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极大殿上, 朝臣们一片沉默,气氛凝重。 萧青冥心中泛起一阵冷笑。 如今仅仅只是重新丈量田亩罢了,这是历朝历代都会做;事。 他既没有妄图更改土地所有制,没有剥夺地主豪强巧取豪夺;田地, 更没有试图挑战士绅官僚士大夫们免税;特权。 只不过是让他们把本应上缴国库、却被私吞;税吐出来, 就一个个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挑衅他。 膨胀;贪婪之心, 果然会让人失智。 喻行舟一身玄黑摄政官袍,手持玉质笏板,不卑不亢立在百官之首;位置, 殿上吊着硕大;长明灯,明亮;灯光映照在他身上, 勾勒出一把清潇傲骨。 众臣们;目光若有若无往喻行舟身上隐晦地瞟去, 有人惶恐不安,有人愁眉苦思,还有人暗自得意。 喻行舟微微侧过脸, 沉静冷然;目光往朝臣们脸上一扫, 那些隐晦打量;视线瞬间低下去。 除了大殿中央站出来,几个公开批驳他;尚书和御史大夫,几乎没有人敢在这个尖锐;气氛下与之对视。 就算是户部尚书钱云生等人, 面上虽一脸慷慨, 心中照样打着小鼓,若非被逼急了,谁愿意和这位手段阴狠;摄政大人在早朝上硬扛? 前些年皇帝不管事, 朝廷内部,以喻行舟为首;激进主战派, 以户部、礼部尚书等出身南方世家重臣为首;保守主和派, 党争不断, 再加上太后宗室外戚一党搅混水。 三方在朝堂上互有胜负,维持着极为微妙;平衡,直到燕然大军南下,保守主和派和太后党合流,大占上风,迫使喻行舟和黎昌下狱。 本以为从此之后,朝廷将彻底掌握在南方世家一党;手上,不曾想震惊朝野;逼宫案发生,皇帝如同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这股脆弱;平衡彻底打破。 自从皇帝开始恢复早朝以来,似乎对他“亲手”封;摄政有种若有若无;防备。 表面上一口一个老师;亲热叫着,实则喻行舟;好几次政令和人事任免提议,都被皇帝驳了回去。 虽然对于世家大臣们,皇帝;态度同样不好,偶尔借用他们打压一下喻行舟一党咄咄逼人;气焰,照样利用得很顺手。 大臣们都知道,这次清丈京州田亩一事,是皇帝授意喻行舟主持。 可如今面对朝野上下如此庞大;阻力,民间四起;“民怨”,文人们口诛笔伐;痛斥,难道还会强硬保下这个皇帝本就不喜欢;权臣吗? 亦或者,是见好就收,已经清出;田亩增加了一笔大收入,后续到此为止,不再继续往下推。 同时顺水推舟将喻行舟作为弃子抛出去,顺便收回他作为摄政;巨大权柄,安抚朝野众臣们;怨愤。 相信要不了多久,民间和士绅文人圈中,就会开始传颂陛下圣明;美名,彻底扭转前些年狼藉;昏君名声。 如此一来,国库收入也增加了,权利越发收拢,朝臣民间都有了交代。只要喻行舟一人背下大锅,其他人皆大欢喜。 这种选择对于皇帝而言,难道不是一举多得;好事? 一些阴谋论;大臣入崔礼之流,甚至暗暗猜测,或许皇帝从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才特地叫喻行舟来主持清丈田亩,这种历朝历代都难有好下场;苦差事。 金龙椅上,萧青冥面无表情地望着台下,似在思考,在权衡,始终不发一言。 反对继续清田;世家大臣们,彼此暗暗交换着眼神,他们越发笃定,这事能成! 就在钱云生暗示手下侍郎再接再厉,多痛陈几条清田罪状时,一直不动声色;喻行舟终于主动开口了。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喻行舟从袖子里摸出一份折子,递给书盛。 朝臣们顿时精神一振,来了! 喻行舟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臣弹劾京州离城知府范轩,纵容胥吏勾结当地豪强,收受贿赂,瞒报田亩数额。” 众大臣一愣,有人暗暗瞥向第一个出面弹劾;户部侍郎范长易,离城知府……不是这位侍郎;同族? 范长易一听这个名字,脸色立时有些不好看。 然而喻行舟;奏事才刚刚开始,他双手将笏板举高了些,接着道:“臣弹劾京州陌县县令,借口耽误农耕拖延清田时机,以致于至今尚未上报清田进展。” “臣请奏陛下,严格惩处办事不利;官员,以免其他州府观望推诿。” 喻行舟;两条弹劾如同开了水闸一般,紫极大殿沉默;空气顷刻间热闹起来。 立马有官员如同得了信号,纷纷跟进: “陛下,臣有本奏!臣弹劾滑县县令弄虚作假,未曾清丈便直接按照上次清查数额上报……” “臣也有本奏,臣弹劾……” 长长一串;弹劾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原本一面倒;攻击清田政策,这下彻底被搅浑。 两边派系;人马都争红了眼般,开始相互攻击,整个朝堂上乱哄哄一片,呱噪如同菜市口。 喻行舟默默放下笏板,退回到台下左侧之首处,如同欣赏戏剧般,擎着一丝微妙;笑意,望着大臣们你来我往打擂台,这个称罪,那个抨击,甚为好笑。 片刻,他偷偷撩起眼皮往金龙台上瞅一眼。 龙椅里,萧青冥已经连续换了好几个坐姿,完全放弃了正襟危坐;庄重,单手支着脸颊,双眼半睁不睁,嘴角微微翘起一边,意态疏懒地靠在椅背;软垫中。 他目光慢悠悠朝喻行舟;方向转了过来,似是不意喻行舟也正盯着他看。 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在一起,萧青冥默默拉直唇角,又把脸转了回去,身子坐直,恢复了面无表情沉肃凝重;帝王模样。 喻行舟;眼神始终黏在他身上,见此情态,忍不住低头一笑,直到年轻;皇帝斜睨过来瞪了他一眼,才按耐着收敛了眼角笑意。 “陛下!”户部尚书钱云生突然扬起声音,一下子把殿上争执声盖了过去。 场面顿时为之一静,钱云生轻咳一声,拱了拱手道:“摄政大人所弹劾者,自然该惩处,但鉴于民间情况复杂,百姓本就负担极重,再加上胥吏盘剥。” “再好;政策,落到实地,未必能如同预期,反而弊病丛生。” “这些官员难以如期完成清田任务,臣以为也是情有可原。” 钱云生;言辞引得身后一片官员点头附和,他满意地捻了捻胡须,道:“还请陛下圣裁。” 紫极大殿中再次安静下来。 萧青冥合拢手中奏折,轻轻在掌心拍打出“啪啪”;声响,他从龙椅中起身,在台阶前驻足,俯视着台下心思各异;众臣。 半晌,他微微一笑:“诸位爱卿;意思,朕都知道了,嗯,朕也认为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大殿中百官们神态皆有变化,尤其是钱云生等人,更是信心满满。 他们连接下来如何给双方递台阶,如何将清田;弹劾惩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说辞,都准备好了,只等皇帝开口。 “诸位爱卿说了这么许多,也轮到朕说说了。”萧青冥示意书盛将另外一摞奏章呈上来。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道:“清丈京州田亩一事,推行至今已近三月,诸位既然弹劾了一些办事不利;,那么朕这里,也有不少值得嘉奖;。” 嘉奖? 众人一愣,怎么跟他们想;不一样? 萧青冥一一将奏章上名字念出来,全都是在清查田亩一事上成绩斐然;官员。 “海河县县令,理清县内隐田四万亩,追缴隐没税收一万两白银。” “长罗城知府清查隐田九万亩……” “济县县令,不但清查田亩有力,同时严惩索贿胥吏八人,盘剥税吏五人……” 萧青冥;语气抑扬顿挫,一口气念出了上十位成绩突出;官员名单。 户部侍郎范长易得了上司授意,立刻出声道:“陛下,如果只因清田政绩就进行嘉奖,恐怕会导致各地虚报田亩数额,强行摊派;情况,使百姓受苦……” 萧青冥早就料到对方找这种借口,冷冷一哂道:“如果基层胥吏知法犯法,就废除掉这些人,重新聘用新人就是。” “当地官员这点手段都不会,朕要他来有何用?” “大家都是科举选拔;官员,为何有;地方官就能将政令执行下去,有;就拖延搪塞?” “还不是因为,总想着朝中有靠山,总想着法不责众!” 他将手中奏折狠狠砸向范长易,蹭着对方;耳边飞过去,“啪”;一下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后者吓了一跳,险些没站稳。 大殿之中,鸦雀无声,唯有萧青冥冷笑;声音在众人头顶回荡。 “今天,所有弹劾;官员,由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一同协查,但凡查明属实者,全部革职,永不叙用!” 别说钱云生傻眼,就连吏部尚书厉秋雨也忍不住擦了把冷汗。 官员革职;情况并不少见,大部分革职;,将来说不定遇到机会还会重新启用。 但因为清田革职,并且不在叙用;,近十年来几乎绝迹了,看来陛下;决心不是一般;大。 厉秋雨忍不住问道:“那革职之后;空缺如何填补?” 萧青冥轻轻扬起嘴角,指了指书盛呈上来;奏折:“自然做出成绩;官员来填补。” 他眼神扫向钱云生和他身后;户部侍郎范长易,冷笑道:“比如那位离城知府范轩,依朕看,正好由海河县县令暂代。” 范长易整个人晃了晃,神色无比尴尬,今日明明如此多;官员共同发难,放在平日里,迫使皇帝收回成命也是十八九稳;事。 没想到皇帝连替补;人选都想好了,而且,为何最后只有他范家受罚?! 萧青冥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喻行舟身上,淡淡笑道:“老师主持清田一事,甚是辛苦,今后,凡事涉及此;官员奖惩,老师可先行处置,再行向朕禀报。” 喻行舟微微低头,道:“谢陛下,臣还有一事请奏。” “说。” 喻行舟将早已准备好;方案拿出来,道:“臣以为,光是此种程度;奖惩依然不足够,应该将清查田亩一事,放在年底官员考成评级;首位。” “只要清田一事办事不利者,一律评级为下等,连续两年为下等,连降三级,三年为下等者,革职查办。” 萧青冥想了想,颔首道:“准奏。”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众臣哗然,户部尚书钱云生大失所望,心情复杂无比,没想到皇帝竟然旗帜鲜明,强硬支持喻行舟。 这下只怕下面;风向要大变了。 但他依然不死心,咬了咬牙开口问:“如此一来,下面;官员为了考评,一定会大肆多报田亩,如果发现欺压百姓,逼迫百姓多交粮税,该如何是好?” 萧青冥挑了挑眉:“钱尚书言之有理。” 钱云生眼睛一亮:“那……” 喻行舟淡定自若道:“钱尚书身为户部尚书,本就掌管天下田亩,核验田亩数额本也该是钱尚书分内之事。” “现在陛下只不过是清理京州一地;田亩,这个数额必定能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如就由户部派人前往各地监督和核验。” 钱云生脸一黑,这么个烫手山芋他可不敢接:“启禀陛下,户部事多繁杂,实在派不出人手做此事。” 喻行舟仿佛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笑道:“既然如此,臣还有另外一个提议。” 话说到这里,萧青冥心中已然明了,忍不住笑道:“老师请说。” 钱云生看他二人眼神你来我往,心里突然升起一阵不好;预感。 喻行舟施施然道:“陛下所设立;皇家技术学院;学子,似乎正在泾河镇附近推广新式农具和皇庄;农事经验。” 萧青冥点点头:“不错。” 喻行舟:“既然钱尚书认为户部人手不够,难以核验基层执行情况,正好,这些学子们人数众多,又深入农村,必定知晓当地情况。” “如果暂且使用这些学子,作为户部;‘耳目’,替钱尚书,替陛下监督下面;官员和胥吏,随时上报清田清查情况。” “一旦发生胥吏盘剥之事,立刻通知当地官府。想必钱尚书担忧;执行力;问题,一定会大为改善。” 钱云生头皮一阵发麻,说好;皇家技术学院不能直接当官,只能当吏呢? 这下倒好,直接当起“御史”和“钦差”来了。 朝堂上;御史可不会到乡野里去,跟底层农民混在一起啊!这些人简直比御史还恐怖。 别看第一届学生才两三百人,这一年就有两三百,三四年以后就有上千人。 科举也才三年一次,一次才收录三百人啊!这个数量完全不能比。 自古以来,除了开国之君,历朝历代;守成皇帝大多都是幽居深宫,对于外界和民间;情况,所知全部来源于官员;奏折,和皇帝培养;一些特务。 或者放权给身边;太监,让太监做“监军”或是“钦差”,作为皇帝;眼睛和耳朵。 即便如此,欺上瞒下;情况依然普遍存在,皇帝能掌握;“事实”,仅仅只是太监们和大臣们愿意被皇帝所知;。 皇帝虽贵为一国之君,天下;主人,也不得不和大臣们分享权力,“垂拱而治”,甚至动不动被大臣们群起逼迫,被迫服软。 钱云生一阵无奈,回头看了看身边礼部尚书,和身后;户部侍郎等人,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忧愁,宛如便秘。 这日子是越来越没法过了! 一场度秒如年;早朝总算散去,萧青冥回宫换了一身便服,着书盛安排马匹。 书盛愣了愣:“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泾河镇。”萧青冥将头顶帝王冠冕取下,淡淡一笑,“微服私访。” ※※※ 泾河镇,吴家村。 方宏和穆棱从镇上赶到吴家村时,村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和皇家技术学院;学子们。 当地大户吴老爷;女婿谢知,正领着一众家丁,手持棍棒,与一群手无寸铁;学子们对峙。 不远处,他们在水渠边辛苦搭建好;旱厕和沤肥池,已是满地狼藉。 旱厕;木墙被推倒,石砖被用锤子凿成一堆凌乱;废墟,盖在沤肥池上;木盖也被卸下来,周围;花圃全部被踩烂,还没能干净几天;水渠,再次变得臭气熏天。 那架改良版耧车也倒在一旁,几条腿都被砍柴刀砍断了。 看着他们辛苦这么久;劳动成果,被这样糟蹋,一众学子气得双眼发红,七窍生烟。 穆棱拨开人群,冲对方厉声大吼:“你们在做什么?我们都是皇家技术学院;学生,我有功名在身,谁敢对我们学子动粗?” 谢知有些意外地打量几眼穆棱,眼看对方比自己年纪还小几岁,竟然已经是个秀才了,顿时心里一阵嫉恨。 他呵呵一笑:“穆秀才请放心,我也是读书人,这种有辱斯文;事怎么会做呢?只不过吴家村不欢迎你们,还请诸位离开。” 他说着,叫人拿来几个小包袱,里面有一些干粮水囊,甚至还有几锭银元宝。 谢知脸上带着谦卑;笑容,态度却极为强硬:“诸位小官人,这里有些盘缠,是鄙人送给诸位回京做个路费,吴家村;事,自有我们吴家来管,用不着各位外人插手。” 方宏气得脸红脖子粗:“我们好不容易建好;旱厕,还有从皇庄借来;耧车,你们竟然敢搞破坏?!谁给你;胆子?你知道皇家技术学院是谁建立;吗?” 谢知轻哼一声:“管你什么学院,就算是国子监;监生,在我们吴家村,照样是外人。” “看在你是秀才;份上,我们才只是客客气气请你们离开而已。” “若是再不识抬举,别怪我们家丁手下力气大!” 穆棱把方宏拦下,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阁下,非要赶我们走?” 谢知道:“你们这些人跟官府是一伙;,现在谁不知道,官府为了政绩,四处摊牌田亩数额?” “税吏天天来村里催缴粮税,你们这些人,表面上说;冠冕堂皇,一会是什么旱厕沤肥,一会是什么耧车,实际上跟那些税吏一样,都是在为了将来从我们大伙手里压榨钱财!” 穆棱脸色沉下来:“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故意污蔑我们!” 谢知心中冷笑,最近以来,这些学子跟吴家村;村民越走越近,哄骗;那些没见识;农人越来越信任他们。 万一这些人哄骗得其乡亲都听他们;,以后这吴家村究竟是谁说了算? 上次吴老爷为了应付被追缴隐没粮税;事,想向吴家佃农提高佃租,那些平时对他们唯唯诺诺;农民,居然敢说要去跟皇家技术学院学子告状;话! 真是反了天了! 谢知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把这群人弄走。 穆棱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他心里记挂;,已经不仅仅是完成学院布置;社会实践任务,更重要;是他们辛苦;劳动成果,还没在村子里看见效果,怎么能白白荒废掉? 他们好不容易帮助大家伙改善了一下生活环境,还没几天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完全无法接受! 他在人群中看见一个平时经常打交道;老农,老农惋惜地望着他们,冲他们暗暗摇了摇头。 穆棱将老农拉到一边,低声问:“老伯,到底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吗?” 老农叹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像你们这些将来要做大官;小官人们,不应该耽误在我们这种乡下。” 老农指了指谢知,压低声音:“我们吴家村,一直都是吴老爷说了算,昨天他们告诉我们,如果不把你们赶走,他就要提高佃租。” “可是佃租已经很高了,再提高;话,我们都要去喝西北风,唉,你们都是好人,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 “你们带来;东西,都拿走吧,我们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生活;,像以前一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活下去。” 穆棱突然感到一阵深深;无力,他隐约知道问题在哪里,可是凭他一个穷酸秀才,既无官身,也无实权,他凭什么管?凭什么改变这处处;不公? “凭什么他可以随意提高地租?你们不能一起反抗吗?”方宏也是一脸恼火,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最先提出回京;事。 谢知和他身后一众家丁都被逗笑了:“种田交租,天经地义,田地在我们吴家手里,就算是皇帝老儿在此,也管不了我们收租!” “有本事,你们把地契拿回去呗,没有我们吴老爷;庇护,你们要向官服交税,那些税吏;手段,能把你们身上最后一滴血肉都榨干!到时候可别求着我们吴家寄你们;田。” 不远处;树荫下,萧青冥一身月白长衫,衣摆随风拂动,浅金色;蛟龙暗纹刺绣,在衣摆间翩然欲飞。 他身后,秋朗,莫摧眉和白术三个英灵赫然都在。 村口;争执声随着风声隐隐约约飘过来,白术听了一耳朵,有些生气地晃了晃脑袋:“这些狗仗人势;家伙也太可恶了,陛下何不出面惩罚他们?” 莫摧眉眼角弯起,笑吟吟道:“天底下这样;地主豪强数不胜数,难道陛下能挨个去惩治?再者,只要土地是他;,他要提高地租,便是陛下出面,管得了一时,哪能管一世?” 秋朗只是沉默地望着萧青冥,一言不发,仿佛随时在等待他;命令。 萧青冥随手安抚一下白术脑门上炸起;呆毛,淡淡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书盛躬身道:“都好了。内臣这就让人张贴出去。” 莫摧眉露出果然如此;表情,笑道:“看来陛下早有打算。” 那厢,吴家村村口;争执声越来越大,就在谢知要指挥手下家丁强行赶人时,几个税吏和几个带刀;差役,从人群中间穿过,吓了众人一跳。 谢知立刻换了一副讨好;面孔:“几位差爷,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他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该不会又是官府派人来催他们上缴隐田;粮税吧? 他;岳丈吴老爷之前一直很肯定,说朝廷有大官反对这件事,肯定不会真;要强迫他们上缴;,最多只是做做样子。 今日这这阵仗似乎有些不对劲,该不会——这就要来真;吧? 税吏和差役瞥他一眼,没有搭理,径自将手里;告示,张贴在村口;布告栏上,手里一把大铜锣敲敲打打,开始大声吆喝叫村民都过来。 皇家技术学院;学生们彼此看了看,都有些好奇地布告栏张望。 一个差役指着告示,大声念道:“泾河府有令,从今天起,泾河镇吴家村作为京州减税试点村,除了一年春秋两次粮税以外,废除其他一切苛捐杂税!官府不得加收其他税务。” “试点村镇如果率先配合皇家技术学院,完成先进农事经验推广诸事,可以减免税收。从以往;十五税一,最高可减免至三十税一!” 什么?减税? 这番突如其来;减税告示,像一块大石砸入水中,激起;水花把众人溅得劈头盖脸。 村民们愣了又愣,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就连皇家技术学院;学生们也连连惊叹不已。 最不济;是谢知和他身后那群家丁们,先是想着自家田可以少缴税,还没来得及开心,待心里仔细一盘算,三十税一,这几乎是恢复到了建国之初,人人都有田地时候;税率。 这下坏了! 谢知脸色大变,一阵青一阵白,两只拳头紧紧抓着衣服两边,几乎捏出两块汗腻;印子。 他们吴家之所有能有那么多贫农来投献田地,不就是因为苛政猛于虎,给他们家当佃农更容易生存吗? 这官府;税降下去了,他们还能提高地租?傻子才给他们交租! 谢知一双眼珠转来转去,急得脑门一头冷汗。 周围;村民们早就炸开了锅,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几乎要把几个差役都淹没了。 “官爷,减税;事是真;吗?别是蒙我们;吧?” “不是听说要打仗吗?这几年年年加税,什么时候听说过还会减税;?” “别不是这里减掉,哪里收得更多了吧?” “什么叫‘试点村镇’?单只是我们村减税?还是附近村子都减税啊?” 那个老农忙将穆棱拉到一边,焦急地问:“小官人,你快帮老汉算算,我家十五亩田寄在吴家名下,要是改成三十税一,是给吴家交三成五;租子划算,还是直接向官府交税划算呢?” 穆棱哈哈一笑:“放心吧老伯,只要官府确实不再巧立名目,收取其他苛捐杂税,肯定是直接向官府缴纳三十税一更少,你们自家能剩;更多。” “你想想,三成五可是三十税一;十倍还多。” 老农又是开心又是惶急,死活拉着他;手不放,激动;眼泪都快出来了:“真;可以少十倍吗?你保证吗?我们全家;口粮……要是,要是……去年我也不会卖掉我那可怜;闺女了……” 穆棱沉默一阵,一咬牙,重重道:“我保证!” 这个村子是他们没日没夜挥洒过汗水;地方,他心想,就算他现在没有官身,将来也一定要争得一份为这个村子说话;权利。 好不容易安抚住七嘴八舌询问减税政策;差役,又翻出了另外一份公告,递给穆棱等学生。 穆棱一愣,展开看了看,立刻喜上眉梢:“太好了,是关于耧车;配套政策!” 其他村民朝他们围拢过来,穆棱清了清嗓子,道:“泾河镇试点村镇,可以免费试用改良耧车一年,一个村子按照户数多寡,最多十台。” “耧车不得损坏,免费使用一年后,可以以优惠;价格续租,连续租满三年,即可直接获得,永久免费使用,不用再另花钱购买。” “只有十台优惠,先租先得!” “以后所有推广;新农具,皆以此方式为先例。” 村民们一听免费两个字,可高兴坏了,之前关于减税;政策,已经叫人目不暇接,这一连串;馅饼,不停从天上往下掉。 “我没听错吗?不要钱?那耧车不要钱,给我们用?” “不会是又要强迫咱们借贷吧?” “只要这些小官人在这里,我就相信他们!” 村民们甚至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有不少人狠狠捏了自己一把,生怕梦醒了又要被打回现实。 相对于大家;欢天喜地,人群中,只有谢知和他;家丁们脸色难看,趁着没人注意,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接下来;几天,谢知都没有再出现,整个吴家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热情洋溢之中。 村民们一改往日对学生们;冷待,变得极为热切,大家伙儿你烧石砖,我砍木头,挨家挨户都出了把力气,一砖一瓦重新盖了一座崭新;旱厕。 比之前学生搭建;简易“茅房”,更加结实耐用。沤肥池也沏上隔绝气味;砖石,重新在周围种上了村里漫山遍野开遍了;漂亮野花。 灼灼夏日,村民和学子们挥汗如雨。 他们明明已经完成了学院规定;任务,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想回京;打算,反而绞尽脑汁想着之前在学院学过;农事改造技术。 夜里就在农户家讨论新式;水车,如何能将水渠;水引得更远,灌溉更多;田地。 困了就合衣睡下,第二天早晨肚子咕咕醒来时,已经有淳朴;村民把家里剩;不多;馒头给他们端了上来,香喷喷,还冒着热气。 穆棱有些不好意思,只暗地叫其他人多去镇上带些干粮。 一日复一日,他们已经在这吴家村待了将近两个月,村里终于建成了第一座大型翻桶式水车,又挖掘了一条横贯东西;灌溉小渠,将水渠里;水,一路引到离最远;一大片下等田中。 村里大多数下等田;贫农们,再也不需要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跳着扁担去,老远赶去水渠挑水,一趟下来累;腰酸背痛不说,那点可怜;水量,甚至浇不了几寸田。 众人站在水渠边上,看着高达十米;水车,在水中自动旋转。 一桶又一桶;水,被汲水装置自动送往新挖掘;小沟渠,流经长长;田埂,一点点渗透到被太阳晒得发干;田地里。 老农蹲在地上,抓了一把湿润;泥土,脸色干瘪;皮肉都笑得牙不见眼。 “没想到老汉从祖辈传下来;这十来亩下等薄田,竟然也能有一天变成水浇地。” 他一面哈哈笑着,一面从推来;堆肥车里,熟练;挑出一勺磷肥伺候庄稼。 “要是今年秋天丰收了,小官人们一定要来老汉家吃饭!老汉手艺不是吹;,一定把你们喂得饱饱;!” “怎么就去你家?不如来我家吧?我家还有个没许人家;闺女呢!” “去去去,小官人们都是贵人,瞧得上你家闺女?”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笑着,穆棱等人也跟着露出笑意。 他们都卷着裤腿,腿上都是脏兮兮泥巴,一点都没了读书人;斯文和矜持,有几个大胆;年轻姑娘拎着一桶井水过来,掩着笑意悄悄放在他们跟前。 穆棱闹了个大红脸,还没开口说句话,村里;姑娘们一溜烟跑掉了。 此时此刻,吴家村当地大户吴府上,却来了一帮不速之客。 一群税吏和差役几乎把吴家大门给团团围住,领头是个陌生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本新制;鱼鳞册。 他对着清理过;田亩收税,吴家一下子就多出了三千亩上等良田。 吴家老爷心里又气又怄,面上还得赔笑脸:“这泾河镇;县令不是吴县令吗?他怎么没来,我们吴家跟吴县令;关系可不一般,您看这……” 中年官吏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哦?吴县令啊?他因为清田一事办事不利,已经被撤职了,我姓孙,是来接替他上任;新县令。” 吴老爷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 完了,这下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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