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麓拒绝了宋泽岳送她回家的请求。 很决绝。 走到地铁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宋泽岳，见这位老同学的人影被茫茫人海淹没到无影无踪，就像他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尹麓知道，自己接下来面对的是一条很艰难的道路。 她相信自己没错，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不应该承受这种委屈。 但她也知道宋泽岳说的没错。 一个品牌就算遭到重创，最多不过是放弃这个牌子，之后照样能用同样的方法卷土重来，只是损失大一点。 但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如果遭受失败，自己的事业倒了，想要重头再来……那可太难了。 宋泽岳的话半真半假，但不可否认，讲和对尹麓来说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她垂头走入地铁，看着一群低头玩手机的芸芸众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也许她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品牌存在问题的人，但大家都很聪明地明哲保身。 是啊，这个世界上比我聪明的人比比皆是，我都能发现的事情，别人凭什么就发现不了？ 羊城的地铁每天都人满为患，尹麓小心地抓着栏杆，额头在栏杆上有节奏的轻轻碰撞，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莽撞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边几个年轻女人的窃窃私语。 “你看看，我之前看的那个美妆博主败诉了！” “是嘛，前几天那个视频我也看了，枉我这么相信她哎，之前把给我女儿买的宝宝霜都扔掉了！真该让她赔！” “哎，现在这些博主真是一知半解就喜欢胡说，还好我没有听她的！我儿子本来有湿疹，用了她说有问题的宝宝霜之后脸上一下就好多了，这种人真是该狠狠打击。” 尹麓苦笑着拉好口罩，顺手掏出手机翻了翻那家公司的短视频号。 半小时前，他们刚刚更新了一个视频，非常兴奋地介绍了一审获胜的情况。 短视频封面上豪气地写下“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几个大字，视频内容则是发布了最新的检测结果和一审胜诉书。 他们很明显买了热度和很专业的水军，评论最热门的都对尹麓口诛笔伐，说尹麓为了流量连脸都不要了，这样的人应该吃枪子，应该下地狱。 其他人很明显被热评带了风向，不少人现身说法喷自己遇上的美妆博主，大骂这些美妆博主没一个好东西。 “现在美妆博主为了流量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让他们搞得我们什么都不敢买了。” “就是，那个博主我看过，她自己也接广告，这背后的猫腻多着呢！” “哈哈，我之前囤了不少，看了之前那个视频差点扔了，还好没扔啊，宝宝一直用的挺好的。” “敏感肌也能用吗？我是个三百个月的宝宝！” 尹麓看着茫茫多的评论，又退回去看了看封面被标红加大宛如泼油漆一般的“正义”二字，突然感觉一股难言的荒谬从脚底直冲脑门。 这几年随着人们对“美”的要求不断提升，护肤品这块蛋糕越做越大，可作为从业者，尹麓知道这其中相当大多数的一部分人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不断攫取高额的利润，割韭菜就算了，他们使用的“科技”算是把韭菜的根都挖了，至于出现问题…… 赚够了换一个马甲还能继续骗，同样的骗术经久不息，不懂行的人永远占绝大多数，在爆炸式的营销面前，她们很容易就掏出手中的钞票。 正义只会迟到…… 这几个字深深刺痛了尹麓的自尊。 一个频频添加激素的品牌居然敢自称正义，这是怎样的脸皮？ 刚才一度有点灰心丧气的尹麓腾地一下上头，直接掏出手机，打开了自己的视频网站账号，飞快地发了一条动态。 “大家好，我是野生九色鹿。”尹麓静心做的美甲在屏幕上轻轻敲击，“可能大家都知道，今天上午刚刚结束的一审我已经败诉，之前那条短视频很快应该会被屏蔽。 我接受判决结果，但我绝不会求和，之前的一切信息都可以从权威网站上查询，如果有一天我的账号也不见了，我也愿意接受后果，起码我问心无愧。” 尹麓看着这个已经有五万粉丝的账号，鼻子又有些发酸。 她想起之前的无数个日夜，自己找素材、写文案、剪视频，坚信自己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视频号被封掉，自己又该做什么呢？ 沉思间，动态已经收到了好几条回复。 尹麓评论，果不其然看到好多人在嘲讽自己。 “戏精博主又来带节奏，败诉了还敢嘴硬。” “之前接广告的时候什么样自己忘了吗？现在被打了又来博同情，等过几天喜提C站C位的时候对着镜头哭点什么想好了吗？” “博主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你能给大家磕个头吗？doe” “博主别解释了，赶紧找个厂吧，我们这六十一天包吃住，再不来没” 尹麓看着不断更新的评论哭笑不得。 她热爱这个事业的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有很多人在支持自己，这么多人的群嘲还是第一次，这其中肯定有水军在煽风点火，但不得不承认，除非自己二审的官司打赢，否则自己确实是失去了自己的基本盘，这一年多以来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翻了好久，尹麓终于翻到了一条友善的评论。 留言的人叫“小美”，她淡定地表示其实业内人士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大家不肯说就是了，博主敢站出来揭露这件事可谓是十足的勇气了，她表示支持，也请博主一定要小心。 尹麓眼泪都快留下来了，她擦了擦眼角，喃喃自语地说了声谢谢，又默默举起手机送给自己一张自拍。 今天真倒霉，不过人在最倒霉日子之后就会触底反弹，我坚信这一点。 尹麓编辑好了文字，发送了自拍，又开始不断点着刷新，看看网友还有什么奇葩的花活来骂自己，可还没等网友发来评论，她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胳膊，随即就是一个女生惊奇的声音： “你是野生九色鹿？” 尹麓身子一歪，在三次元世界听见有人喊自己网名确实是有点不适应。 她咧了咧嘴，笑道；“是，你好。” 眼前的女人跟尹麓大约一般年纪，一头咖啡色的波浪卷披肩发，穿一件雪白宽松的短袖开肩衫，时尚靓丽的气质扑面而来。 她晃了晃手上的手机，露出几颗雪亮的白牙，又把拳头用力捏紧： “我是小美，哇，我是你的粉丝呀，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我看了你的报道了，我也是做护肤品的，知道你是对的，加油，别管这些人，等过几天他们就消停了，实在不行再开一个号，我超喜欢你的视频。” 被众人唾骂的时候还有人能表达对自己的支持，这实在是一件让人非常开心的事情。 尹麓抓着手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小美的热情，也只能笨拙地点点头，自嘲道： “要是没有被叔叔关了，我肯定继续做，不过……” 尹麓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地铁车窗。 黑洞洞的窗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她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像个幽灵在黑洞洞的世界里飘来飘去，特别无力。 “如果二审也败了，我不知道要赔多少钱，这几年还真是没有攒下钱，我说不定得找个厂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做视频了。” 尹麓是半开玩笑，可小美却眼前一亮： “找厂？我可以啊！我自己就是做产品的，我非常相信你的水平！” “你跟他们打官司，就算打赢了他们不就是换个牌子的事情，不如咱们合作，把他们的市场份额都抢走，让这些没良心的牌子通通倒闭！” 尹麓心里一热。 她大学学的就是化妆品设计，只是因为毕业之后总是找不到跟自己思路相同的公司才选择自己做美妆博主。 可是…… 喂，哪有从地铁上招聘的啊！ 小美虽然穿着时髦，可一身的衣服明显是百亿补贴风格，手机看起来最少也用了三四年。 这样的人招聘自己，尹麓多少心里有点警惕。 “您是人事？” “不，公司是我的。”小美诚恳地道，“我们需要专业的化妆品设计师，我经常看您的视频，不过您的人气太高了，我也不敢邀请您出山。” 尹麓：…… 我那人气也高吗，这妹子是在阴阳我吧？ 她干咳一声，心道这件事也太荒谬了，哪有公司的老板在地铁上招员工？还是招技术？ 这真是HR辞职不干人事啊。 不过人家好歹是自己的粉丝，尹麓也不想直接拒绝。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好，你要是相信我，咱们就试试，不过我要先说好，如果我去，设计和运营都要按照我的思路。” 小美怔了怔，随即歪头一笑，缓缓伸出手掌： “我说了，我是你的粉丝，这点事情肯定没问题。” 啊，这都可以？ 尹麓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今天的遭遇让她人都傻了，可偏偏又是在这种绝望时刻，居然有陌生人在地铁上向自己伸出橄榄枝，给自己一个走出困境的机会。 她…… 她不会是馋本姑娘的腰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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