信呐!” 李承安急直往后看。 只见那素挑的帘幔之下,那副娇艳欲滴的面孔冷如山巅冰雪。周遭众都被她吸引去了视线,交声议论着,而她一双桃花般冷澈的眼睛,却只看着军。 上次李承安在荣昌街就见过这位公主一面,直觉个不好惹的。瞧着公主这副神情,定然吃味了,只怕便军这样的英雄物,也难免要受美的排头。 “别瞎!”他赶忙压低声音责备他们。 军来宠妻护短,若惹了公主不快,回来还不打断他的腿啊! 李承安握着缰绳的不由紧张地来回捏了又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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