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寒,这是燕絮在皇城过的第一个年节,她陪完皇后,回自己的小院,想做盏孔明灯。 心愿是:外祖父身体康健,要是能见一面就更好了。 少女打了个喷嚏,继续用纸糊灯笼,她做的不好看,所以重复了许多遍。 “大小姐,你这样返工,孔明灯是飞不起来的。” 身后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她回眸,看见了坐在窗台上的少年。 慕长玉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燕絮吸了吸被冻得泛红的鼻尖:“你不冷吗?” “冷啊。”他抬起指尖,轻轻晃了晃,刹那间,她脚边的炭盆又燃了起来,火光摇曳。 燕絮顺便暖了暖手,低头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慕长玉弯唇:“今天过年,我心情好,来圆你的心愿。” 少年话落,身影已瞬移到她面前:“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额心,叮嘱道:“入梦后,好好和他告个别吧。” 燕絮有一刹失去意识,等她再睁开眼,周围的灯光泛黄,她还嗅到了点点药味。 在这布满迟暮之气的梦境中,她看到了边关的营帐,也看了营帐里挑灯夜读的老者。 那是她戎马一生的外祖父。 外祖父满头青丝尽白,眉眼间的皱纹是他保家卫国留下的勋章,他轻轻咳嗽着,似乎因为病痛难忍,手中的笔却不停,写着《作战方略》。 他还有好多抱负,还有满腔热血,却败给了时间。 燕絮轻轻唤了一声。 老者在冒着热气的汤药后抬头,混浊的眼珠又亮了亮: “是我的絮絮回来了吗?” 这世间,有人叫她阿絮,有人叫她絮儿,只有外祖父会亲切地,不厌其烦地喊她絮絮。 燕絮红了眼眶,扬起一个笑容:“外公,是我,我很好。” 老者面露欣慰,想说什么,少女的身影却散如薄雾,而他也从梦中惊醒。 营帐清冷,金老将军征战四方,临了却被困在床榻,哪也去不了,他看着外孙女出现过的那个方向,缓缓抬手,又骤然垂落。 寒风卷入营帐,吹灭了那盏摇曳的孤灯。 …… 燕絮睁开眼睛:“外公!” 她脱口而出,回应她的是火盆里噼里啪啦的火星声,她看了眼桌上做不成的孔明灯,低声道: “姬玉殿下,我外祖父他……是不是并非装病,而是真的、真的老了。” 少女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掉在纸糊的灯笼上,她小声道: “这下更飞不起来了。” 慕长玉叹息一声,从她手中接过这盏不堪入目的孔明灯,坐在一旁修补起来。 “人死魂灭,是世间常态。”他的嗓音难得轻柔:“大小姐,你要学着接受离别。” “那你呢,你会死吗?”在燕絮心中,早就视少年为神明。 我也会死。 慕长玉想这样说,可见她通红的眼,他笑道:“让你失望了,我还能苟一苟。” 燕絮不再说话,眸中的光亮慢慢寂灭。 慕长玉忽然明白,亲情对金大小姐有多重要,他好生羡慕。 “你放心……”把灯笼补好后,少年起身道:“不用太久,我会把你在乎的人,都还给你。” 被灭门的金家…… 坠崖的随月生。 甚至枉死的其他人,他会做出他的抉择,让一切重启。 只要复原溯洄镜,他就会义无反顾踏上自己给自己选的结局。 慕长玉拢上兜帽,转身消失在清寒的夜里,燕絮动了动眼睫,看到他修补好的孔明灯,灯笼纸上还画了只小兔子。 小兔子在笑,他在一角写道:希望你也是。 * 孔明灯最后也没有飞上天。 燕絮拿来珍藏了,或许是这样,让她开心的愿望没有实现,反而更糟糕。 继失去外公后,燕絮又失去了两个人,一个是阿姚,一个是金弘文。 阿姚是为了护着她表兄而死的,而她表兄锒铛入狱,罪名是“通敌叛国”,燕絮不懂,通的什么敌,叛的什么国。 他以为启明帝不会信这样子虚乌有的构陷,但她还是低估了帝王疑心。 去见父皇时,她以燕欢的姿态,启明帝却道:“阿絮,不必求情了。” 他如此薄情,是因为深信那句谶言——得燕欢公主,可得天下。 哪怕在明面上,燕絮顶了姐姐的身份,但在启明帝心里,真正的燕欢已经嫁入金家,还怀了金家的种。 若是以往,他可能不信,但从状元郎家中搜出的书信,确有其事,不得不令他怀疑。 没有人比帝王更看重自己的江山,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 燕絮跪在明晃晃的大殿上,只觉脊背生寒,她不甘心道: “父皇,一点也不顾念母后吗?” 是金家扶稳了启明帝的帝王路,是那个红衣猎猎的少女甘愿嫁给当时并非首选的皇子,孤注一掷,换来今日。 启明帝却比想象中薄情。 “你的意思是,朕能有天下,是靠一个女子吗?” 燕絮没有再说话,她起身离开,想去大理寺看一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表兄,想去乱坟岗,找回被一卷草席丢在那的阿姚。 听说,阿姚黑衣夜行,强闯牢狱,想带走表兄,却被乱箭射死。 她那样的姑娘,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没有死在沙场,反而被自己人万箭穿心。 燕絮后悔了。 她当初就应该强硬一点,把阿姚留在皇宫,而非让她跟着燕欢回边关。 今日种种,皆因互换身份。 姐姐燕欢以为算无遗策,逃出了牢笼,却不知命运弄人,每一步都有代价。 大理寺狱光线黯淡,布满血腥味。 昔日意气风发,红袍游街的状元郎,因莫须有的罪名沦为阶下囚,他衣衫褴褛,脸上布满血痕。 “别让他咽气。” 慕容宁随意地坐在太师椅上,双腿交叠,残忍笑道:“要等他的妻子过来,看看他如今的模样。” 这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男人,哪里配的上他的阿絮。 慕容宁指尖轻点椅子扶手,耐心等着早已嫁为人妇的女子过来,向他求饶,服软,认错。 墙壁上烛火晃如鬼影,天色全黑时,他如愿见到了心上人。 当初的少女已经盘了妇人的发髻,穿着一身素若梨花的白衣,若仔细看,能发现她小腹微隆。 燕欢的神情没什么波澜。 她曾以为的保命符,如今却成了她和丈夫乃至金家的催命符。 是她愚蠢,以为能逃脱那个预言,以为父皇只在意明面上的结果,却忽略了帝王疑心。 疑心可以大到连亲外孙都不放过。 燕欢看了眼放在慕容宁手边的酒水,轻声道:“是堕l胎药,对吗?” 慕容宁眉梢轻挑:“阿絮还是这么聪明,你听话,拿掉那个孽种,我们从头来过。” 燕欢笑了,眼神却冰冷:“王爷,你到底是想要我?还是以我为借口想要天下?” 慕容宁双手交握,道:“本王都想要。” 燕欢垂眼:“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弘文?” 慕容宁摇头:“是你父皇不肯放过他。” 燕欢道:“我明白了。” 她取下腕间本不该属于她的鸡血藤手镯,放在那杯堕胎酒旁边,道:“王爷曾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那么今夜,求你让我和夫君最后单独相处半个时辰。” 慕容宁抬手:“带她去。” 燕欢最后回眸看了一眼这个俊美的男子,多可笑啊,连救他的到底是哪个都认不出来。 幸好,他没缠上阿絮。 燕欢唇边划过释然的笑,她想告诉妹妹,姐姐这一生和命运抗争了大半辈子,还是输了,但希望你能赢。 燕欢来到密不透风的牢房,身后沉重的铁锁落下,她在一堆染血的稻草中扶起了自己的夫君。 那样清高孤傲的一个人,被诬陷,被折磨得毫无尊严。 燕欢落泪道:“是我害了你。” “当初那杯酒水里下了催l情药,所以你才会碰我。” 金弘文是何其自傲一个人,既毁了姑娘家清白,就会负责到底。 他是一个极好的人。 除去利用,燕欢是真的喜欢他,想和他白头到老。 “看来,我们还是有缘无分。” 燕欢咬破齿中藏的毒,她捧起夫君的脸,那高高在上的状元郎被拔了舌头,挖了眼珠,生不如死。 而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是送他一个痛快,让他能干干净净走完这一生。 “忘了告诉你,太医说,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若无意外,他会像你一样,正直,清澈,风骨不屈。” 金弘文的气息渐渐微弱。 燕欢吻了吻他:“我们一家人,黄泉再聚。你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燕欢哭笑着,取出了藏在袖中的火折子,她轻轻一吹,用星火点燃了稻草,而后一手护着腹部,一手抱着夫君,葬身火海。 哪怕是死,她也宁愿化为灰烬,随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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