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您好。见到我就说明小天使需要再多买几章了哟。 “你们年轻人都对考古感兴趣, 觉得这行特别神秘,是不是?其实,我们干的都是一些挖地的碎活儿。要做这份工作, 需要一点热爱, 一点耐心,还有很多的坚持不懈。像我上次去J城, 挖中山郡王的3号坑,身边还带着三个实习的学生……”
云归安静地坐着,眼神认真地看向老教授, 倾听着对方的小课堂。
少女细韧的腰身挺得笔直,仿佛一棵破土而出的芊芊修竹。
透过外表, 没人能看出云归平静表象下的急切和期待。
比起老教授正在讲授的“出土”,她其实对“恒朝”的部分更感兴趣。
有关家乡的消息,或许已经近在咫尺。
但云归硬是沉住了气,端坐在椅子上, 没有打断老教授的叙述节奏。
在年轻人中, 对考古感兴趣的人很多,遇见了这个职业的, 总会多问两句。
老教授对此习以为常,讲起考古过程中的奇妙经历, 妙趣横生,如数家珍。
本来,“出土”只是云归打开话题的一个引子。她的心思都在恒朝上。
但在认真听了几耳朵后, 云归的表情渐渐地微妙了起来。
等等, 这个考古和出土,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这么像是……
这么像是把别人的陵墓给开了?!
云归抬手,压住自己的眼角, 不让表情太过外露。
开坟掘墓之事,自古有之,不是什么新鲜传闻。
汉朝诸侯王室,就是因为陪葬的金玉太过丰厚,致使乱军攻入时,墓穴成为被盗的高发地。汉书云,“宗庙园陵皆发掘”,便是记录此事。
王侯公子的陵墓尚且如此,普通的富贵之家,墓穴被掘的现象只会更严重。
对于类似事件,官方和民间的态度,一向是坚决禁止。
恒朝以孝治天下。所以盗墓贼不被发现还好,一旦被发现,即便被坟墓后人当场打死,官府也不会严重处罚。
可现在,听这位老先生的意思,开坟已经变成一种可以公然讨论的话题了?
还是说,这个地方的皇帝和昔日的赤眉军首领一样,将开坟掘墓作为一项任务布置了下去?
云归心中疑惑,旁敲侧击地问了两句。很快,就得来老教授的大笑作为回应。
“哎呀,这么多年来,向我求证这方面知识的人,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了。”
老教授感慨地摇了摇头,取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架回鼻梁上。
“有些时候,我常常觉得,是不是我们的科普工作做得还不到位,才让大众把盗墓和考古混为一谈,甚至还有“官方盗墓”这种说法。
“不应该的,这两者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啊。”
考古和盗墓,在最根本的目的上就截然不同。
盗墓是为了用非法的手段获取财物,考古则是为了保护和考证某段历史。
实际上,现今实行的考古原则,都不是“主动开坟”,而是“抢救性挖掘”。
——或是楼盘开采地基时,一铲子挖开了某个墓穴;又或是盗墓贼留下一地狼藉,考古工作者收到消息后迅速赶到现场,收拢已经被破坏得乱糟糟的烂摊子。
封闭了几百几千年的墓穴,一旦因意外被重新打开,空气重新流通,那些历史痕迹就将在风蚀之下失去原本的模样。
考古工作者必须加班加点,在第一时间对那些器皿、帛书、竹简进行保护和修复,再做上大量繁琐细碎的工作,才能让它变成博物馆里陈列的样子。
比起盗墓,两者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考古的工作细节,有些颠覆云归的既定印象。
但在老教授不疾不徐的讲述声里,她一直认真地凝神倾听,中途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
直到对方的科普告一段落,云归才慢慢地、郑重地说:“我明白了,你们在做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这工作风餐露宿、偏狭冷门,没有丰厚的回报,甚至会被很多人深深误解。
“我想请教一下,对您而言,这项工作的意义在于什么?”
听到这个纯粹到甚至有点天真的问题,老教授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当这个老人露出微笑时,原本饱经风霜的脸孔,也浮现出了一种重返青春似的神色。
他缓缓地说:“在我们过去的历史记载里,有王侯将相的详细列传,却很少以百姓作为主体。他们通常作为‘征发民夫三万’里的数字、‘青州尽屠、青水尽赤、泗河不流、亡者几十万计’中的亡者被提及。”
然而要想还原完整的历史风貌,那些曾经鲜活存在的芸芸众生,才是最无法忽视的一笔。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历史学者们只能从时人笔记、戏曲诗文中,还原那些普通百姓、普通市民的生活风貌。
而考古所挖掘出的物件,则作为佐证和拼图的一角,还原出那个时代的民俗和风尚。
就像是被云归辨认出的那片“饮墨”——
老教授含笑说:“我们考古,还原历史讳笔,推测王公故事,也看见曾经发生在日常生活里的一点一滴。”
而这,对于老教授而言,就已经是全部的意义。
*
如果换做别的古人在此,即使认同老教授的人文精神,价值观也没有这么容易被扭转。
但云归就没有这种烦恼。
可能是因为年轻,又或者是身为将门之女的缘故,云归对于鬼神坟茔之事看得很淡。
实际上,她想不看淡也不行。
这是因为,云家已经没有祖坟可以给人挖掘了。
天下之间,爱朝别人祖坟下手的,不仅有盗墓贼,还有敌军首领。
这不止是为了盗出陪葬品,聚敛钱财,充盈军费,更是为了削弱对方主将的士气。
当年,云归的太爷爷,也就是云归爷爷的爷爷,认晁公为明主。
云太爷爷击败了旧主梁州军。在他夺得了军事要地博望津后,无能狂怒的对方主将,反手就刨了一次云家的祖坟。
云家从此迁坟云州边城——也就是当时的云家军驻守之地。也算是另一种变相的祖坟随身携带。
但就在云归曾爷爷,即云归爷爷的父亲那一代,云老将军明明驻守边城二十三载,最后却因为卷入朝中政斗,在政令之下,被从云城调走。
朝廷派来接任的新太守是个草包,云老将军一走,边城就被匈奴人攻占。
这还不算,被云老将军拒之城下二十多年的匈奴人,对云家恨之入骨。刚一入城,就迫不及待地刨了云家的祖坟。
“……”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云家的祖坟过不去呢?!
建安城内,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云归的曾祖暴跳如雷,当朝狠狠地发了一顿脾气。
京都的这些纨绔子弟,一年内在穿戴上就花销万金,华衫美服从不上身第二次,衣服堪称日抛型。
而他们云家呢?在边关吃风喝沙不说,祖坟都成日刨型了!
更重要的是,边城失陷得容易,可若想夺回,又岂知要耗费多少心血?
云家几十年来铸就的边防、恒朝的良民百姓,就那样暴露在铁蹄和屠刀之下!
最终,云老将军还是重整旗鼓,夺回了边城驻地。
但或许是受此事影响,曾爷爷过世时留下遗嘱,言明自己不入祖坟,云家子孙也不再划治祖坟。
他死以后,找个山清水秀之地入棺下葬,只让亲近之人知道,聊表祭奠,也就是了。
在边城,老百姓间有句土话,叫做“死不死,谁家孩子呢”。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反正死的不是我家孩子。
现在,云归的心理状态也有点类似之处——刨不刨,谁家祖坟呢。
反正,他们云家已经没祖坟了。
可见古人虽然没有“躺平”这个词语,却能无师自通躺平的精神。人类,果然是由同一群猴子进化而来。
现在,比起祖坟不祖坟的,云归更关注另一件事。
——须知,出土便是考古挖掘先人陵墓。
那么,“恒朝出土”的意思岂不就是……
难道说,现在已经是……
不会吧,她中箭昏死,倒在了袁家的大门前,总不能一转眼就来到、来到……
云归脸色隐隐发白,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她站起来,双手在背后握拳,口吻听起来却非常平静。
带着三分藏而不露的忐忑,云归艰涩地问道:“您手里的这件‘饮墨’,可是从恒朝古墓中挖掘出来的?”
老教授上了年纪,眼睛昏花,竟也没注意到云归脸色不对。
“是啊,最新的394坑嘛。”
“那恒朝……”
这一刻,云归不止脸色发白,就连嘴唇也失去了全部血色。
她喃喃道:“恒朝,又是怎么回事?”
老教授乐呵呵地,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云归。
“小姑娘是在考我吗,恒朝是距今一千七百多年的朝代。这么简单的答案,可不能算是一个问题啊。”
“!!!”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霎时间,仿佛有千百面铜钹在脑海中齐齐作响,云归神魂俱震,不能自已,一下子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自从来到这个地方起,云归一直为这个国度的强大和富饶感到惊叹。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此处仍是她的故土,只是时间已经飞渡到近两千年以后!
从古到今,官话的口音几经改辙。
蓝国话最初的雅音有八个声调,过度到今日的普通话后,只剩四个。千年前,千年后,同一个字落在纸面上,意思可能并无改变,发音却早已相距十万八千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在北方长大、从小听惯了普通话的孩子,初去粤区上大学时,多半要弄得晕头转向。
在骤然跨越了千年之久的古今时光后,云归听现代人说话的感受,就和去粤区报道的大学新生十分类似。
距离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有七天。
这七天里,云归凭借自己的学习能力,迅速掌握了一些日常对话用语。
例如天气情况、身体指标、以及“301床吃药了吗?”、“301号床该吃药了”和“301床你还没吃药啊”。
周队长和护士对话时,关于云归身体情况的讨论,她基本都听懂了。剩下的那部分交流内容,就是云归没接触过的生词。
说起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令云归感到陌生的,岂止是异乡的发音。
起初,因为不了解情况,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锐利针头、琉璃针筒中的古怪药水,云归差点从手术室夺门而出。
五六个医生护士一起上阵,才勉强把扑腾的云归摁住。
医护们能够得手,还是因为云归当时失血过多、四肢乏力。如果换成她全盛时期,手术室里必然少不了一场好闹。
等到手术结束,麻药效果过去,护士们的装扮,又让云归大吃一惊。
此时,云归已经猜到,披着一件发丧般的白袍,似乎是此地的特有民俗。
但护士们的短袖衬衫、一步裙、坡跟凉鞋,仍然令云归呆住了好一阵。
——她无法理解这件事。
云归并非养在庭院里的娇贵花卉。
她自幼长在祖父身边。云老将军驻守边城,云归五岁时便能翻身跨马、开弓张箭。
衣不蔽体的平民,云归曾经见过许多。
中原连年战乱,恒朝的气数已经行至陌路。苛捐杂税像是蝇虫,一层又一层地吸干了黎民的髓血。
最底层的那些庶民,他们贫贱如泥,活得也好像脚下的泥巴。往往一家才能拼出一件能够蔽体的衣裳、一条长到脚腕的裤子,需得等到出远门办事时,才舍得穿在身上。
庶民中的男人赤着膊,女人则露着小腿和两臂。至于家中的小孩子,都长到五六岁了,仍然毫无顾忌地光着身子在田野中奔跑,把脊背晒成红铜般的颜色。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