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结束那日,金弘文幸不辱命,被点为新科状元,成了宁京炙手可热的新贵。 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大臣几乎要踏破状元府的门槛,于是他搬出了绝佳挡箭牌—— “多谢各位大人厚爱,只是我与表妹燕絮,青梅竹马,早有盟约。” “此生不会再娶旁人。” 一些大臣还不死心,委婉提出让家中庶女做妾的意思。 金弘文清俊的面容敛了笑意,透出骨子里的高傲:“纳妾一说,既是对发妻的轻慢,也是对其他女子的不尊重。” 三妻四妾的大臣:“……” 最后,还是金弘文在金銮殿上,主动拒绝入职翰林院,反而向启明帝请缨,要回边关做个七品县令,当百姓的父母官。 众大臣无不惋惜,好好一个状元郎……放着锦绣前程不要,偏去荒凉之地。 他们想嫁女的心思也歇了。 临行前,金弘文进宫探病,见了一下皇后,姑母和记忆里判若两人,她端庄,温柔,哪里都好,却不再是马背上那个飒爽的女子。 “弘文,你走过来一些,让我仔细瞧瞧你。”皇后招手,眼含期待。 穿着绯色官袍的状元郎撩开衣袍,跪在皇后榻前,脊背挺直,道:“姑母,您不怪我吗?” 为了稳固金家的势力,他应该留在朝堂,有一番建树。 皇后温柔地摇摇头:“你有你的难处。身居高位难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如暂避锋芒,免得旁人说你是靠着我这个姑母上位,平白埋没了你满腔的学识。” 金弘文笑道:“姑母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我做何抉择,都护着我。”年幼时,他喜文不喜武,没少挨亲爹的打,都是姑母拦下的。 皇后微笑:“你先起来。” 金弘文依言,拱手道:“姑母放心,爹和爷爷都好,您也要快点好起来。” 皇后压抑着轻咳,朝侍奉在一旁的宫女道:“去请公主过来。” 她吩咐完,看向外甥,越看越满意:“弘文,这次回去,带絮儿一起走吧。” “我亏欠她太多,不忍看着她在这座宫城里失去自由。” 金弘文低声应下:“好。” 未过多时,宫女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盛装打扮的少女,金弘文竟有点认不出了。 当初的野丫头好像变了个样子。 燕絮走上前,循规蹈矩地行了一个礼,金弘文忍着笑,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装得累不累?” 燕絮垂眼:“滚。” 金弘文捂唇,头顶黑色的帽翅轻晃,皇后叫他们过去,拉起燕絮的手,放到外甥手里:“愿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皇后的眼中隐约有水光。 燕絮忍着没有抽回手,等离开这座宫殿,才朝走在前面的表兄喊道:“金弘文,你答应的那么爽快,不会要假戏真做吧?” “有何不可?”状元郎回眸,衣袍漾在秋夜的晚风里,嗓音清澈:“我无心情爱,娶谁都一样。” 燕絮:“……” 行叭,你学问高听你的。 她需要借他出牢笼,也不必管那么多。 燕絮回到自己的寝殿,坐在桌前,转了转笔,连夜写离别信。 给堂王兄燕策的。 给姐姐燕欢的。 还有给姬玉殿下的。 至于长玉公子,江湖之大,恐怕无缘再见咯。 回边关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燕絮特意抽出时间去见这些人。 哪知到堂王兄府上时,他的伴读说,殿下不见客。燕絮愣道:“你看看清楚我是谁?” 我是你家殿下要好的“狐朋狗友”,他不会不见我。 伴读油盐不进,燕絮只好以理服人,反正她都要走了,就不装病美人了。 甩掉伴读后,她一路找到堂王兄的房间,轻轻敲门,里面还亮着烛火,堂王兄显然是一宿未眠。 她叫他的名字。 燕策就靠坐在门边,衣袍微乱,发丝披散,脚边堆满了空酒坛。 他只是羡慕金弘文,明明都是兄长,一表一堂,却是天壤之别。 最终,燕絮没能敲开那扇门,燕策饮下最后一口苦涩的酒水,眸光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世俗不容,那就改变世俗。 这世上他想要的,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弄到手,玩弄权术也好,算计人心也罢,他会一点、一点,往上爬。 * 燕絮又去了冷宫。 她用银钱打点宫人,想让质子殿下未来的日子好过些。 虽然姬玉殿下可能并不需要,但这也是她的一点心意,她穿过庭院走进室内,那昼伏夜出的少年难得没有在睡觉。 他就坐在窗边,修长的指尖打磨着不知从哪弄来的金和玉,大概是想做个金镶玉的物件。 燕絮瞧了一会,还真别说,他雕刻得有模有样,挺有手艺人的天赋。 “殿下专门学过?”她问。 慕长玉吹了吹指尖的玉屑,漫不经心道:“刻着玩的。” 他眉眼轻抬,唇边的笑泛着冷:“在这世上,乐子是自己找的。” “死也是。”他垂眼,继续刻。 燕絮总是不太明白他。 她把告别信往他那边推了推:“我要走了,希望你一切顺遂。” 少年连眼都没抬:“你走不了。” 燕絮疑惑:“为什么?” 那向来清冷的人朝她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因为你心软。” 他的大小姐,总是学不乖。 …… 临行前夜,燕絮收到了燕欢的邀约,说是最后再叙叙姐妹情。 这正和燕絮之意,她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燕欢的寝宫,一进门就嗅到股平日里没有的异香。 燕絮捂着口鼻,放下灯笼,隐约能看见屏风后那道纤弱的身影,还能听到她的低泣声。 “姐姐,你不高兴吗?” 燕絮走过去,却见燕欢回眸,红了一双眼,她突然起身,跪在自己妹妹身前,扯着她的衣袖道:“阿絮,求求你。” “求你,让我出去见见外祖父。” 高高在上的公主第一次如此卑微,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絮,我生来就在这座宫城里,根本见不到边关的月,塞外的雪……” 她祈求道:“就这一回,我看过山河就会回来,我保证,一年都不到,你和我换换,好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绝望到骨子里。 燕絮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其实是不愿意的,但一想到姐姐一辈子都会困在这里,还是心软道:“就一年为期。” “一年后,要换回来。” 燕欢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阿絮。” 燕絮叹息一声,她觉得有些口渴,想要饮桌上的酒水,却被燕欢拦下:“天凉了,我让人温壶酒再给你喝。” 燕絮点头,却也留了个心眼。 次日,她和燕欢换了衣衫,挽了各自常用的发髻,连贴身的首饰都换了,燕欢褪下腕间的银镯,换上了燕絮用鸡血藤做的木镯子。 燕絮有些不舍,道:“这玩意不值钱,却是别人送我的,姐姐别弄丢了。” 燕欢抱了抱她:“你放心,你的东西和你的身份,一年后我都会物归原主。” 燕絮不再多言:“一路平安。”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未来会为这份心软付出代价。 * 半年后,边关传来喜讯。 表兄金弘文和燕欢成婚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只是借用她的身份,会换回来的姐姐,眨眼就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燕絮倒不是在意金弘文。 她在意的是自由。 她想和燕欢换回来,但姐姐和表兄已有了夫妻之实,她做不回那个被奉为吉星,应该是完璧之身的公主了。 燕欢在来信中告诉她:因为那一句:“得燕欢公主,可得天下”,她谁也不能嫁,只能在皇城孤独终老。 启明帝是多疑的人,不可能把身负预言的公主嫁出去,他要他的江山稳固,他的公主也只能待在他打造的金丝牢笼里。 永远是燕家的人,永远是燕家的天下。 ——燕欢很早就看清了自己的命运。 于是,为了反抗这既定的命运,她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人。 先是妹妹,再是表兄。 她利用燕絮的心软,提出换身份,假如她不肯换,那燕欢就会劝她喝桌上的酒水,酒水本无毒,但和那股奇异的熏香结合,能让人昏睡半年。 而半年,足够她拿下表兄。 为了出皇城,她故意在燕絮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给她温暖,教她琴棋书画,看似在帮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公主,实则是不动声色地把妹妹改造成自己的模样。 为了让两个人越来越像,燕欢给她的盐渍青梅里也下了毒,那毒不致命,但能让人体质变差,慢慢地无法再习武。 燕絮后知后觉,若非姬玉殿下给她的那些荔枝,解了毒性,她早就使不出武艺了。 信的末尾,燕欢说:“阿絮,姐姐给过你机会,那些山匪是我花钱雇的,我让他们拦住你,不要进皇城,可你还是来了。” 你来了,我又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在江湖中自由惯了的雨燕,哪里会懂一只金丝雀想要逃出牢笼的决心。 燕絮拽紧信纸,一切都晚了。 燕欢最后说:阿絮,你要做小姨了,我对不起你,但我不后悔。 她敢写信告知她真相,就是笃定了启明帝要脸面,就算燕絮揭穿一切,父皇也不会再把二人换回来。 因为帝王家,不可能出现一个还未成亲,就婚前失贞的公主。 皇家的颜面重过一切。 事已至此,她和她,只能互换位置,扮演该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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