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屠宰之场（1 / 1）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　　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恍令人愁。　　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　　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　　——节选自《石苍舒醉墨堂》苏轼　　……　　号角声响不断，燕军前锋军一波一波的人马，还有无数辎重器械，源源不断在龙门山前平原上集结。　　这片原野平整开阔，干硬的黄土地，由于常年无人灌溉耕作，被太阳晒得龟裂。在阳光的照射下，铠甲和兵刃折射出刺眼光芒，更显得刀枪林立，剑戟深寒、旌旗蔽日、军容鼎盛。　　离山坡数里处，前锋军三员大将田乾真、李归仁、武令珣对着唐军阵地交头接耳。　　看着眼前这座普通、狭长的缓坡，李归仁眼露轻蔑之色，用马鞭一指，道：“燕帝是不是小题大做啊？区区一道缓坡，也要集我们三路人马合力攻击？难道仅是因为白复这小子名气大？”　　李归仁资历非常的老，因此对史朝义的语气不怎么恭敬。　　李归仁乃是安禄山麾下名将，统领燕军精锐“曳落河”，屡立战功，被安禄山封为北平王。安禄山死后，李归仁率部转投范阳节度使史思明。史思明称帝时，封其为燕军大将军。　　李归仁跟郭子仪、王思礼、李嗣业和仆固怀恩这些唐军名将都交过手，甚至战胜过郭子仪等名将。香积寺之战，如果不是仆固怀恩率回纥骑兵突然进攻，扭转战局，他甚至能大胜郭子仪的唐纥联军。　　邙山大战，他的铁骑“曳落河”勇猛无敌、横扫三军，将李光弼和仆固怀恩的军队杀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大溃而逃。　　所以，李归仁仅忌惮回纥骑兵，连郭子仪和李光弼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郭、李二人曾经的部下白复了。　　在李归仁看来，白复只是因为准驸马的身份，才能统领大军。所谓的赫赫战功都是麾下将领呼延铁衣、尉迟骠骑等将领立下的，白复仅是挂个名而已。就像当年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广平王李俶一样，窃取郭子仪收复两京之盖世军功。　　……　　田乾真，小名阿浩，被安禄山收为养子，又名安乾真。田乾真文武双全，是安禄山叛军中有名的骁将，很受安禄山器重。　　安禄山十八员骁将中，安禄山真正能信得过的将领，田乾真当属第一。　　“白衣宰相”李泌在和肃宗的君臣对中，认为叛军之中，能称为将才的只不过是五人：“贼之骁将，不过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张忠志、阿史那承庆等数人而已。”足见田乾真在李泌和肃宗眼中的份量。　　田乾真老成持重，他眺望唐军缓坡上的矮墙，揣测道：“　　龙门山没有水源，导致白复不敢将大军驻扎在山上。可是缓坡无险可守，难道仅靠这些矮墙来防御吗？　　可是这些矮墙不高啊，看样子仅到士兵的胸口，咱们的战马一跃就能跳过。阻挡作用还不如绊马索。　　倘若出动步兵，轒辒车等攻城车撞几下就能将这些土墙推翻，能起到什么作用呢？难不成时间不够，匆匆搭建？”　　田乾真身旁的武令珣，同样对攻下这道山坡，不以为然。他掏出酒囊，豪饮了一口马奶酒，发了通牢骚，道：“咱们这位皇上，还是年轻啊。估计是被白复的名气吓破了胆。　　骆悦、蔡文景这帮小屁孩儿把白复吹上了天，生怕咱们抢了头功，反复劝阻皇上撤军。要不是我拦着，自告奋勇当前锋，咱们还没跟白复交手，就不战而逃了。　　横扫塞外、中原的范阳铁骑，被白复这个小娃娃吓得夺路而逃，传出去，叫天下人笑话。　　也好，让皇上见识见识，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省得他不把咱们这些老将放在眼里，总觉得，光靠骆悦、蔡文景这帮小狼崽子，就能振兴大燕。”　　两口酒下肚，武令珣越发得意，抬头看了看日头，用酒塞塞住囊口，轻松道：“大将军，传令攻山吧，争取在落日前在坡顶大营胜利会师。　　我听说主将白复贵为大唐驸马，军中粮饷充足、资财丰厚，远胜大唐诸军。届时，咱们三兄弟在坡顶远眺夕阳余晖，大秤分金，大口喝酒，羡煞骆、蔡小儿。”　　天宝十五载（756年）三月，武令珣、毕思琛等率兵南下攻略南阳诸郡。武令珣施计，火烧鲁炅大军栅寨，杀得南阳节度使鲁炅与中使薛道等遁走，余众全军覆没。当时岭南节度使何履光、黔中节度使赵国珍、襄阳太守徐浩的金银粮饷都在鲁炅大营中。唐军溃败时，金银、辎重、军械丢弃在道中，堆积如山。武令珣从此成为燕军巨富、富可敌国。　　这是武令珣最美好的回忆。今日一战，他要再次重温这段高光时刻。　　……　　“攻山！”李归仁一声令下，诸军开始行动。　　李归仁、田乾真、武令珣各率两万前锋军，从三个方向对缓坡上的唐军营寨发动进攻。　　个性不同，攻击手段也不同。　　按照燕军原作战策略，前锋军六万，攻山以三万步兵为主。三万步兵分成三路，以进攻阵型前进。每路步兵阵营两翼各有五千轻骑助阵。　　田乾真一如既往地审慎，他让一万步兵在前，在轒辒车，尖头轳，巢车，幔车，壕桥等攻城车的掩护下，缓缓向前行进。　　最前面的攻城车，挡板都铺上厚厚的棉被，有的还蒙上牛皮铁皮。　　不仅如此，他还将洛阳一带抢掠的大批民夫充当壮丁，收集附近废弃村落里的独轮车，长板车等，载运沙袋土筐，用以填壕。　　李归仁、武令珣的攻山策略则不然。见梯田第一道梯级坡度平缓，既无灌木乱石，又无拒马鹿砦，视线更是开阔。李、武二人不由大喜，立刻下令步兵从前队变为后队，两翼的骑兵合兵一处，变为前队，全速冲锋。　　只见两万铁骑从两个方向，向坡顶发起冲锋。数万战马排着整齐的队列，齐头并进，刚开始缓缓前进，快到坡底时开始加速，速度越来越快，如潮水般涌上缓坡。　　一时间，燕军铁骑，蹄声轰鸣，雷霆万钧，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嘟、嘟、嘟！”唐军军号齐鸣，提醒各阵地的将士。　　望着呼啸而来的燕军骑兵，前锋营主将唐欢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他出手的时机。　　“嗵，嗵，嗵！”　　头顶上传来沉闷的石炮发射之声。诡异的呼啸声不断，雨点似的石弹，不间断自坡顶炮台射出。　　“炮营开炮了！”唐欢身边的士兵们欢呼雀跃。　　唐欢本能地扭过头，回身望向坡顶。　　只见坡顶凸出处的数十架投石机如同巨人挥动长臂，长长的抛竿甩出一枚枚磨盘大小的石弹。飞石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从天空中呼啸而下，精准地砸到密集的骑兵阵中。砸的燕军骑兵人仰马翻、骨断筋折、血光四溅、尸骨横飞……　　投石机的炮手们，早对坡下各处位置，核对了角度和射程射距，绘制了射图靶点。特别坡脚下那片开阔的平缓之地，更是炮手们重点轰击的地段。　　此战所用的石弹，不同往日棱角分明的方形石块，而是统一被打磨成圆形石球。　　刚才还凶神恶煞、吹胡子瞪眼般的胡人骑兵瞬间表情僵硬，看着流星雨般密集而巨大的石球从天空中由小变大，扑面而来。　　“轰！”一颗数十斤重的石球呼啸而来，砸中一名冲锋陷阵的骑兵。骑兵头颅瞬间被砸入胸腔，如西瓜落地般碎裂炸开，一命呜呼。　　“咔嚓”一声，骑兵胯下战马的脊柱被硬生生砸断，肠流一地，立毙当场。　　石球落地后，余势不减，从倒毙的健硕马匹身上再次弹起，击碎第二名士兵的铠甲后，继续横扫下一名骑兵……　　石球所到之处，燕军骑兵恐惧的嚎叫乱窜，随身携带的护盾防弩箭尚可，但在石球面前不堪一击。　　轰！　　一颗石球破开一张护盾，木屑飞溅中，夹着大股的血雾，一个骑兵当场被砸成碎肉，支离破碎的肢体四处乱飞。　　数名骑兵被战马掀翻在地，身上满是泥土血肉，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战友的，亦或者是战马的。　　一个骑兵校尉被砸成两截，下半身断裂，被倒毙的马匹压住。他却一时不死，上半身在地面痛苦地爬行着，五指如钩，牢牢抓着猩红的龟裂地缝，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轰！轰！　　……　　“啊！”闷响与哭嚎，哀号声连连。　　冲在最前排的骑兵试图调转马头，快速撤退，无奈身后道路被后排战马堵死，只能生生看着石球狠狠地砸中自己身边的战友，连人带马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肉泥。　　个别骑术精湛的将领试图指挥战马躲避飞石，无奈道路狭窄，密密麻麻挤满了列队冲锋的骑兵。再神骏的战马，再精湛的骑术，在枪林弹雨的狂暴倾泻下，也无躲避的可能。　　铺天盖地的石球倾泻下来，冲锋的骑兵躲闪不及、避无可避，只能在绝望的惨叫声中，被砸成肉团。人和马的内脏混成一团，鲜血将地面染成惨不忍睹的猩红色。　　……　　这哪里是缓坡，分明是死神的屠宰场。　　李归仁、武令珣近距离感受投石机的威力，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面无人色。　　……　　仿佛雷神动怒，巨石砸入地面的巨响，地动山摇，惊得后方的燕军大阵，牛马嘶鸣，士兵骚动。　　史朝义远眺缓坡，脸色煞白。要不是他提前知道缓坡是杀戮场，现在被砸成肉泥的，恐怕就是他的嫡系部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