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三月初八, 太子还朝,正式在朝堂上请求乾武帝赐婚。 乾武帝还没说什么,臣们却激起阵阵热议,纷纷说太子婚、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不该如此草率, 要慎重行。 臣们正引经据典历数太子妃及未来的一国母,出身不正有什么害处, 这时却有一位臣站出来, 说有本要奏。 “启奏陛下, 如今各地增设税司, 可户部却因人手严重不足,无法盘清各地税司送上京的账目。从去年起,户部已堆积数车账册不止, 每月还有账册从各地送来。所以臣请奏陛下,请陛下设立朝廷总税司衙门, 独立于户部外,负责监察与查核各地税司。” 此言一出,惊起一片诧异。 “王郎中, 此番我正在议太子婚,你何必在此时说这种,未免扫兴。” “你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越过你户部尚书请奏这?” 这位寒门出身、袍角还打着补丁, 每日上朝都是站在最末端的年轻郎中, 不卑不亢地一拱手道:“诸位人, 僭越不僭越, 也是我户部的。可有问题就需解决,如今户部俨然无法完成各地税司的账册查核, 那必然要另寻他法。” “……世人都知户部虽六部一,日常公务却比其他几部更繁琐沉重,户部管得多管得杂,各司官吏已一添再添,却依旧不堪重负。别的衙门都是按时点卯散衙,独我户部官员常年累月因公务不得归家,每当忙碌起来,十天半月不归已成常态,这种忙碌每年有十几次,几乎月月如此。 “本官请奏此,也是有利于同僚,更是有利于朝廷,如何谈得上僭越,必尚书人也定不会怪我。” 户部尚书李承先,一位发色斑白的老者,平时总因户部务太过繁琐,一副若有所思态,今日也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态,让人看不出他对此举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 李承先既不说话,王郎中自然不再会他人。 他一转身,沉声对着上首又道:“臣还请奏,请陛下在今年科试中增设商科,朝廷广纳有用士。臣观各地新增税司有感,专才还要专用,光会读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会写时文策问,却连区区账册都看不懂,更不通商业道,又如何去管天下税司?” 如果说才他的话,不过是让人诧异,觉得有些扫兴。 这话一出,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殿上全是嗡嗡声。 “王郎中,此言慎重,你可知朝廷开科取士,关乎江山稷,岂是你说再设一科,就再设一科?” “士农工商,商本就末,让商人入朝官,岂非乱章程?” “商人蝇营狗苟,唯利是图,是时必会借机牟利,祸乱朝政。” 王郎中反驳道:“商人有瑕,并非所有商人都有瑕,下官只说增设商科,可并未说让商人入朝官,我朝本就不禁商人子弟参加科试,诸位人何如此激动?到底是以此借口,还是不让朝廷增设特科?” “圣人曰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①,不读经义不通做人,如何官?” “那做官是何?”王郎中问。 “当然是天地立心,生民立命②。” “生民立命却不通时务,只知空谈,难道用一张嘴就能生民立命?难道就如人这般乎者也就能万世开太平?” 被反驳的老人得手指直抖,骂道:“竖子谬,竖子狂妄!” 这时,站在一旁的纪景行出来说话。 他穿一身明黄色四团龙圆领袍,白护领,头上戴着翼善冠,矜贵文雅,稳重从容。 “孤觉得王郎中言语确实有些失当,所言并非没有道,专人办专。这恰恰也是儿臣这趟下江南后的观感。” 后面这一句,他是对着龙椅上乾武帝说的。 “可太子殿下要知晓,朝廷开科取士,非同儿戏,岂能说改就改?” “正是正是,科举乃朝廷命脉,不能随意处置……” 这时又有人说话。 是工部侍郎洪云升。 “臣倒觉得王郎中所言有,当年臣也是被特例召入朝廷官,这些年因臣年老体迈,又旧疾缠身,屡屡感到力不从心,朝中精通水利者,几乎再无他人。新晋的年轻官员,要么好高骛远,要么自居自己读书人,不愿前往地。可水利本就要去实地采集勘验,才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又该从何处改良……” 说到这,洪云升再说不下去,本来嘈杂的朝堂也安静下来。 不同于其他人,洪云升并不是经过科举才入朝官,他原是一地河务小工,因在当地组织百姓护堤有功,进入朝廷视线。 那一场洪水,淹十几个县,独他所在的那个县,因用他出来的法子保护河堤,幸免于难。 早年,黄河由于改道,年年泛滥,以至于民不聊生,朝廷光赈灾无用,还得从根本解决问题。河道衙门一众官员尸位素餐,拿俸禄时一个比一个积极,朝廷年年拨款,河堤年年修,却年年总要被冲毁几处。 就这,洪云升被特例提拔起来,开始他长达几十年的治河生涯。 从一个河务小官,一路升到河道总督。 早年他一直在各地治河,也就近些年年纪,才升到京城来,任正三品的工部侍郎,权当是养老。 可真能养老? 水无情,百姓却要依仗水源生,江河湖泊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就如那黄河,淤泥被河水冲刷久,就会往上堆积,堆积到河床比河岸还高,一旦堤毁,就会淹没无数农舍农田,这时就需要因地制宜去治。 可朝廷关于水利上的人才,却并无几个,后继无人,洪云升哪敢荣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懂可以学,学无止境,擅开特科,是万万不行的。” 洪云升也没这人,只是淡淡道:“本官对开不开特科,并无执着,这样吧章人,你工部推荐几名年轻官员来,老夫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听到这话,这位章人不说话,半天支吾一句。 “你乃工部,我乃礼部官员,如何能越过一部隔,你推荐官员?” “看,说来说去,还是年轻官员都不愿意到工部来治河,都知道水利是个苦差,都知俸禄拿不多少,靴子要磨破无数双。” 洪云升面上微微含着嘲讽。 “臣这一生磨破的鞋,可以堆满十多间屋,也因治河,常年病痛缠身。当然臣并非自己居功,不过是说既然年轻官员好高骛远,洁身自好不愿做苦差,那不如让愿意做的来做。” 最后这句,他是对着乾武帝所言,也表明他的意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说十年寒窗,一朝飞跃龙门,越过龙门的人自诩从今往后再是不凡,自然要挑肥缺、清贵的缺,不愿去挑那些没油水又辛苦的缺。 可对于常人来说,能做官,已是祖坟冒青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凡能有一丝做官的机会,谁不是汲汲营营? 可经义策八股文,拦下多少人? 真若朝廷开科取士,不考四书五经,不考八股策问,只考专科时务,概有无数人前赴后继。 就如洪云升这般人,早年因家境因学问考不上科举,却又精通河务,谁又敢说这偌的梁,这四万万人口,就没有这般困于非正途出身的人才? 王郎中站出来又道:“臣意与洪人相同,并非精通经义不可,是光通经义,却连算数都不会,来到户部真是毫无用处。” “当年唐王朝摒弃门第别,废除门阀权贵士族垄断,广纳天下寒士才,也并非只设进士一科,主要分六科,其中明算一科是算科,臣所言的商科,不过是将算科包含在内罢。” 这一番话,鄙视意明显,竟嘲讽天下文人竟连算数都不懂。 “是谁与你说,精通经义却不通算数?!!”一位老人涨红着脸怒道,旁边的人拉都拉不住。 王郎中叹一声,道:“诸位人,此乃朝堂,并非辩场,你我在此吵,概吵上一年也不会出结果。不如这样,在三司六部五寺中广招精通算学的官员,再从民间招来精通算学的平民,双比试一场,若朝堂官员赢,此后本官再不提增设特科,若普通百姓赢,则诸位人再不阻拦增设特科?” 这—— 众官迟疑。 王郎中再下一计狠药。 “看来诸位人也心知肚明朝廷科举的弊端及种种不足处,可偌朝廷,衮衮诸公,竟无一人向陛下提及此,你们到底是何居心?还有脸说是江山稷,黎民百姓?” 高阔威严的殿,这一声宛如炸雷,久久盘旋于梁柱间,竟让人震耳发聩,一时间,竟再无人出言。 这时,高居在龙椅上的乾武帝出声。 “既无人反对,那么就照着王郎中法子办,此由……” 他目光在下巡睃,本是落在太子身上,哪知纪景行竟对着亲爹眨眨眼,于是乾武帝又将目光落到端王身上。 “那就由端王负责吧。端王乃皇室宗亲,非士子出身,也非平民,正好不偏不倚,也免得是时你们又说不公。” 这时,纪景行又站出来说:“那父皇,儿臣请求赐婚?” “你娶太子妃,乃皇族家务,拿到朝堂上来说,本就占商讨政务的地,如今诸位臣都在朝廷殚精竭虑,你倒好,又提娶妃。” 纪景行无辜道:“这不是历朝规矩?儿臣也不让私干扰政务,可……” “行,你闭嘴,退朝后来找朕。” 纪景行喜,忙躬身道:“谢父皇。” 乾武帝站起来。 “情就这么定,退朝吧。” 负责朝仪的太监,高声呼道:“退朝——” 纪景行忙跟上去。 这一串情发生得极快,根本不给人时间反应,那父子俩已经走。 一众臣愣在原地站半响,后才做鸟兽散状。 . 早朝虽散,人心却是沸腾。 随着百官出宫门,顷刻这件被传遍三司六部五寺众多府部衙门。相对比,陛下太子赐婚这,似乎就显得那么不起眼。 纪景行准备也是齐全,前脚拿到圣旨,后脚就带着宣旨太监去西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长子太子纪祚人品贵重,文武兼备、天资粹美……今兹闻苏州盛泽颜氏有女名曰青棠,待字闺中,知书识礼、聪慧敏捷、品貌端庄,秉端淑……特赐于太子正妃。一切仪礼,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婚。钦此!” “谢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中,众人皆是三跪九叩,首的颜青棠宛如木头人也似,行完整个礼。 直到纪景行将拉起,并顺手拿过宣旨太监手中的圣旨,置于手中。 “这就成?” 颜青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纪景行拉着往殿行去,一路上并将今□□堂上发生的告知于。 “这王庚真是个人才,平时看着默不作声,却以一敌百,毫不怯场,将那些官员驳斥得俱是面红耳赤,恨不得出娘胎时再多生几张口。也是洪人,我倒没到今天他会突然帮腔,若非有他的来笔,今日恐怕没这么简单能做成。” 起初纪景行的打算是,他提赐婚,再找个人出来搅浑水,于是他让人找寒门出身的王庚,正好此人也是户部官员,双管齐下。 洪云升完全属于不请自来。 此人太有重量,洪云升虽并非科举出身,却屡建奇功,且不眷恋名利,一直外放在地,屡次力挽狂澜,在稷上民生上,都有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有坐上九卿阁臣位,那是因他醉心于水利,于官场名利并无兴趣。若不然,坐上一部首并入阁,对他言是轻易举。 恰恰就是他这般超然物外,在朝堂上乃至官员很有威望,旁人会一己私背后利益,说出言不由衷言,他不会。 所以当他出声时,几乎无人敢出声辩驳。 偏偏他又以水利例,佐证王庚所说的户部困,王庚最后那句‘衮衮诸公,是何居心?’,也是惊雷言。 当然,也少不王庚所提出的比试法。 此是前由纪景行安排,用来做釜底抽薪法,就是要佐证专科取专士,势在必行。 如今却因这计惊雷实在太,竟把那群官员炸晕,两件就这么完成。 “那你准备去哪寻人与他们挑出的官员比试?你可别小瞧天下人,民间不可能没有人才,朝堂也并非不会藏龙卧虎。据我所知,朝廷钦天监算天文和做堪舆的那伙官员,绝对比户部的人更精通算法。” 颜青棠道:“我有一次在苏州郊外看见有记鼓车行走,很感兴趣,就特意上前询问赶车人,这才知晓他们是归属钦天监所管。用车辙来丈量土地,绘制堪舆图,车行一,自动计数,这头绝对少不算法,必是极精通各种算决,才能精准计算。” 纪景行摸摸的头:“你倒是懂得不少。” 颜青棠挑眉看他:“你这是夸赞?” 又说:“我从小就喜欢算学,没少搜罗一些算经来看。” “所以你家用的,也就是目前税司所用的那套算法与记账法,是你自己钻研出来的。”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虽然从来不说,每次都以我颜家有套办法可解决什么什么由,纪景行又不是没去过颜家,颜家那些人都是经由手调/出来的。 的那套办法俨然是革新法,打破许多老旧办法,这也是从外面招来的账房,算账记账都不如银屏那些人快的原因。 能做出这套办法的人,必然是极精通算学人,才能出做出如此周密的办法。 明明没有夸赞言,倒让颜青棠有些赧然,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好,不说这些,你还没说从哪寻人去和他们比,说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纪景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看着看着,倒让自己觉得不对劲儿。 “你这么看着我做甚?难道是——让我——” 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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