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唤声并没有换来贺勘的停步，他依旧带着她往巷子中走去。
古巷幽深，两旁墙壁斑驳，留着岁月的痕迹，中间可供行走经过的地方，也就是两人并排走的宽窄。
孟元元不明白，他拉住她做什么?于理不合，也不能被旁人看见。才和那苏又菱在河边交锋，这厢就被人带着走，心中发乱。
“你不能这样，”她想让自己的双脚停下，另只手反抗着去推男人的手臂，想使他松开， “放开我。”
攸尔，前面的人脚步蓦然顿住。
孟元元身子控制不住的撞上去，鼻尖碰上他结实的手臂，头一阵晕沉。
“放开?”贺勘微微侧身，抓在手里的女子近在咫尺，“怎么,还想跑回去和那女的挣?”
挣?
孟元元看见那双疏淡的深眸，此刻如漩涡一般暗沉。她稳住身形，忙从他身上离开： “你在说什么?”
脚步不禁往后退着，下一刻后背碰上冷硬的墙壁。她抽着自己的手，可还是无果，他的手就像镣铐，箍在了她的手腕上。
“孟元元，你真有出息，”贺勘嘴角勾了个没有凉凉的弧度，注视上那双澄澈的眼睛，“还要为他守着?”
他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往她又逼近了些，几乎将她抵住。
孟元元发僵，整个人贴在了墙上，能感觉到他的长靴已经碰上她的长裙，巨大的压迫感笼置着她： “莫浩初，我自然会和他说清楚。”
她猜不透贺勘此时的态度，因为他是莫浩初的表哥，按理说是站在莫家一边的。刚才被他拉走，她还以为是他为了莫家着想，离开是非地。可现在听他的话，却好似是另一种意思。无暇去猜他的心思，她只想让他快些放手，也就明说了自己的意思。毕竟两人如此拉扯，被人瞧见着实不好。
“说清什么?”贺勘问。
深巷中，并照不进阳光来。他的额前落下两缕碎发，薄唇抿直。
孟元元被人这样控住很是难受，对于贺勘问出的话，她可以看出，如若不回答，他定然是不会松手。“退掉婚约。”她清凌凌的嗓音在幽静的巷中响起，字字清晰。贺勘眉尾微不可觉得挑了下： “退婚?”所以，方才不是和那女人争抢莫浩初。
“贺少爷，”孟元元努力的平心静气，看着面前的人，“我知道你们是表亲，但这是我和他的事。”
贺勘在她脸上看见了倔强的认真，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一方，心中不会像表面这样平静罢。
自然，如他猜想的一样，孟元元心中翻腾着，任谁被这样蒙在鼓中也不会心平气和。哪怕莫家的长辈对她再好，她也要找莫浩初说清楚，利索解决掉，总比拖拖拉拉的好。“我现在要回了，账目的事，我整理出来，晚上给你送过去。”她声音中，到底有了一丝微颤。
“嗯，”贺勘送出一声轻轻地鼻音，面色稍稍缓了些，“我觉得你做得对，退了罢。”
孟元元一愣，眼中掠过微诧，然后试到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腕。同样，在他的眼中，似有似无的察觉到一抹赞赏。
手是松开了，但是他人还站在面前，让她还是好生的难动弹。她后背更加直了直，想贴着墙壁从他面前移开。才一动，他的手突然落上了她的额头。微汗的额角上，他的指尖微凉，挑起她掉落的发丝，重新理好。
“不用在意，”贺勘鼻间钻进水仙香，动作轻柔，“你没有错，是他们不对。”
孟元元心中一酸，何尝不知道退婚预示着什么?红河镇是个保守的地方，不说名营如何，就是莫家与孟家的关系，怕也会从此断掉。
“省城，”她喉间发涩，眼帘垂下，“是坐船去吗?”
去，找莫浩初说明白，他能拖，可她不想。
贺勘一顿，手里正拂上她的发凳，第一次离她这样近，分明就是梦中的感受，几乎可以确定，梦中的女子就是孟元元。样貌、声音，乃至柔软的性情。见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摸着，心中生出疼惜： “嗯，我带你去。”
良久，女孩低低的嗯了声，还是没有抬头： “贺少爷，自由是什么?”
自由，便可以轻易地毁掉原先约定吗?莫浩初要的自由，所以就要她来栖牲?
“孟元元?”贺勘眉头蹙紧，双手捧着她的脸抬起， “别瞎想，你很好。”
她的眼中点点迷茫，却更多的是坚定，眼眶微微的泛红，不知是不是在难过。
眉目如画，身姿摇曳，像个精致的瓷娃娃，让人想要小心捧在掌中。
他唇角浮出淡淡的笑，她当然是最好的，每一处都是。还真是感谢老天，莫浩初是个眼瞎的。
孟元元脸一别，从人的手里出来，才想说什么,就见着贺勘退开两步，给了她宽裕的空间。
“贺少爷什么时候回省城?”她问，有个人带路总归顺利些，而她从小到大只出过一次镇子。
贺勘抱胸，手指敲着自己的臂肘： “明日，我让人去订票。”
“明日?”孟元元不想会这样快，想着最起码留两日，可以安排下一些事情。
“对，”贺勘并不想拖拉，顺着也就解释了声，“明日正好有船，错过这班，就要再多等几日。”
孟元元对这些并不懂，只道声好。早晚要说的话，不如就早说。
见她答应，贺勘笑了笑。
“我回去准备。”孟元元深吸一气，与他道了别。
看着她往巷子口走去，贺勘站在原地，直到那抹倩影彻底消失。
他想起梦中，她一声声叫着他相公，分明就是夫妻。合该，她就是他的，如此中意，抢过来就好。
回到莫家，孟元元简单与莫太太说，自己要去省城。
莫太太本不知道为何，有些犹豫，毕竟这个儿媳从未出过远门，外头兵荒马乱，一个女孩家的万一……
可是没多久，孟越便找到了莫家，原来白天的事儿，那石匠的女人告诉了他。他才知道莫浩初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这厢过来就是跟莫家要说法儿。莫高严夫妻俩这才知道事情原委，更是心疼儿媳，句句都是挽留。
只是孟元元决定去省城，找莫浩初说清楚，总也不能就仅凭苏又菱几句话就断定下事情，她要一个明明白白，不管是自己，还是莫家，到时候真的退亲，也不能自己身上背着不是。见此，两家长辈只能答应。
莫家这边不想失掉这门亲事，对于外面的女人显然不承认。一个跑上门来没规矩的，可见日后能把家折腾成什么样。是以，莫太太安排了莫浩初的乳母玉妈，一起陪着孟元元前去省城，让人看着机会转圆，劝说莫浩初也有用。
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正好赶上贺勘办完红河镇的事情，要回省城。顺理成章的，莫太太将孟元元托付给贺勘，让他带去省城，同时也给远在生成的贺母写了一封信。翌日清晨，弥漫的晨雾还未散去。
孟元元告别了父亲，上了离开的篷船。河道上渐行渐远，最终那座小镇消失在视野中。
晨风拂着她的脸颊，轻轻柔柔。一趟有生而来最远的出行，她莫名生出些不安，总觉得这一去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玉妈也是第一次去省城，同样窝在镇上一辈子的女人。她这时还不忘劝说孟元元，说莫浩初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更把责任推给了苏又菱，说莫家不会承认那个女人，连妾侍也别想。听着这些话，孟元元也不回应。要说是不是苏又菱的原因，其实最终还是在莫浩初身上。
她想回船舱中坐坐，回身时就看见站在船头的贺勘。他身形笔直，望去前方，奇怪的是今日并没有穿他的西式衣裳，反倒是一套传统的衣裳，素色长衫，上身套一件淡青色马褂，乍瞧着，居然有几分儒雅文
气。
当然，若是能忽略他眉眼间杀伐气的话。
这些日子，对于这位莫家的表少爷，孟元元知道了些许事情。是贺家唯一的儿子，在军中有职务，留过洋，也杀过人，不适良善的。半日的功夫，篷船到了洛江边上，几人顺利上了轮船，就此往省城而去。
孟元元到了自己房间，站在窗户前，看去红河镇的方向。
“这房间够大的，”玉妈在床边，收拾着东西，“贺少爷定下了船上最大的两间房，也真是客气。由此可见，在省内是没有贺家办不了的事儿，我就不信那姓苏的能大过贺家去?”关于莫浩初和苏又菱的事，玉妈说了一路，孟元元听得头疼：“我出去看看。”
“别走远了，也别去下层，那边乱，什么人都有。”玉妈叮嘱道。
孟元元称是，便出了房间，走进船舱的过道，沿着一直走到了外面。她的房间在最上面的第三层，最为舒适，整层被贺勘包了下来。
扶着栏杆往下探看，能看到下面的两层，以及宽阔的甲板。相对于三层的安静舒适，其余地方就显得糟乱一些。
身后有脚步声，孟元元回头看，就见到贺勘也从船舱中走出来。
“走，我带你去看看。”他到了她身旁，手往扶栏上一搭。
江风吹拂着他额前碎发，不知是不是换了衣裳的原因，孟元元觉得他身上少了些凌厉气。她点头，说好。因为是第一次坐轮船，自然心里有些好奇。她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到了前面的操作室，隔着玻璃看到了金发碧眼的轮船长。
“敢不敢去那上面?会看到不一样的。”贺勘站在一架铁梯前，问着三步外的女孩，好看的手抓着梯子扶杆。
孟元元看过去，那梯子挂在墙上，上端一直到了轮船顶上。仰着头，能看见一点儿轮船的烟囱，以及那冒出的滚滚浓烟。
轮船轰鸣一声汽笛，提示着江上的小船及时避让。
“好。”她点头，遂走过去。
贺勘让她先上，摸着她的手臂，让她抓上一格踏板： “脚踩上下面的，脚上一格，手跟着扶杆往上一格，慢慢来就好。”
孟元元嗯了声，抬脚踩上最下面的一级踏板，随后抓着扶杆一使力，就去了梯子上。
梯子是垂直的，平时给船员上下用的。甫一上去，她不禁就回头往下看。也发现她现在可以和贺勘平视了，清楚的看见他嘴角的笑。
“往上走。”贺勘道了声，手过去托上她的后腰，借力给她。
“嗯，别……”孟元元忍不住咯咯笑了声，身子一缩，“我怕痒。”
耳边，男人笑了声，手边收走，转而托上她的小臂，可目光在她腰那处停顿一瞬。
孟元元爬在前面，小心谨慎，下面，贺勘站好位置，如若她万一滑下来，也能接住她，不让她伤到。
眼看她整个爬去了上面，拖走最后一片裙角。
他等在下面，过了一会儿，就见上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
“上面好大。”孟元元说。
贺勘说好，自己轻松利索的从梯子爬了上去。铁梯上面，到了轮船顶上。
孟元元看见了更为宽阔的视野，磅礴的洛江，美丽的天空，惊叹着冒浓烟的巨大烟囱，以及船的轰鸣声。所有这一切，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也未曾想到外面的世界是这样。江风吹拂着她，心里很是震撼。身旁，贺勘说着一些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说到了西洋，火车，飞机……
“你以后都会见到的。”他侧过脸来看她。
少女沐浴在五月的霞光里，清澈纯稚。已经是初夏，她的上褂衣领，还是系紧了扣子，将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
她转过脸来，与他对上视线，没有说什么。
两人说着话，孟元元会问些省城的事儿，贺勘一抖——作答。不知不觉，天色慢慢暗沉下来。
船上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多了一份白日里没有的热闹。
当贺勘说要带她去船上的酒吧时，孟元元犹豫了。她听玉妈说，那种地方有舞女……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跟去看看，左右快些出来就好。
华灯初上，酒吧位于一层，是只有上三层的客人能来的地方。所有人装扮靓丽，尤其是女人们，飘逸的裙装，精巧的高跟鞋，优雅的香水，真真是美不胜收。
所以，当孟元元走进来的时候，所有的目光落去她身上。着实，她那套看似轻盈的衣装，在这种场合中显得保守，甚至格格不入。
突然这么多人，让她也觉得不自在，想要退回去。
才一有这心思，就试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摸上，瞬间一吓。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了身侧的贺勘。
“走罢，去看看。”他笑着看她一眼，轻易抓住她眼中闪过的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