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烈火将少年围困, 他的身体疼痛,意识也混乱不堪。
听着任知秋的话只觉得荒谬烦躁。
“什么世道不公,天道不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陛下是九五至尊, 是靖国唯一的女帝!有何不仁不公!”
“九五至尊?”
任知秋凉凉地注视着火焰中的闻人杰,那无悲无喜的神色带着森然的冷冽。
“若她真有这样的天命,怎么会在出生就被占星官的一句命中犯煞,判了命格, 被关禁冷宫,任人践踏。甚至于后面被靖国当成物件一样送给北戎,沦为质子, 受尽屈辱?!”
闻人杰越听越心惊,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命中犯煞?占星官当年判的陛下命格不是紫气萦绕, 天生人皇吗?”
任知秋:“那本是逍遥王的命格。”
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宛若平地惊雷。
“轰隆”一声,闻人杰只觉得脑子里一下炸了。
“你改了逍遥王和女帝的命格!你疯了?!你是修者, 你逆乱天命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任知秋笑了, 那笑意很浅, 也很冷。
“所以我需要找人来承我的因果啊。”
“二十年前是张平修那个蠢货, 今日,便拿你来承吧!”
话音刚落,黑色的火焰在风中越来越大, 那抹月白的身影也渐渐被这片污浊的气息侵染。
可它们并没有像灼烧闻人杰那样灼烧任知秋,就连衣袖也没被燎到分毫。
青年手持拂尘, 蓄力一挥。
四方来风,霎那间将整个山林庙宇涤荡。
“阵起——”
“焚!”
藏在仙人像后面的陆遥遥和白十九俨然没有想到这个变故,那阵法他们反反复复确定了, 那的的确确是个佛阵。
四方焚魔阵只会对魔造成伤害,闻人杰在阵中反而会受到保护。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佛阵引发了魔火,这本身就很离谱了,任知秋竟然还妄图拿闻人杰去承天谴。
二十年前改一次天命,那十万将士的亡灵因果,张平修承了直接横死当场。
这一次女帝发动的战争所要献祭的光是百姓就有足足三十万之数,更别提牺牲的将士了。
这么多的生魂,这么多的因果,哪里是一介凡人能承受得了的?
然而这一切的疑惑,在任知秋启动阵法的时候他们才猛然惊醒。
一般来说魔气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是极难祛除的,若是想要彻底祛除,就要把被魔气侵蚀过的地方全部斩去。
当时陆遥遥将魔物从闻人杰的身体里拔除的时候,少年的五脏六腑都被魔气侵蚀过,寿命无几。
可四方焚魔阵能够在祛魔的同时不伤内里,原因无他,它在驱魔的时候会将身魂分离,也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分开疗愈,使之魔气不会互相侵染。
任知秋也是这样做的,他启动的阵法是四方焚魔阵,周围的黑色火焰其实不是他引出的魔火,而是少年体内被抽离出来的魔气在佛阵中被焚烧的景象。
但是他同样抽离的还有闻浩然的神魂!
“糟了!他的目的不是闻人杰,是我师兄!”
她就说闻人杰一介凡人怎么可能承得住那么重的因果,不想任知秋一开始打算的就是抽离身魂,留其神魂来承!
原来这才是闻浩然的劫数!
要是真被任知秋得逞了,神魂一动牵其身其主,闻浩然必然魂飞魄散!
眼看着少年体内的神魂马上就要被抽离出来了,陆遥遥咬咬牙,再顾不上其他,引剑直往任知秋面门刺去!
任知秋却也不躲,衣袖一挥。
他身上穿的是法衣,刀枪不入,轻易便挡住了陆遥遥这一剑。
陆遥遥手心一麻,整个人被震得飞了出去。
白十九飞身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陆遥遥堪堪稳住身形,正要蓄力再出剑,少年紧扣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
“?!你干什么!没看到我师兄都要魂飞魄散了吗!”
她急得要破口大骂,只听白十九沉着眉目冷然道。
“所以你也要跑过去送死?”
白十九说着也不管陆遥遥什么反应,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往后用力一扔。
“去下面破阵救人,他交给我对付。”
他抬眸直勾勾注视着半空那个颀长的身影。
不是白十九霸道独断,陆遥遥不过筑基,任知秋已至元婴。
尽管归墟之内的灵力微弱,他的修为也会被压制到七八成。然而绕是如此,也绝不是陆遥遥能轻易应付的。
白十九踩风凌空,冰雪在庙宇中飞舞。先前还灼热的温度骤降到了零点。
白十九微眯了眯眼,看着面色平静的青年。
“你好像对我们的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你早就知道我们在这儿,对吧?”
任知秋没有说话,感知着周遭冰冷的气息后,有些意外。
在施阵的时候,他已经将灵力全然覆盖,可少年只一瞬便释放威压将其扰乱了。
“不愧是太乙弟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修为,当真是后生可畏。”
任知秋嘴上这么说着,心下却并没有太把白十九放在眼里。
白十九皮笑肉不笑道:“国师谬赞了,和你做得这些事情比起来,我才要赞一句惊世骇俗呢。”
他似怜悯似嘲讽地扫了青年一眼。
“我以为我娘的眼光已经算是我平生所见最差的一个了,没想到今日让我遇上了你。世上那么多好女子,竟然看到了那么个滥情不专的。”
说到这里白十九话锋一转,透过一旁结冰的墙面自照,想到了什么恶劣地勾了勾唇角。
“不过她的眼光倒是不错。”
先前还一脸平静的青年脸色骤沉。
“找死!”
任知秋瞬身而去,磅礴的灵力如山骤压。
少年并未躲开,冰冷的气息在他眉宇之间凝成霜雪。
“我看找死的是你!”
白十九在任知秋靠近的时候挥拳重重朝着任知秋脸上砸去。
“轰隆”一声,灵力破风。
任知秋一个法修哪里承得住一个体修的重拳出击,直接从高空被砸了下去!
陆遥遥在一旁拿剑砍阵眼,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只见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在空中刷刷,一下这边一下那边,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她看得目瞪口呆。
呆的不是两人神仙打架,而是白十九。
以陆遥遥如今的修为,她自然是捕捉不到两人的身影的,但是系统可以。
系统不仅将这画面录了下来了,还放大,减速加讲解。
[注意看,这个少年叫小白。只见小白一个左勾拳!漂亮!]
[小任选手也不甘示弱,一个拂尘摆尾,漂……?!被小白抓住了,连拂尘带人一并甩到了地上!]
[小任发现自己近战肉搏毫无优势,打算借助场地优势!他操纵巨石朝小白砸了过去!]
[好快!小白这次能躲过一劫吗?——他没有躲!他直接一个胸口碎大石!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
我去,这就是体修吗?恐怖如斯。
陆遥遥不由得庆幸原主和白十九是好友了,要是和他成了敌人,这一拳下去她就得死。
“咳咳,你,你还要看到多久?”
阵中因为灼烧魔气疼得死去活来的闻人杰看着陆遥遥因为看入神停下了动作,忍无可忍出声提醒。
“你就算不管我的死活,也,也管管我祖宗你师兄吧。”
陆遥遥尴尬一笑,“不好意思,我这就继续。”
反正有系统录像,之后还可以回看。
她这么想着,凝聚剑气用力往阵眼砍去。
和陆遥遥以为的难以撼动不同,经过几次挥砍,这阵眼竟已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惊讶地又是一剑下去。
阵中的火焰小了不少,少年身上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疼痛难忍了。
两人同时一愣。
成了!就,就这么成了?
“你再去砍那边!”
陆遥遥去另一个阵眼一砍,这一次更容易,竟然一剑就成。
她有些懵,不过想着可能是白十九和任知秋在交手,前者压制了后者,这才使得这阵法不稳,维持这阵法的灵力也削弱了不少。
“快,快带我出去。”
闻人杰有气无力的对陆遥遥说道。
陆遥遥连忙收回思绪,上前入阵把倒在地上的少年架起来,正要出去。
“噌”的一下,前一秒才刚熄灭的火焰再一次冒了起来。
而这一次比之前更盛更猛烈,那黑色的火焰成了夺目的金色,将陆遥遥困在了阵法之中难以离开。
正在空中挥拳猛锤着人的白十九感知到了下面的动静,猛地向下看去。
窜天的火光里几乎看不见陆遥遥的身影。
这是业火!
黑色的火焰是因为焚烧魔气形成,等到魔气全然烧尽之后会有金色的业火。
业火的作用是度化。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阵中魔物若是挺过去了,便能成佛,得到一线机缘,重新修行。若是执迷不悟,便会彻底的魂飞烟灭。
但是闻人杰不是魔,陆遥遥更不是。
这业火度不了他们,却能将他们炼化!
“陆遥!”
陆遥并没有回应他,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她已经昏迷在阵中了。
“没用的,以她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从四方焚魔阵中出来。”
白十九阴戾着眉眼,“那我便杀了你。”
“只要你一死,这阵自然就破了!”
任知秋觉得后背一冷,周围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在了一起。
它们成了无数冰锥,冰剑,齐刷刷对准了任知秋。
这样磅礴的灵力,和先前近战肉搏时候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你竟是一步元婴!”
任知秋知道白十九天资出众,却没想到对方不过双十竟有了这样高的修为!
少年的眉眼在风雪中隐约,他手腕一动,万千冰刃一并朝着任知秋而去!
任知秋一手用灵力屏蔽,另一只手掐诀控制着阵法。
“那就看看今日是你先杀了我,还是他们先死于阵中。”
“啊——”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声传来。
是闻人杰的声音,但是这道之下亦有陆遥遥痛苦闷哼的声音。
白十九紧握着手中的冰剑,咬肌微动。
他看了眼不断在阵中施加威力的任知秋,又看向下面熊熊燃烧的业火。
白十九冷沉着眸,“咔嚓”一声,冰剑因为用力碎裂成冰渣。
白色的身影如飞雪玉花般从高处而下,径直往业火之中坠落。
他刚落地,扬起的风将火焰摇曳,冰雪涤荡间将那灼热的温度消退。
陆遥遥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凉爽,她手支撑着地面,艰难抬眸看去。
看清楚少年的身影后她恍惚了一瞬。
她摇了摇头让脑子清醒下来,踉踉跄跄着想要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陆遥遥借力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向白十九。
“你不该下来的。”
白十九微皱着眉,“不下来眼睁睁看着你死?”
她哑然,噎住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遥遥指了一下阵眼位置,那里原本砍破的地方已然恢复如初。
“我不信你没发现,任知秋是故意引我入阵,再引你进来的。”
“几十万人献祭,一缕神魂,一个筑基修者可远远不够承受因果报应的。”
也就是说,今日这一局,无论是闻人杰还是她,都是任知秋引白十九入阵的棋子。
任知秋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白十九。
“他想用你来正靖国国运,为女帝逆天改命,成为真正人皇。 ”
白十九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闻言低声笑了。
“你太小看任知秋,也太小看女帝的野心了。他用你来引我入阵是真,但你们并不是顺带的诱饵。”
陆遥遥愕然,“你的意思是说他本来也是要引我入阵的?”
这下她是真不知道任知秋想干嘛了。
一道神魂,两个修者,几十万亡魂,什么皇天国运要这么这么多人来承?
又不是历劫成仙……
等等,历劫成仙!
白十九见陆遥遥瞳孔微缩,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
“没错,他这一次想改的不是皇命,是天命。”
他抬眸冷冷看向上面那手持拂尘的人。
“他想用我们的身魂为女帝承天谴,换仙骨。助她脱离凡尘入仙途。”
凡人要想入道修行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生来就有灵根,要么便是后天换仙骨。
陆遥遥知道任知秋喜欢女帝,却不知道他竟然会为了对方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不单单是为她献祭改命,现在还把主意打到同道修者身上了。
陆遥遥看了一眼周围越发逼近的火焰。
四方焚魔阵不是普通的法阵,它是个佛阵,不光是靠着灵力来布,更是需要信仰之力。
二十年里仙人庙无数的百姓上来祈福跪拜,这是用他们虔诚的信仰,一点点凝聚而成。
所谓信仰成神,也是同一个道理。
这些信仰之力镀了仙人金身,同样也完善了这个本不该,不可能出现在污浊归墟的佛阵。
若是这个四方焚魔阵真的把他们炼化成功,再用佛阵中的信仰之力度女帝脱离凡尘,得入仙途,倒还真的可以不受天道因果。
当真是好可怕的心思。
“人心都是贪婪的。二十年前任知秋或许只是想改变女帝的命格,让她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到了后来,他又想延长她的寿数,和他长久相伴,永不分离。”
陆遥遥这话不单单是说的任知秋,还有女帝。
但是无论是为了心爱之人,还是满足自身私欲,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已然天理难容。
她眸色微沉,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
陆遥遥之前虽然上了几节阵法课,但是这种佛阵她实在不知从何下手。
先前她已经试图用剑去破阵眼,似乎也无济于事,反倒让任知秋给利用骗进了阵中。
原以为白十九应该有些头绪,毕竟他在浮屠山的时候就喜布阵,看上去挺有研究的样子。
结果他道——
“不知道。”
“?”
陆遥遥愕然,“你不知道?你不是挺了解法阵的吗?”
她还想要说话,视线一顿,这才发现白十九额上不知什么时候沁了一层薄汗,欺霜赛雪的面颊更是涂了胭脂般绯红。
置身于这样的烈火之中觉得热是很正常的,和白十九只是微微出汗的情况比较起来,陆遥遥和闻人杰才是真正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但是这种情况出现在谁的身上都正常,唯独在少年身上就不对。
他可是冰灵根,怎么可能怕热?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陆遥遥上前靠近了些。
白十九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如果忽略他泛红的眼尾的话或许陆遥遥真的信了。
她明白了。
白十九平日是不怕热,那是和他自身体质有关。可冰灵根也是水属性,自然怕火的。
而且还是业火。
在少年压着燥热去努力感知周遭灵力波动,寻找阵法薄弱处的时候。
一片温热贴上了他的手背。
白十九垂眸,发现陆遥遥在碰他的手。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她要干什么,对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一个激灵,正要抽回去的时候,陆遥遥原本湿热的掌心缓缓变凉,紧接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爽渡到了他的周身。
白十九微睁大了眼睛,“你怎么……”
“我没给你说吗?我纯阴体质。”
准确来说她阴阳共体,只是她现在的修为只觉醒了纯阴体质,还有那什么冰肌玉骨。
因为在归墟之中灵力稀薄,陆遥遥特别节约灵力。平日里除了特别热的时候不会轻易使用这个体质。
陆遥遥说着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放在他脸上贴了贴。
“我给你冰冰。”
尽管冰肌玉骨改善了她的体质,让她的肌肤变得细腻光滑了不少,可陆遥遥的手摸着却不怎么舒服。
因为练剑,陆遥遥的虎口有一层薄茧,掌心也因为握剑时间太长而有些粗糙。
落在白十九脸上存在感很强。
倒不至于刺痛,就像是小刷子,或是小猫细软的毛在轻扫。
酥酥麻麻的。
陆遥遥对此浑然无所察,一边给他降温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好点儿?”
她这个体质才开发到初步阶段,只能用在自己身上,不得已她只有靠这种朴素的贴贴方式帮白十九。
其实这种程度对属性被业火相克的白十九来说杯水车薪,可他看着陆遥遥一脸关切,尤其还踮着脚的努力给他降温的样子眉眼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
“好多了。”
他这么说着,低头让她更方便操作些。
“那就好。”
陆遥遥警惕着周围,发现外面并没有什么异动非但没有松口气,神情更加凝重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要炼化修者的身魂,这点业火远远不够。他一会儿肯定还会有所行动,咱们小心些。”
白十九:“因为还不是炼化我们的时候。”
“他还在等。”
“等什么?”
他顿了顿,眸中晦暗。
“等那边城三十万百姓身死献祭。”
任知秋如今只是把他们困在里面并没有动作,在归墟之中这样浪费灵力,白十九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
陆遥遥眉头紧锁,看向一旁躺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闻人杰。
不得不说,青年于阵法上的造诣着实炉火纯青。他精准的将阵法的威力控制在刚好控制住他们两人,又不会闻人杰狗带。
一分多的灵力都不用,就,挺节约的。
“你的意思是说女帝马上要出征北戎了?”
可是闻人杰还在这……
陆遥遥脑子卡壳了一下,“啊,我懂了。她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带闻人杰出征,闻人杰也是幌子。”
从他们心生怀疑去藏书楼,到意外听到路过宫人的话,推测闻人杰会在这里接受治疗,从头到尾任知秋都算到了。
不,或许他们去诏狱找阿尔罕也在他意料之中。
一切为的就是引他们来仙人庙,来一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她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好家伙,她直接好家伙,敢情从一开始他们就被任知秋当猴子,耍的团团转啊。
相较于陆遥遥气得咬牙切齿不同,白十九倒是颇为淡然。
“不是都给你说了吗,玩卜算的心都脏。”
陆遥遥心下一动,“都?”
“你在内涵你师尊吗?”
她隐约记得一开始到浮屠山的时候,白十九说他师尊算到了他们会去接天命令。
白十九听后不开心了,“我没内涵,我这是实话实说。”
他抱着手臂,烦躁啧了一声。
“而且那老东西的修为比外面那个不知高到哪儿去了,他能算到十步,那老东西就能算到百步,千步。”
陆遥遥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说你师尊早就知道我们会被困在这里?这阵中?”
白十九黑着脸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她大大松了口气,一改先前的紧张,甚至还从芥子囊里拿出了一串葡萄。
“诺,被烤了这么久补补水分吧。”
白十九没动,神色复杂盯着她。
陆遥遥歪了歪头,“怎么了?怕酸要我给你挑?”
她拍了下他肩膀,“这个你放心,这串就是我精挑细选的,随便哪颗都甜。”
“……不是,这不是重点。”
他扫了一眼四周,“你觉得现在是吃葡萄的时候吗?”
白十九接着又道:“还有,什么叫你就放心了?你放心什么?咱们如今这种情况哪一点值得你放心的?”
她将葡萄皮吐到一旁的业火里,“滋啦”一声,瞬间就成了灰烬。
“你不是说了吗?你师尊,算得比任知秋更准更远,他肯定是知道我们有此一劫,而且定能逢凶化吉,所以才放心让我们接天命令入归墟的。”
“你说这不该放心吗?”
白十九愣住了,盯着那串葡萄看了半晌,揪了一颗送进嘴里。
“……好像是有点儿道理。”
他被说服了。
“可不就是嘛。”
前一秒还焦虑紧张,怕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两人,下一秒便席地而坐分食着葡萄。
吃完后白十九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问道:“还有没有?”
“没了,不过还有几个你从浮屠山带的果子。”
陆遥遥补充道:“我提前选了的,就算不甜也应该不会难吃。”
说着就要往芥子囊里拿果子。
结果刚拿出来,地面突然振动,紧接着传来震天的鼓声,将山林上下的鸟兽惊飞。
一声,两声,三声过后,窗外夜尽天明。
“给,给我一个果子。”
一个沙哑虚弱的声音从陆遥遥他们身旁传来,昏迷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陆遥遥顺手递给了他一个,问道:“那个是什么声音?好像是从王宫方向传来的。”
闻人杰有气无力回答:“闻天鼓。”
靖国有一传国之宝,名为闻天鼓。
这闻天鼓是开国皇帝传下来的。当年他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最终在一统天下的时候他的战马也正好寿终就寝。于是命人用其皮制成了这面鼓。
到后来每每帝王御驾亲征的时候都会敲响此鼓,振奋士气,昭告天下。
陆遥遥和白十九神色一凝——女帝出征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不过下一秒,又被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
“呸!这什么果子啊,怎么一点甜味都没有?”
闻人杰呸掉嘴里的果子,看向陆遥遥弯着唇角柔声道。
“师弟,你不是经常去昆仑仙府上课的时候,都会顺手摘点峰中灵果当课堂零嘴吗?那个甜,还有吗?”
陆遥遥:“!”
“闻师兄!是你吗!”
闻人杰,不,应该是闻浩然了。
闻浩然笑了笑,“是我。”
“本来我没想过我能在归墟恢复意识的,结果被这业火一烤,给烤清醒了,就想起来了。”
别看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不然。
与其说他是被烤醒的,不如说是业火将他和闻人杰的身魂彻底融合了。
闻浩然现在不仅恢复了自己的记忆,也拥有了闻人杰的所有记忆。
平日里在剑宗的时候和闻浩然属于大宝天天见倒还好,现在陆遥遥时隔半月,再次看到对方简直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她激动得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师兄呜呜呜,我好想你!”
“我,我也是。”
闻浩然被她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师弟,好了,咳咳,你先放开我。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陆遥遥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抱歉,我就是见到熟人太激动了。”
闻浩然被她刚才那么一记锁喉搞得咳嗽了好一会儿,刚缓过来要说什么,便听到一旁少年冷哼了一声。
“我也是你熟人,你见到我怎么没那么激动?”
那是因为和你熟的压根就不是我啊大哥!
陆遥遥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表面上却还是和和气气的。
“哎呀,你那是时隔太久没见,近乡情怯了。”
他明显不信,“近乡情怯是这么用的?”
陆遥遥:“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兄弟情深。”
她又接着输出了几句彩虹屁后,白十九这才勉强被哄好。
闻浩然看着两人半晌,在陆遥遥停下给他找果子的时候见缝插针问道。
“师弟,你认识这位太乙的道友?”
他有闻人杰的记忆,但是对白十九的认识只停留在他出身太乙,阴差阳错和陆遥遥一起接了天命令来到了归墟。
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莫名的,他觉得眼前人特别眼熟,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
闻浩然不觉得自己会在见过这样一张脸后没有印象,应该是如今他寄宿在闻人杰身体里只有一道神魂。
神魂不全,所以他原本的一些记忆也有所丢失,这才对白十九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陆遥遥想了下,才回答道:“认识,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朋友。”
她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
“只是我之前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脑袋,加上和他许久未见,很多事情不大记得了。”
见白十九眉头微皱,似又不高兴了。
陆遥遥赶紧补救,“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深厚的兄弟情谊。”
“这样啊……”
他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又不着痕迹打量了白十九一眼。
“我观这位白道友修为不俗,入这样强大的阵法之中气息未乱分毫不说,甚至还有余力用灵力帮我们抵挡业火灼烧。”
闻浩然斟酌语气,似在犹豫该如何开口下话。
白十九抱着手臂,微抬下颌,“你有什么直说便是,用不着说这么一大堆恭维我。”
他尴尬一笑,“道友既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闻浩然道:“你修为如何?”
陆遥遥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刚才白十九和任知秋在上面交手的时候说的话她们没有听到,所以并不知晓。
白十九:“一步元婴。”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虽然是一步元婴,不过我天生道心,若拼全力可与元婴一较高下。”
别看一步元婴和元婴只差“一步”,实则其间差距悬殊。
举个例子,三个金丹巅峰对上一个元婴初期都不一定讨到好处,可想而知白十九这个一步元婴的含金量有多高,多牛叉了。
闻浩然闻言一惊,陆遥遥也睁大了眼睛。
“你这么厉害的吗?!”
少年被她这震惊的神情给取悦到了,唇角微微上扬。
“也还好吧,我记得你们昆仑不是也有个一步元婴的高手吗?听说和我年岁相当。”
沉云落?
陆遥遥:“是有一个。不过你比他要年轻,所以你更牛些。”
她这是实话实说,没有任何拉踩的意思。
闻浩然微皱了皱眉,虽然他和沉云落处不大来,可听到陆遥遥这么说自家师兄,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他破天荒替沉云落说了句,“师弟此言差矣,沉师兄虽比白道友年长两岁,但他是如今剑宗唯一能悟得剑祖剑意之人,也非寻常一步元婴境的修者。”
说完后又觉得这样人在前脚刚夸了白十九,他后脚说这个不大好。
闻浩然又对白十九道:“当然,白道友也非池中之物,将来仙途必然顺遂坦荡。”
陆遥遥:“……”
好一个端水大师。
对于这些奉承话白十九自小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也没太大反应。
“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浩然:“这个阵法虽然很难挣脱,不过道友既是一步元婴,大可以试试强行突破。”
这个白十九不是没想过,只是冰火不相容。
他要是使出全力,灵力和业火相撞,他都不一定保证自己不会伤到内里,更何况陆遥遥和闻浩然了。
更何况就算他出去了,必然元气大伤,这时候对上任知秋胜算不大不说,还极有可能被重新砸回阵中困住。
要真是后者这个情况,他们就真的再出不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白十九选择暂时按兵不动,寻求机会。
看出白十九在犹豫什么,闻浩然道:“白道友似乎忘了这阵中还有两人。”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和陆遥遥。
“我虽只有一道神魂,我师弟修为也尚浅,但帮你削弱阵眼,助你无后顾之忧冲阵倒是可以做到的。”
之前闻浩然还昏迷着,所以两人商议破阵并没有考虑到他。
更何况就算他醒了也不知如何运用术法灵力。
可现在的闻浩然,非凡人闻人杰。
若是只靠陆遥遥一人很难削弱阵眼很难,要是加上闻浩然没准还真可行。
经他这么提醒,白十九微微颔首。
“好,那我试试。”
陆遥遥和闻浩然往后退开,分别立于阵眼处。一人做决,一人执剑。
感觉到少年调动灵力,业火卷着风雪,地面凝结成冰。
冰火两重天的极致冲撞里,陆遥遥竟觉得比之前活活炙烤要好受不少。
可能的因为她是纯阳和纯阴两种体质 一方过强反而压制另一方。一炎一寒一起倒维持了一种相对的平衡。
闻浩然就有些狼狈了。
他用的是闻人杰的身体,凡人之躯哪里能承受得住这样强大的灵力涤荡。
闻浩然努力调息,感觉到喉间涌出腥甜,唇角也沁了一点殷红。
“闻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
这两个字近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闻浩然哪里可能没事,他的五脏六腑都绞痛得厉害。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他们必须一鼓作气从这个阵中出去。
不光是女帝已然出征,三日后魔阵将起,北境献祭必生灵涂炭。更因为闻人杰的大限已至,若是继续在这里待着他神魂无所依,必然魂飞魄散。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上空的白十九喊道。
“白道友,你只管安心破阵!我和师弟会在后方为你稳住阵眼!”
白十九手腕一动,一把冰剑凝在了他的手中。
他很少用剑,可如今要破阵非剑不可。
雪玉寒剑森然,剑身剔透,将白十九的眉眼清晰映照。
四周风雪入阵来,业火如火龙被风涌上庙顶,直冲云霄。
任知秋正在外面守着阵,听到闻天鼓的声音心下微动。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被白十九抓住了破绽。
感觉到阵中灵力涌动,青年连忙施法控阵。
业火从云霄掉头而下,重重砸在了那抹白色身影中。
无数碎冰成为登天的白玉阶。
白十九执剑,踩着冰面如一只白凤迅速往任知秋方向逼近。
后者知道白十九的厉害,断然不会让他近身。
他拂尘一挥,打掉了周围飞冰,搅动着翻腾的业火一并朝着少年而去。
白十九蓄力一斩,直接断了业火。
从中开了一路,任知秋的身影赫然暴露在了视野之中。
任知秋悬停在那里没动,他心下一跳,感觉到身后传来的灼热猛地回头看去。
先前被他断开的火焰成了两股,似一身两头的火龙,两头一左一右朝着他撕咬而来。
“呵,雕虫小技。当真以为小爷我怕你这业火不成?”
若是寻常水灵根修者,这业火还当真会将他们克得死死的。但白十九是变异冰灵根,虽有些压制,却并非无法破解。
“一头火龙我能斩,两头我更照斩不误!”
他又凝了一把冰剑,双剑寒气更甚,翻身而去。
翻飞的衣袖和马尾在空中旋动,似一笔墨色扫在宣纸涤荡开来。
白十九的剑断两处,这次是真正用剑气将其湮灭,不让它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契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属性吗?”
任知秋的声音冷冷从上头传来,居高临下注视着白十九。
“灵根为冰,天生道心。”
“我既能卜算天机,你自以为看得破的,我又如何看不破?”
他双指一并,朝着白十九扫去。
“焚!”
什么?!
白十九一惊,原本已灭的业火“噌”一下从阵中窜起。而那金色火焰成了浓郁的黑。
和刚才焚烧闻人杰体内的魔气时候的火焰一样,这是他未尽的魔火?不!
这样强大的魔气不可能是他身上那点儿能烧起来的,与其说是一个人,更是十个,百个,成千上万的怨念气息所烧成的魔火!
这么多人,任知秋是用何种办法,又没有遭受反噬而炼化的这些魔火?
答案只有一个——
“任知秋,你这个疯子!你竟然用亡灵炼制魔气!”
他就说十万将士死于魔阵,凡人之躯抵挡不住法阵,大多应该当即魄散魂飞,就算有怨念深者,凝聚的魔气也不可能二十年都不散,甚至在整个北戎弥漫。
如今答案都解开了。
那些魔气并不是亡灵怨念所化,是任知秋炼化而成的。
他用魔气对付北戎,同样也对付靖国。
恐怕连闻人杰种魔也是他做的!
“疯子?”
任知秋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出声。
他沉了脸色,“二十年前,不,或许自三百年前我入归墟的时候,我便已经疯了。”
“我为渡劫而来,却不愿渡劫离去。”
“不过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任知秋的神情平静,眼神却带着癫狂,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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