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无所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节选自《燕歌行》高适(唐) …… 没等燕兵回过神来,塌陷开始从第四道矮墙处向下延伸。 天气突然变得异常燥热,气氛极其压抑,大地微颤,地底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怪兽将要破土而出。 随后,整个缓坡开始像海浪一样晃动,坡上的岩石抖得像筛子一样,仿佛地震到来。 山坡开始颤抖、断裂、扭曲,地面上出现了数十道巨大的裂缝。裂缝如蛛网般,快速向坡下漫延。 兔起鹘落之间,坡道上的燕兵还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地面裂缝已经蔓延至坡道中段。数十道地面裂缝到达第二道梯田时,倏忽间汇聚在一起。 沉浸在震撼之中的燕兵终于反应了过来,将士们大骇,丢下武器辎重,疯了一样的向坡下跑去。 整个长坡乱作一团,变得十分嘈杂。燕军数万将士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加速了地面的垮塌。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第二道梯田瞬间塌陷,数万燕军人马跌入地坑。地坑周围泥沙俱下,乱石滚落,将这些人马活活埋在地下…… …… 坡上烟尘四起,惨叫声、呐喊声、呻吟声阵阵入耳。不久后,余震传到坡底原野上,马嘶犬吠,焦躁不安。 一盏茶之后,大地重归于宁静,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人,燕军中军阵内,所有将领都呆若木鸡,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们仿佛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仿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史朝义瞬间苍老了数岁,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嘶哑,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忽见马蹄阵阵、烟尘滚滚,前线斥候急匆匆奔来。史朝义心生不好的预感,在马上摇摇欲坠,害怕面对即将到来的噩耗。 斥候奔到近前,甩镫离鞍,滚落下马,跌跌撞撞来到史朝义马前,带着哭腔,焦急禀报:“报,报,坡道中段塌陷,出现一个巨大的地坑。地坑深不见底,我军数万人马,全部掉落地坑……无人生还!” 该来的噩耗,终究还是来了。史朝义面如死灰,他看着斥候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双耳嗡嗡作响,似乎一个字都不愿听见。 为了这场决战,史朝义尽遣十五万大军,骑军十万,步兵五万。 攻坡之战,前锋军六万步骑,再加上中军嫡系步兵两万,悉数葬身在这道缓坡上。 “我大燕的八万勇士,就这么完了?” “噗!”史朝义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一个倒栽葱,笔直从马上摔了下来。 众将竦然而惊,赶忙上前搀扶,察看史朝义的伤情。 慌乱中,众将听到史朝义断断续续的喘息之声:“传……传朕旨意……撤兵……” 史朝义的声音晦黯复杂,透着无尽的不甘、无尽的悔恨,无尽的怨恨。 …… 望着史朝义中军的金龙大纛缓缓北撤,坡顶上的唐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唐军必胜,大唐必胜!” …… 白复望着撤退的燕军,神色如常,毫无骄桀之色。 除了安西北庭的将领外,白复身旁,这次多了两个人——孙大善人和土行孙。 土行孙长长吁了口气,道:“鬼煞之地还是如此恐怖,不噬够鲜血绝不罢手。” 孙大善人感慨道:“这里曾经是我一生最痛苦的回忆。我以为,今生再也不敢面对这道坡梁,没想到,为了杀敌平叛,我竟然会跟这个恶魔联手。” 随着孙大善人和土行孙的出现,龙门山防线的秘密才终于揭晓。 这道长长的坡梁并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殷商时代,历代殷王的陵墓区。 …… 数十年前,摸金校尉中的宗师级人物,孙氏兄弟的父亲孙河图、二叔孙洛书,在龙门山堪舆时,无意中发现了这片殷都王陵区。 起初,孙河图、孙洛书仅以为发现了一座普通的商代坟墓。但随着挖掘,却发现这座墓穴非常奇怪,与此前盗掘的商代墓很不一样。 这个墓穴并非通常的长方形穴,而是水井一样的圆形坑。坑壁平整光滑,坑底平坦坚硬,应该被修整夯打过。墓穴里没有任何棺木痕迹,只有25具人的尸骨凌乱地堆叠在一起。除此以外,还有青铜礼器和兵器,以及纺织物、粮食等随葬品。 孙河图最初认为,这应该是一处贵族墓葬,墓主可能生前犯了罪,不能享受正常的埋葬礼仪,但仍杀了二十四名奴隶,并用了贵重的青铜器陪葬。 孙河图、孙洛书继续下挖,发现在半米深的土层之下还有第二层尸骨,共二十九具。 两人继续下挖,终于挖到了底。发现第二层尸骨之下还有半米厚的坚硬红褐土,掩埋着第三层尸骨,共十九具。也就是说,这座圆坑墓穴有三层,共掩埋了73具尸骨。孙河图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墓葬,而是一座祭祀坑。 根据出土的青铜器造型以及上面的铭文,孙河图判断此地很可能是商纣王时代一次隆重献祭仪式的场所。 孙河图通过分析诸多细节,复原了这次祭祀的全过程: 主祭司先在坑底铺一层很薄的小石子和砂土,再垫一层一尺厚的黄土,放置打碎了的陶鬲、陶簋和罐。 然后,主祭司下令杀人。第一轮杀了十九人,有男有女,还有儿童和婴儿。十九人中身首完整的只有两具,其余尸体不全,被砍掉小腿、腰斩或枭首。 这些尸体和头颅脸朝下,或侧方。这些迹象表明,杀祭先是在坑外进行,然后再把人头和残碎的尸体扔进了坑内。应该还有人在坑底负责堆放、调整,保证尸体的脸部不能朝上。 第一轮祭杀结束后,主祭司向坑内撒了一些朱砂,然后填入红褐色的土,厚达半米。 接着开始第二轮祭杀。这次至少杀了二十九人,身首相连的尸骨仅有十九具。尸体呈各种姿态,俯身、侧身、仰身、直身和蜷身。单独的人头连续摆放,脸朝下,头顶贴着坑壁。 第二轮祭杀结束后,主祭司又向尸体抛撒了一层朱砂粉,再撒一层核桃大小的卵石,然后再埋入数十件打碎的陶器。然后再填入一层灰黄色土,厚约一尺。 然后是第三轮祭杀。这次杀了二十四人,全躯的尸骨仅有十五具。这些人可能是在坑内被处死的。有的背靠坑壁蹲坐,两手掩面;有的被割喉或重击头部致死;有的上半身趴在青铜鼎上,右手抓住鼎的口沿;有的双手掩面,身体被肢解。 所有陪葬的青铜器都在这一层。礼器有铜鼎、铜斝、铜爵,兵器有铜戈、铜刀、铜镞。 第三轮祭杀结束之后,主祭司很可能向尸体上抛撒了较多的朱砂粉,导致这层几乎所有的尸骨都被染成了红色。这一层还有大量成捆的丝线、麻线、丝绸和麻布,以及一堆粟米,都被放在人头和尸身之间空出来的位置上。 这一层的填土是掺杂大量炭灰、木炭块的灰色土,填土中还混杂着大量烧过的骨头和贝壳,应当是祭祀结束后的柴灰和垃圾。 这层在填入炭灰土的同时,主祭司杀掉了最后一个人:此人遗骸侧身蜷缩在坑东壁,身上撒了大量朱砂,尸骨被严重腐蚀,已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身旁有一只陶鬲,似乎是随葬品。孙河图推测,此人就是墓主,因为只有他被单独埋在最上面。 杀祭全部结束后,是最后的填埋工作。在炭灰土层的上面,是一米厚的红烧土层,夹杂少量陶器碎片,直到把坑填满。 通过这些蛛丝马迹,孙河图判断,这不是简单的屠杀: 整个过程,主祭司准备充分,从祭祀坑的挖掘和修整,到每一个杀祭步骤,比如尸身摆放、撒朱砂、填土、打碎陶器、摆放各种祭品,都执行得有条不紊。而且,地面上还在同步举办烧烤祭品在内的献祭仪式。这些都说明主祭司对主持此类祭祀活动已经很熟悉,有一套完整固定的操作流程。 每一层都有被杀的人携带货贝或佩戴玉饰,作为“随葬品”。显然,这些死者不可能是奴隶。 此外,祭司们并不觊觎死者的财物,大量的货贝和青铜器被埋葬在了祭祀坑中。这商朝众多人祭坑中,非常少见。 最上一层死者的身份最高,陪葬品中,有象牙棒、象牙笄和大量的青铜礼器和兵器。其中,最大的青铜鼎,高近半米,重达四五十斤。 通过种种迹象,孙河图认为墓主应是殷商贵族。因为祭祀坑中的人牲不是常见的战俘和奴隶,而是家族的成员。所以,主祭司破例给了很多优待,比如,允许死者随身携带一些贵重随葬品,往尸体上撒朱砂粉(夏商时代贵族的墓葬往往会撒朱砂)。 如果被献祭者是殷商贵族一家,那操办此次杀祭的就只能是商王。 孙河图熟读史书,根据《史记》等书籍记载,商纣王残暴,喜杀戮,曾经处死九侯、鄂侯、比干等多名殷商贵族。 在殷商的习俗中,被献祭人的身份越高贵,意味着向诸神奉献的祭品越高级;献祭人牲的身份越高,就越能取悦先王诸神。历代商王都谋求捕猎异族酋长“方伯”献祭,纣王则把殷商贵族也列入了献祭名单。 由此观之,这个祭祀坑中的殷商贵族一家很可能是被纣王杀戮献祭的。操办和参加祭礼的是殷商贵族。主祭司给了死者一点宽待,但仍按照惯例烹食了很多被献祭的人,尤其是婴儿和幼儿。 献祭时,对家族中不同地位的成员,祭杀手段也不一样。最下面一层,有较多儿童和婴儿,拥有的货贝和玉器最少,应该地位较低,主要被分尸、肢解甚至烹食。 到中层,多数人被砍头,但还能保留相对的全尸。 最上面一层,守着铜鼎、铜斝的人甚至没有被砍头或以手掩面,应当是受到特殊礼遇的贵族。墓主人本人应该就在这层,看来,越是身份高贵的成员,越是被留到后面处死。 …… 最终,孙河图、孙洛书断定,此处就是传说中的殷都王陵区。也就意味着,这片土地下会有数座王级墓葬,埋藏着无数的殷商古董…… 注释: 本章中殷商墓穴及活人祭祀内容,摘抄自《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李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 这本书特别厉害,从殷墟考古到对易经卦爻辞的分析,看点极多,是近年来轰动史学界的著作,令读者震撼。 作者李硕对于考古材料的运用,与古文献和甲金文字一样,已达娴熟的程度,注释与用图,都颇为讲究。更特别的是,作者能把各种一线考古研究结果融会贯通,将扑朔迷离、难啃难缠的上古史与考古,梳理出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来。 强烈建议读一读原书,感受上古探索与考古写史的魅力。 再次致敬李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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