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少主。”惜玉一撑伞面,朝着前面路上的人影唤了声。
正在细雨中脚步匆匆的郎君停下来,转身回来:“阿惜,你怎么出来了?小心脚下,泥很滑。”他说着,便折回来,手伸出虚虚托上惜玉的手肘,生怕她脚下一滑。
惜玉伞面一抬,将一半遮去纪景的头顶: “捎上把伞罢,谁知路上还会不会下雨。”她把卷着的油纸伞送过去。
“谢谢你,阿惜。”纪景笑着接过,耳边不由一红,低头看着,“你的鞋都脏了。”
惜玉低下头去看,绣鞋果然沾满了泥浆:“这样的路难免的,正好回家换一双。我以前的家,要是下一场雨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时隔许久,她再次提起了边城。原以为会很伤感,却不想心里出奇的平静。“是什么样的地方?”纪景问,手过去托上惜玉小臂,将她带到硬实的路边。
惜玉抿下唇,望去边城大概的方向:“荒凉,别处春意盘然的时候,那里仍是黄沙一片。不过,有对我最好的阿兄。”
纪景听着,笑:“你们兄妹感情一定很好。”
“嗯,”惜玉点头,“不是亲兄妹,是他把我带大的。”
两人走着,她说着与封宾实的过往。而纪景听着,时而说声那样好的人,实在难得,当然也能听出惜玉一些微妙的情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纪景叹了声,往身旁女子看了看,“阿惜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人。”惜玉眨下眼睛,之所以对纪景说出这些,是有些让他退却的意思,可他说她有情有义……当着他,她可以随意提起封宾实。而被祁肇控制的那些日夜,那怕关于封宾实的一点儿,都会换来祁肇的折磨。
“天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纪景道。
听到的这些似乎并不会影响到他,他看她的眼神,还是如先前那般。惜玉点头,视线落在纪景袖口滑下的手臂上: “那是怎么了,肿的这样厉害。”
“蚊子叮的,”纪景瞅了眼自己手臂,无奈笑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蚊子追着我咬,从小便是这样,我娘说我是蚊子食。”惜玉不禁被他的话逗笑,一张清冷的脸瞬间变得明丽。她记起孟元元,那个女子也是怕蚊子。纪景一怔,着实是她平时不太笑,而笑起来是真的艳丽。
晚上用过饭。
邱娘子给女儿们房里都点了蚊香,最后到了惜玉屋里说话。说不出两句,就扯到了纪景身上。
“也就是纪夫人过世,纪景守孝三年,眼看孝期过了,指不定多少人家去打听。”邱娘子手里剥着果皮,“纪家和咱家走得近,咱不能让别人得了便宜。再说,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就你能沉住
气。”
惜玉听着,自己的婚姻之事可实在让这位阿嫂操碎了心。
见她不说话,邱娘子急得叹气: “你想孤零零一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着谁呢?”“我没有等谁。”惜玉开口。突然间,她豁然开朗。邱娘子的话直接,可是一下子将症结给戳破。
她早已经跑出来,那么为何还要让当初的那些伤痛束缚着自己?早该走出来的。
翌日。
雨过天晴,空中像被洗过了,干净透明。
惜玉从武家走出来,想去自己的那间酿酒作坊。码头的酒肆,有伙计打理,她是个女子,通常不会露面,过去也是进里面的账房。
作坊那边,是有人前几天定了不少酒。这几日下雨,她怕耽误事情,就想过去看看。
“阿惜。”
才走到主街上,就碰见了走来的纪景。晨阳落在他的脸上,明朗俊逸。惜玉停下脚步: “纪少主。”
纪景几步走上来,手里捏着一方布包: “给你的。”说着,给惜玉手里塞了进来,她的手里摸住: “这是什么?”她几下掀开外头包着的素布,里头露出一双绣花鞋,柔和的珠色,上头钉了一排小珠子,精致又轻快。
“昨日谢谢你的伞,”纪景拍拍夹在自己腋下的油纸伞,抱歉道, “还害你脏了鞋。码头那边的黑泥沾上绣鞋根本洗不净,你回去试试这双合不合适?”
惜玉看着手里鞋子,自己脚上穿着的鞋子的确旧了,阴雨季,真的没有那么多鞋来替换。却也没想到,纪景这人如此细心。
“好。”她收下了。
纪景要去自家的铺子,和惜玉有一段同路,两人一起往前走着。
“手臂好了吗?”惜玉问。
纪景会意,搀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还有些微红的小臂: “好了,今日就会消下去,只要不去抓就行。”惜玉点头,道声那就好。
很快到了岔道口,两人要分开走,纪景把油纸伞还给了惜玉,与她道别,回身继续往前走。惜玉站在原地,双手抓着油纸伞,指尖发紧,盯着走出去的男人。
“纪少主。”她唤了声,便见着人停下来,回头看她。惜玉深吸一气,走上前去,自身上取出一个香包送过去。
“这是……”纪景低头,看去女子手里,是一枚针线细致的锦囊,比她的手掌小一些。他手指一收,拿到了自己手里。
“香包,里面装了些干花和香料,”惜玉解释着, “发出的气味儿可以驱蚊避虫。”话虽不多,但是纪景当即明白了惜玉的用意,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惊喜。
“好,我会带上。”
惜玉点头,视线微微下垂: “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走回去自己的路,走出一段,她似乎还能感受到纪景注视的目光。
直到转过拐角,惜玉才轻舒一口气。香包是她昨天夜里睡不着,缝制的,方才也是走了一路,临到最后才拿出来。
莫名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认为自己的这份礼物实在太轻,并比不上纪景一直以来对她的帮助。
她抬起头往前看,小路的尽头就是酿酒作坊。
忽的,她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便就放缓脚步确认,的的确确的是。
是纪景跟来了吗?
惜玉心口微跳,生出些紧张来,这是她很久没有过的感觉。
她怀里抱着油纸伞和绣鞋,脚步慢慢停下,随即抿紧唇,转回身去: “你还……”
剩下得话卡在喉咙中,脸上的柔和尽数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惊恐。
海边的天空那样高远,阳光烂漫,惜玉双脚不禁后退着,周身仿若跌进冰窖中,彻骨的阴寒。
她怎么可能忘记这张脸,这个困扰她多年的噩梦?深埋在心底的那些伤痛与恐惧,此刻撕裂开来,齐齐汹涌而出,将她拍打着掩埋。“惜玉,真是你?”祁肇脸上难掩惊喜,他快步走着并伸出手去。
“你走开!”惜玉大喊,抵触的摇着头。
她恍惚着,希望这是一场梦,手里因为用力,而抓破了伞面,那伞骨在她手指上划了下,渗出血来。
祁肇脚步一顿,两人相隔两步,他清楚的看到她眼中的伤痛。可他并不会退却,三年多都无法忘记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放手。“我就知道你没死,”他笑着,眼中有着失而复得的光亮,“跟我回去罢,惜玉。”
“别叫我,”惜玉浑身颤抖,紧紧抱着纸伞和绣鞋,仿佛这两样东西能保护她一般,“惜玉早就死了,我不会回去!”
她一字一句,咬着牙冲他喊道。记忆中的折磨唤醒,脚不听使唤的往后退。
忽然,她转身就跑,踩着湿滑的路,轻柔的裙裾沾上泥水。这里荒僻,她很怕,怕被他再抓回去,给她戴上镣铐,关她进囚笼。
然而,很快后面的人追上来,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
惜玉仿佛被雷击中,想到了那些日日夜夜的磋磨。他要拆掉她的傲骨,而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放开我!”她挥着手里的伞去打他,用尽力气。
可怜那双新鞋,混乱中掉到了地上,瞬间沾满了泥水。
“惜玉!”祁肇一把摸上打过来的纸伞,夺了过来,扔去一旁草丛中。
漂亮的桃花眸中滑过阴戾,用力制住挣扎的惜玉,手刀举起聚力,随后重重落在她的后颈。后颈一重,下一瞬惜玉身子软了下来,双眼慢慢阖上,眼角挂着两滴晶莹。最后的一丝清明,她垂下手去,往那泥地上伸去。
祁肇将她抱住,顺着看过去,知道她是想捡起那双绣花鞋,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廉价的粗糙之物。他冷哼一声,上去一脚将那鞋子踩进了泥里去。“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你从来都是我的。”他托着她软下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胸前,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软,“我带你回去。”
好似觉得不真实,他低下头看着怀里女子的容颜,一如三年前,丝毫没变。他微微俯身,吻去了她眼角的泪,咸而苦涩。
海浪声声,船身微晃。
惜玉悠悠转醒,后劲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蹭的从床上跳下来,因为不稳差点儿摔倒。
她跑去窗边,想要推开窗,发现上面居然上了锁。回头,看见紧闭的房门,不用想,肯定也是锁着的。她站在那儿,感受到船是在海上。
祁肇他,把她带出三湾镇了吗?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随后光线进了屋来,以及站在门边的男人。
“惜玉你醒了?”祁肇手端着托盘走进来,脚下一勾将房门再次关上,“吃些东西罢。”他把托盘放在臭上,随后一步步朝着窗边的女子走过去。惜玉双手摸起,贝齿咬着唇瓣: “放我走!”
“先听我说好不好?”祁肇放轻语气,走近来,“咱们已经离开三湾镇了,现在去一个地方,等我处理完一些事,就带你一起离开。会先去西洋一趟,我们一起看看那边的世界。”他的话说得美好,惜玉却听得毛骨悚然。
果然这个人还是一点儿没变,从来按着他自己的喜好来,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可是,从他的话中,她也听出一些信息。下西洋。莫不是纪景所说的大渝官家船队,祁肇就在其中?船队中有位五品大员,还是皇亲。如此,一切都对上了。“还疼不疼?”祁肇伸手,落上惜玉的后颈,叹了一声,“怪我手重了。”
他的碰触让惜玉浑身汗毛竖立,挣脱着想离开他的掌控,然而下一瞬他的另条手已经缠上来,箍住了她的腰。
噩梦般的压迫感,惜玉怎么都不会忘记,她推着他,却反被他压抵在墙上,无法动弹。“知道吗?”祁肇制着她,趴在她耳边,“三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很想你。”
话音刚落,他俯下首去亲吻她,是宝物失而复得的狂喜,即便回应给他的依旧是拒绝与反抗。他抓着她的双腕,压在墙上,对付她从来都是驾轻就熟。惜玉躲避着,双脚踢着,直到绣鞋都踢掉。
祁肇没有放开她,想要的只有得到她,证明她还是他的。他去拉扯她的衣带,唤着她的名字。“祁肇,我想你死!”惜玉尖叫着,张嘴狠狠咬上他的手臂,用尽她所有的力气。直到隔着衣衫,尝到了血腥气,仍旧不曾松口。
陡然的疼痛,让祁肇停止了动作,手里颤抖的瘦弱身躯此时僵硬着,一边光滑的肩头露了出来。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嘴里呜呜着。“惜玉!”他低吼一声,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她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头发散乱,已不是在三湾镇那个美丽的她。那时的她,分明还笑过,虽然不是对他。“凭什么,”惜玉嘴唇发抖,身形踉跄着退到墙上, “我要被你给毁掉!”
祁肇皱眉:“毁掉?”
他也想和她好好的安稳啊,可她总是张牙舞爪,每每的惹他发怒。“祁肇,我不欠你的。”惜玉咬着牙,每个字都充满的恨意。
为什么会这样?她才将开始好好地生活,他就出现?像一个恶魔,始终缠着不肯放过她。
祁肇的手摸起,眸中布满阴戾。要是以前,她这样的忤逆,他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制服她。可现在,他有些犹豫了,因为不想再失去她,想要真的留住她。他的手慢慢松开,没有去抓她过来: “你好好休息,我晚会儿过来看你。”
说着,他离开了房间,出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惜玉再也没忍住,整个人跌坐去地上,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
“我不欠你的,我不欠你的。”她一遍遍呢喃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造了孽,老天用这种方式惩罚她。她倚靠在窗下,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儿,邱娘子一家还说等着她回去。还有纪景,他送的绣花鞋,当真可惜了。酒肆,酿酒作坊,客人家订的酒,还有尚在雏形中的王都之行,因为祁肇的出现,全部毁于一旦。惜玉缩成一团,藏在昏暗的角落里,那些她的努力真的留不住吗?
至今也还记得纪景的话,他说这里是渤泥,没有大渝对女子那么多的束缚,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自己喜欢?”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眼眸在暗中眨了眨, “对,这里是渤泥。”
她早就逃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新生,她那样的努力,也那样的珍惜。祁肇他毁掉过她一次,不可以再次毁掉她。
不知走了多久,船终于停下。
惜玉还是被关在房间中,看守偶尔开门探一眼,确定她有没有事。
祁肇没有再来过,她知道他现在应该很忙,方才隔着门,她听见了外面的说话。是两个看守,谈论着船队中的热病,以及早上死的人。惜玉便猜出来,船队应该不会很快离开渤泥,他们在想办法消除热病。而身为主事官员的祁肇,自然有很多事务处理,只能先把她关着。夜里,祁肇回到屋里。
惜玉远远的躲着,戒备的眼神看着他。
“你睡罢,我有些事要处理。”这次他倒是真没做什么,去了书桌后盯着一堆公文,愁眉不展。
惜玉仍旧缩在原来的地方,一声不吭。书桌那边,男人偶尔咳嗽两声,她会偷偷打量,发觉祁肇脸色很不好,这样看来船队里的热病很麻烦。
熬过一晚,次日大早,祁肇带着惜玉上了一条船。为了方便,他给她换了一套男装。
“我不会锁你,你也别跑,好罢?”祁肇商量着,眼底印着疲倦。
惜玉面色清淡,可心中着实打鼓,怕就此被祁肇带离渤泥: “去哪儿?”
“接一船药,很快回来。”祁肇看她,随后挥手示意,船便离岸起航。
这是艘较小的船,走浅海区域正好。惜玉知道,过了海湾就是一座小镇,那里可以买到药材。所以昨日祁肇出现在三湾镇,是想找药。只是有了她这个意外,他只能放弃三湾镇,而选择这个渤泥的当地小镇。而且,要去的这个地方可并不太平。她没想到他这样跋扈的皇亲,会亲自出来。果然,船队的情况很糟糕吗?
至于为何要把她带上,莫不是他怕不在的时候,自己跑掉么?
倒也顺利,船很快过了海湾,停靠在一座简易的码头,那里已经有人等着接应。
“你在船上等着,我下去看看。”祁肇道,接着抬手捂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他虽然下了船,可是留下的看守一点不敢怠慢,左右站在惜玉旁边。她真的是动一动都会让对方警觉。
直到半日之后,码头才有了动静,一些筐子、箱子往船上抬。
日暮西陲之时,祁肇回来了,看起来步伐有些疲惫,走上跳板的时候脚下一滑,幸亏身旁的下属出手扶住。
惜玉坐在船边半日,一丝地方也没挪动。
祁肇看到后皱了眉,抬手挥退了看守,自己走过来: “我回来了。”
他希冀着能得到她的一个眼神,可是并没有,她低着头像是没听见一样。
“可以回去了,现在有了药,船队也可以出发了。”祁肇兀自说着,声音中有着疲急,可也明显有事情终于解决后的轻松,“去里面吃些东西罢,我饿了。”
惜玉还是不动,眼睛看去平静的海湾。夕阳余晖洒满了这片海域,金子一样美丽,很快夜幕降临,这里就会漆黑一片。
见她始终不回应,祁肇眯了下眼睛,弯下腰去,一手揽上她的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下一瞬,他就试到了她的挣扎,双臂使力收紧,铁箍一样抱着她不松。可还是没吃住力,左膝重重跪到地上,咚的一声响。
“咳咳……”他后牙咬了咬,没松开她,撑着站起来抱她回了舱内。
终于到了桌前,祁肇将惜玉抱上椅子坐好,自己坐在了她的旁边: “吃罢。”
他把一双筷子往她手里送,手一松,却听啪嗒一声,筷子从惜玉手里松开,掉去地上。
“惜玉?”祁肇皱眉,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不知是不是生气,体内总有一股污浊之气窜动,让他很不好受。
若是以前,他会发火,会毫不犹豫的收拾她。可是失去过一次的他,如今竟不敢那样做了,只能把他不擅长的耐心拿出来。
“那你想吃什么?”他问,弯下腰去把掉落的筷子捡了起来。
“我已经改吃渤泥这边的菜了。”惜玉冷冰冰开口,吝啬得不再多说一个字。“好,”祁肇点下头,“我给你准备。”说完,他站起来,走出船舱。惜玉坐着不动,舱内光线变暗,天已然开始下黑。
没一会儿,她发觉船似乎变了方向,朝着海湾内行进。落在腿上的双手,不禁摸紧。
天黑下来,船在一处地方停靠了一会儿,很快重新往海中走。
饭真上,是祁肇让人找来的渤泥菜,几样都摆去了惜玉面前。
“这些东西要怎么吃?”祁肇看着烤得黑乎乎的鱼,五颜六色的树叶,皱了眉。
惜玉不理他,兀自用手抓起来吃。已经快两日没有吃饭,她当然不会真的想绝食饿死。
见她大口用饭,祁肇心中微微一松,顺着也觉得顺服了些: “好吃吗?我尝尝。”
他学着她的样子,抓起黑乎乎的鱼肉送进嘴里,下一瞬被鱼腥气顶得犯了恶心,胃肠内一阵翻腾。手抓起一旁的茶水灌了两口,这才把不适感压了下去。
可是旁边的惜玉仍旧吃着,好似这样的吃食很对她的口味。她咽下口里的食物,自然也不觉得有多好吃,只是她现在需要体力。这时,一名士兵站在外面,说后面一条船正在跟着他们的船。
祁肇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出两步,似乎是想到什么,折回来拉起惜玉: “一起去看看罢。”惜玉嘴里还塞着食物,就被他拉着出了船舱,上了甲板。
果然,船后面跟上了一条船,在黑暗中安静的尾随。对方船上没有火光,似乎是来者不善。“这处海湾有一伙海盗。”惜玉开了口。
祁肇皱眉,摸着她的手腕更紧: “你知道?”
“大人难道不知道?”
“那也无妨。”祁肇声音变冷,对着属下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快步跑去船舱顶上。很快,一朵金色的讯弹打上了天,在夜幕中炸开。主船队那边看到讯号,便会派船来支援,或者那艘海盗船知道这是官家的船,会望而却步。可下一刻,顶上的士兵大喊,指着前路说有异常。众人看去,见着前方也来了一腰船。一腰尾随的船并不可怕,拼一把也有胜算,可眼下是前后夹击,要等援军需要不少时候。“所有人戒备,上弓箭手。”祁肇道,随后拉着惜玉登到船的顶上。
很快,两艘海盗船靠了上来,仗着对海域的了解,前后逼着官船往浅水去走。意图被官船这边识破,硬是按照原路往回走,毕竟人生地不熟,被牵制住只有死路一条。
官船加快速度,竟是要将前方海盗船撞开的意思。弓箭手齐齐拉弓,一瞬间,箭如雨下。然而对方也是雄踞多年的不善之辈,在躲过箭雨之后,便往官船上扔铁钩,也不靠近,勾上就拖拽着官船,拉走也好,勾翻也罢,总之是肥肉一定吃到嘴。
船身猛烈一晃,继而往一旁倾斜。
惜玉抽着自己的手臂,凉凉开口:“我知道一条路,你放了我。”“放你?”祁肇把她拉来身边。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这片海湾,也知道海盗,甚至故意借口吃食来拖延。
“大人应当知道哪头重要。”惜玉看着他。
他现在是朝廷命官,一船救命药和她,不用想都知道他会怎么选。船身还在晃着,官兵们奋力抵抗着,砍着勾住船体的绳索。而此时,后面的海盗船也赶了上来。
祁肇松了手,死死盯着惜玉。
惜玉当即往后退开,到了船栏旁边,她低头瞧了眼黑色的海水,揉了下自己的手腕,遂抬起手来一指: “那边,水域平坦开阔,你的船能过去。”说完,她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祁肇身形一晃,指着惜玉方才说的方向:“从那边冲出去!”
得到他的命令,官船加速前行,直接撞开前方海盗船,朝着看似浅水区的海域。
“胡大人,我有件事要去做,你带着药回船队。”祁肇走到船栏边,低头看去海里。
已经没有惜玉的影子,他这才知道,她隐藏的有多好,她会水,所以骗得所有人以为她葬身在洛江底。下属大惊,双手抱拳: “大人万万不可。”“我一定要去。”贺勘淡淡道,眼前一阵晕眩。不能让她走,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这边,惜玉努力在海里游着,她跟着武元正来过这里,知道这边的情况。祁肇的船太扎眼,不想引起海盗的注意都难,这种亡命之徒可不管是不是大渝的官船。只不过,船队的援军应该很快就到,她便赌祁肇会保那一船药材。
海里有浪,游起来很是吃力,又是夜里,总觉得这片海水看不到头。惜玉也就方才吃了点儿东西,这厢体力有些跟不上,被呛了两口海水。
她稍稍缓下来,回头看去官船的方向,依着灯火来看,的确是走的她所指的方向。
正当她想继续往岸边游的时候,察觉到海面上有动静,借着月光能够看见,有人在浮水而来,手臂有节奏的拍打着水面。
当即,惜玉开始奋力前游,别人不会来追她,只有一个人,祁肇。
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想放过她。
终究男女体力有差距,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惜玉手脚并用,终于先祁肇一步跑上了海岸。她一步不敢停,拖着步子沿着沙滩往前跑,并在黑暗中,极力辨认着路。离开沙滩,是一片林子,黑夜里阴暗潮湿、
惜玉跑着,终于辨出了一条小路,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惜玉,你给我回……”祁肇吼了一声,随即又压回了声音,怕这林子里有野兽。
忽然,惜玉脚下一拌,整个人往前扑倒,摔进草丛中。也就是这么一耽搁,她被他给追上。
两人相隔只有三四步远,祁肇停了下来,一只手扶着树干,大口的喘息着。
“惜玉别跑了,”他咳了几声, “跟我回去。”
他站直身子,呼吸有些急促不稳,下一瞬突然直接倒去地上,接着几声干呕。
惜玉撑着半跪着,从草丛中探出头去看,看到了趴伏在地上的祁肇。他手里捂着肚子,大口的喘着气。
一瞬间,她明白过来,他染上了热病,已经开始发作。难怪总觉得他看起来疲急,脸色也不好,原来是这样吗?
她从草丛中站起来,相隔两步,是痛苦的祁肇。
“别走。”他一只手伸出来,徒劳的想抓上她,可是根本够不到,哪怕只是一个指尖的距离。
惜玉往后退了一步,并不想被他碰上。所以,老天总算开眼了一回吗?
“惜玉,惜玉……”祁肇唤着这个名字,却带出了更多的咳声,身形痛苦的弓着,像一只虾子。
惜玉脸上淡淡,并不回应,冷漠转身。
才走出几步,就听见前方有动静,她警觉地停下脚步。下一刻,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对方也发现了她,停在几步外。
“纪少主?”惜玉试探的唤了声。
“阿惜!”对方惊喜的回应。
下一刻,纪景快步过来,双手落上惜玉的双肩,不放心的上下打量。
惜玉也没想到纪景会出现在这儿,之所以认出他,是因为他身上香包的气味,正是她送他的那个。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她拽下纪景的袖子: “咱们先离开。”
纪景却看到了趴在地上的男人,眼中情绪复杂,尽管对方现在无法动弹,可是身上散发出的冷冽之气,隔着一段都能感受到。
“别碰她……”祁肇瞪着双眼,那双落在惜玉肩上的手,让他胸中冒火,恨不得上去拿把刀剁了。
可他无能为力,热病的摧残下,他已经没办法动弹。纪景同样冷了脸色,抬步往祁肇走去。惜玉赶紧拉住他,摇摇头: “走罢。”
她不想纪景过去对上祁肇,祁肇毕竟是大渝的五品官员、皇亲,纪家没必要去沾惹。况且祁肇现在病重,指不定老天就收了他。“好,去我船上。”纪景应下,松开了摸起的拳头。两人相视,对彼此点了下头。祁肇紧皱着眉,手无力的抠着地上,指甲满是泥沙,眼睁睁看着惜玉跟那男人相携转身。他苍白的嘴角蠕动着,挤出几个音调。
“惜玉,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