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响剑阁上的金铃。 可惜慕长玉没有回头,少年至死也不知道清高如谢氏,曾有人为他开了一扇窗。 还是他那个永远站在太阳底下,恍若神明的圣婴弟弟,他曾经最讨厌的人。 世人都说,谢惊尘是天山雪,而他慕长玉,连一抔黄土都不如,他们是白与黑,一个至纯至净,一个至邪至魔。 “小稚,合拢窗户吧。” 轮椅上雪肤白发的少年看向小童:“局势已定,兄长会平安。” 小童依言,从窗台上跃下来,推着轮椅道:“少主,你是说玄剑宗的随也会救你哥哥?” “不是随姑娘。”谢惊尘莞尔一笑:“是为兄长结出守护印的那个姑娘。” 小稚皱眉:“为何是她?” 一个修为低下的漂亮女子罢了,哪里能抵千军万马。 谢惊尘道:“你看她平平无奇,可我觉得,哥哥的糖葫芦出现了。” 小稚不懂:“少主你在说什么?” 谢惊尘垂眼,他这一生少有喜欢的事物,糖葫芦算一个,想来对哥哥而言,也是如此吧。 人生悲苦,能遇一点甜已是难得。 少年忽然抬袖,对身后小童道:“你先退下吧。” 小稚很听话,不问缘由,顺着楼梯走下去,这孩子敬他,就像他敬兄长一般。 “父亲,还要再躲吗?” 谢惊尘骤然回眸,看向浅碧色的纱帘后,淡声道:“既隐匿在此,为何不给兄长开门?” 他苍白的指尖握紧轮椅扶手:“爹爹,你明知他在等你。” “那又如何?”谢氏家主谢唯走了过来,他身形清癯修长,着金袍玉冠,仙风道骨,尤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嗓音却冷漠凉薄:“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谢惊尘苦笑着摇头:“爹爹,兄长不是你的污点,不是你与魔修女子有过一段情的罪证,你为何要因为天下人而舍弃另一个儿子?” 谢唯眸色微变:“住口!” “灭世之人,我不杀他已是仁慈,何须再怜惜。” 他是谢氏家主,自知中州谢氏的卦象能提前预言,且从未错过。 “惊尘,你是圣婴,应心怀天下,以天下为重。若有朝一日,那竖子要灭世,你要亲手将他斩于剑下。” 谢惊尘口含神谕而生,想要杀任何人都易如反掌。 谢唯轻轻拍了拍轮椅上少年的肩膀:“爹爹教过你,为天下,可杀一人,你记住了吗?” 谢惊尘绝望地闭上眼睛,可是爹爹,你从来没问过我,天下和那一人,在我心中到底孰轻孰重,我又想如何取舍。 他不欲再谈这个沉重的话题,只道:“爹爹,你会后悔吗?” 让兄弟相残,让父子成仇。 谢唯被问得哑口无言。 谢惊尘拂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着轮椅往前走:“父亲,你不愿渡兄长,总有人愿意渡他。” “他不会灭世,不管你信不信。” 但是今日,那扇永不开的剑阁大门,不仅隔绝了慕长玉最后一丝可怜可笑的妄想,也让你失去了另一个儿子。 从今往后,只有父亲,没有爹爹。 * 剑阁之下,又是另一番光景。 有团宠小师妹随也出头,金絮根本不怕,她大放厥词,当着各大宗门英雄豪杰的面,直接贴脸开大。 “抢我是吧?”她捋起袖子口出狂言:“你们以为我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个月,把我当狗一样追。” 真以为我不会反抗吗? “林家少主,”金絮没有废话,直白道:“你背叛我小叔叔金月生的事怎么说?” “若非饮了你配的药,我小叔叔怎会神志不清,提剑弑师?” 少女的声音清亮,像一股山风,吹得人心惶惶,都朝林襄看过来,其中以他妻子随也的目光最为沉重。 “阿也,我……” 林襄正欲解释,其他宗门与他同气连枝,也不信,齐声道:“林少宗主悬壶救世,怎会害人?” 金絮根本不管,继续开大:“随家少主,”她目光转向人群中安静内敛的青年:“玄剑子的死,也有你这个养子一份。” 玄剑子正是金月生的师父,也是随也的父亲,是剑道第一人。 他只有随也一个女儿,还是学的结印防御一道,满身剑术需有人传承,一开始玄剑子收养了随谙,视如亲子。 但一切因为金月生的出现而发生剧变,那少年未出现前,随谙也曾是天之骄子,可天道不公,让他在金月生的光芒下逐渐黯淡。 不仅如此,师父兼养父也好像更喜欢金月生,他疼了多年的小妹妹随也,也更亲近金月生,玄剑宗上上下下都以金月生为荣,而他随谙,怎么能甘心忍耐平庸? 若他做不了第一,就除掉第一。 于是,虞兮辰和林襄暗中商议的诡计里,也有他一份。 随谙藏在幕后,靠着玄剑子对他多年的信任,将千机引下在师父的茶水里,少量多次,慢性毒发。 千机引无色无味,少量的话也不会在皮肤上出现黑色痕迹,但会使修士灵力滞涩,难以运转。 如此一来,大典上金月生被操控着弑师那日,玄剑子就必死无疑,是随谙亲手断了养父的后路,而金月生那一剑,并不足以致命。 玄剑子养了十八年的随谙,才是罪魁祸首,真正的白眼狼。 这一回,金絮的话恍若平地惊雷,众人有些跟不上节奏,和随家少主的大瓜相比,林襄那只能说是区区小瓜。 就连虞兮辰也乐了,摇着折扇笑道:“随谙,你深藏不露啊。”他还以为,随家少主之所以与自己交好,是因为随谙在门派大比上作假的事被自己发现了,不得已才和自己狼狈为奸。 虞兮辰以为随谙作假,没想到他杀人啊。 “笑什么笑?”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得意的虞家少主,只见那猛爆秘辛的少女指向他道: “虞兮辰,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亲手掐死自己的姐姐虞喜君,对外宣传她是爱而不得,得了郁症,一时想不开才上吊自缢的,你以为杀了金月生就没人知道你做的丑事了吗?” 杀嫡姐上位的庶子,还在这乐呵,你跟谁俩呢? 虞兮辰怔在原地,他万万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更没想到这疯女人看似胡说八道,但十句里面有九句是真的,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知道这么多本该埋在地底,藏在阴影里的龌龊事? 虞兮辰本能感到畏惧,顾不上四面八方朝他看来的目光,冷声道:“谢长老,还不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女子禁言吗?” “禁什么言?”金絮指向他身后的卦师:“还有你这个老登,中州谢氏的凑什么热闹。” “一把年纪了,被驱逐出宗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要我说说你怎么丢人现眼的吗?” 谢长老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拱手道:“虞少主,在下先走一步。” 他就是因为女子被驱逐出谢氏的,哪里还敢轻视女子,只能溜之大吉。 何况,他也不会禁言啊。 …… 月色不变,场面一时间极为混乱。 金絮挑拨完,回眸看了一眼伤痕累累的少年:“慕长玉,你信我吗?” 他脸上还有血痕,偏眼角弯弯,眸底像盛了一汪清水:“好。” 我信你,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好。 金絮不再犹豫,趁乱捞起慕长玉的胳膊,架在自己肩头,又从怀中掏出避水符,猛吸一口气,带着他往桥边的护城河下跳。 月色如银,水深不见底。 但这并非找死,而是求生。 她说出那么多人的秘密,若没有后路,又怎会如此莽撞。 谢氏的护城河下,有一座千年古墓,叫星回秘境,原本是设定给男主金月生,让他后期找溯洄镜用的,顺便让他和女主虞归晚培养感情。 谁能料到,如今她这个作者,会带着自己笔下第一反派,一边跳河,一边求生。 刺激。 爆完料就跑更刺激。 这一回真的让她装到了。 金絮看着避水符融化,在水中凝结出透明的圆形水膜,包裹住她和慕长玉,少年似乎很信任她,轻靠在她肩头,闭目养神。 金絮眸光微敛,竖指捏诀,操控着水膜的方向,往水底犹如龙卷风一般的漩涡涌去。 她们咸鱼就是这样,能苟则苟,苟不了就支棱起来,关键时刻绝不拖后腿。 她心里其实也是害怕的,虽然星回秘境的设定很巧妙,只能容纳一男一女入内,旁人无法再撼动半分,但万一秘境之门打不开呢? 那她岂不是很尴尬。 金絮抿着唇,越靠近漩涡中心,水流越急,眼看水膜要被撑破,她忙着甩出第二张避水符时,靠在她肩头的少年动了。 慕长玉睁开眼,一手把她护在身后,一手拔l出长剑,指尖的鲜血顺流到剑上,他以剑为笔,凌空画符,刹那间金色的符印生成,明光四射,劈开了汹涌的水流。 金絮:? 徒手开水路? 这么拽,你不要命了。 “愣着干嘛,走啊。”慕长玉看着眼前出现的墓室甬道,眼神不屑:“区区障眼法,也就能困得住你。” 金絮:“……” 这位拽哥之所以被打,多半是他自找的。她看着他那身黑衣上鞭痕累累,鲜血凝结,没忍住问道:“疼吗?” 慕长玉回眸,唇边挂着凉薄的笑,好像对自己的生死全然无所谓。 “有件事我想想问问大小姐,你到底还知道多少秘密?” 金絮下意识垂眼:“那些是我瞎编的,歪打正着,让他们那群坏人狗咬狗不好吗?” 慕长玉挑眉:“我也不是好东西。” 他等着少女的回应,哪知金絮正色道:“慕长玉,你跟他们不一样。” 少年饶有兴致:“哪里?” 金絮心道:你不装,你纯坏。 在她的书里,第一反派慕长玉,从不遮掩自己做过的坏事,也不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杀了就杀了,坦坦荡荡。 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不会归咎于天命、预言、甚至于原生家庭。 慕长玉那么做,只是因为他想要那么做。 他不需要被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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