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哪里, 船已经载上另一位客人,先行走了。 司危命令:“回来。” 管家:“……” 他在这里守了百余年的河,杀过许多人, 也零星接走过几个人,但所有人一例, 都是规规矩矩坐着绿轿来的,还从来没有谁会抢夺新娘的红轿, 更没有谁会用这种口气同自己说话。 “不像, 这个不像, 杀!”河底藏着的水鬼此时也纷纷探出,他们随浪花飘浮游荡,又嘻嘻地笑着,摩拳擦掌, 准备抢夺片刻后被丢进来的尸体。 管家握紧了手那沾满陈旧血迹的鬼长刀, 目露凶光。 司危道:“不自量。” 他甚至都没有碰自己的剑。片刻后, 随着“扑通”一声, 水妖们果然等来了新的食物,却不是客人, 而是管家,他的脖子被拧出了一种极为诡异的角度,脑袋耷拉着, 胸口则是插着那把鬼刀,锋刃从后背破洞透出, 上完完整整挂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妖心。 这变故使得水妖大为惊恐,他们嘤嘤嘤地尖叫起来, 相互挤成一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司危视线缓缓落在河,又新问了一次:“船呢?” …… 船被凤怀月坐着。 他刚刚发现自己弄丢了小白, 此时深感郁闷,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可是丢在了哪个环节,千丝茧内还是千丝茧,但生病后的脑子又实在不用,如同雾里看花水望月,半天想不真切不说,还始脑仁子疼。 偏偏艄公又要来打岔,他高声喊着:“贵客——” 凤怀月抬起,为已经了岸边,举目却仍是滔滔大江。这一段路途的天是暗的,转弯后两侧再被高耸悬崖一挡,就更如长夜降临。随着艄公一声声的叫喊,崖壁上暗色的草丛竟飞速移动起来,它们像蜘蛛一样在悬崖来回跳跃,在空扯出数条银白色的丝线,成百上千红艳艳的灯笼齐齐被点燃,每个灯笼下,都挂了一条谜。 就像是最盛大的月十五花灯游一般。 船只缓缓驶入灯谜河段。 凤怀月站在船,风吹得满身衣衫如四月杨花飞,卸易容之后,他的眼角不再倒霉兮兮地耷拉,而是微微上挑出一丁点风流俊秀,笑起来理应看极了,也确实看极了,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该笑的场合。他眉微皱,觉得这一幕画熟悉,说不出的熟悉,像是与自己当年某一段极为美的记忆密切相关。 见鬼了,怎么还美。他忧心忡忡地想,难道我和这里的妖王当真有过一段? 随风摇摆的红灯笼,将一张谜扫他脸上。凤怀月抬看了一眼,伸手刚想接,在悬崖高处,却突然发出一声怪叫!于是那些移动的“草丛”们再度行动起来,它们用生有利刃的长爪将银丝纷纷勾回,嘴里也叼上灯笼,左蹦右跳地各自隐回了黑暗。 河新恢复畅通阻,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留下高处的怪声还在回响—— “嘻嘻嘻,新娘子来咯。” “穿新衣,抬红轿。” “吃喜宴,入洞房!” 凤怀月:“……” 艄公抡圆了膀子,将船只划得飞快,荡得桅杆上那些骷髅壳子“哐当”乱响,又行了一阵,他扯着嗓子高喊:“新人——” 凤怀月看向不远处的岸边,那里已经俨然一副要接亲的架势,有喜婆,有轿夫,有宾客,还有跑来跑抢糖吃的小孩,乍一看,确实喜庆,当然了,倘若这些人没有长着与自己大差不差一张脸,就更了。 岸边依旧停着红绿两顶大轿。 “吉日并时良,貌女配才郎。”小娃娃们叫得欢欢喜喜,而凤怀月此时还没搞清楚自己底算是貌女还是才郎,直他看见喜婆抖了一张红艳艳的大盖。 “新人上岸——” 船只稳稳停靠。 凤怀月呼出一口气,抬脚准备跨过船舷,船只却又突然动了一下。 “啊哟!”已经伸出手准备扶他的喜婆扑了个空,差点掉进河,想骂艄公不会船,可一看,艄公不是已经上了岸? “走,走,快点走!”水妖们嘤嘤嘤嘤地哭着,一刻也不敢耽误,才不管船上底有没有客人要上岸,“砰砰”几下用手托住船底,纷纷站了起来,然后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踩着水始往回跑。 速度飞快,急得喜婆与艄公在岸边干跺脚。 “新人,新人怎么跑了啊!” 但新人本人其实也并不想跑的。凤怀月双手紧紧握着船舷,觉得自己身处十八层巨浪之巅,被上下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他也是没想过,船还被扛起跑。后来实在忍不住,将脑袋探出吐了一会,又对下的水妖虚弱哼了声“对不住”,半死不活再抬时,就见船只已经即将抵达来时码。 而在码上,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凤怀月倒吸一口冷气,千算万算也算不对方竟然找了进来。他的第一反应是藏,第二反应是跳江,但船上空空荡荡,河里又黑压压飘满了水妖,实在……眼看岸已经越来越近,凤怀月只有先给自己一把套回了假脸。 “船来了,船来了!”水妖们齐齐刹住脚步,往前一扔,大船“咚”一声新砸回水。 毫防备的凤怀月弯下腰:“咳咳咳咳……” 咳得半死不活之际,前忽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衣摆,他心里暗自叫苦,酝酿了半天情绪,方才抬扯出一个规规矩矩的笑:“瞻明仙主。” 司危居高临下道:“昨晚跑得快。” 凤怀月硬着皮答:“因为急于斩妖。” 司危并未理会他这拙劣的借口,只是坐在椅上,道:“走。” 走,走哪儿?凤怀月糊里糊涂地没明白,但下一刻,大船就“嗖”一下,再度拔河而起! 凤怀月的手指猛然扣紧船舷,欲哭泪地想,又来? 但这回可是因为有司危在船上,水妖们并不如来时那般寻死觅活,而是单肩扛船,另一手当桨,平平稳稳整齐划一地新向着对岸驶,生怕稍有颠簸,就会被暴君拧断脖子。 一路碧波荡漾。 过了一阵,小白偷偷摸摸从司危怀里挤出来,而后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风冲向凤怀月,一扎进那香喷喷的衣襟,只将屁股露在。 凤怀月本地一手托住灵焰,先抬看向对,见司危并没有什么反应,方才悄悄松了口气。失而复得,他心里自然高兴,于是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从乾坤袋摸出几粒灵石喂它。 刚刚被迫吞了成百妖魂的小白:“……” 撑的要死。 船上没有艄公,也就没有了方才那一声又一声的“贵客”,水妖是不敢出声的,于是四周就只剩下了风和浪的声响。凤怀月本来就不喜寂静,更别提是这种压抑的寂静,一想三百年前的自己竟时不时就要被这位仙主绑回六合山亲自调|,他简直要毛骨悚然,讲道理,这和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河上泛起红光点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悬崖再度挂起成百灯谜,只不过站在船的人变成了司危,这场景不仅仅凤怀月熟悉,他也熟悉,熟悉已经在枯爪城里回忆了千遍万遍。那一天的月川谷里挂满了红色灯笼,宾客们纷纷扯了灯谜猜,猜有赏,猜不有酒,而已经喝摇摇晃晃的凤怀月,看字谜都是影,哪里还猜得对。 “又错了。”司危说。 凤怀月又气又急,扯着他的发闹:“人人都对,我怎么就不?不行,我也要赏。” 这时的两人,关系其实还不算太密切,至少在凤怀月看来,是不密切的,但他喝醉了,喝醉的人不会管什么仙主不仙主,所该扯的发还是得扯。 司危往后一退:“那想要什么?” 凤怀月站立不稳,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仔细看架上摆着的灵器,想从挑出一个最的。他醉醺醺的,脖颈透出一股粉,微微敞的领口下香软而热,应该也是甜的,于是司危就真的尝了一口。 凤怀月并不知道自己被占了便宜,还在伸手往架子上够。 司危握住他乱抓的手,按在自己身后,下一刻,便俯身噙住了那被美酒浸透的唇。 凤怀月稀里糊涂,就这么被裹着亲了个透,他实在是脑子不清醒,但情|欲诚实得,亲后来,两条胳膊攀住对方的脖颈,轻轻蹭着,像一只晒够了太阳的猫。 余回五雷轰顶地问:“们在干什么!” 司危一把将凤怀月抱着站。 余回回看了眼大敞的门,实在难相信竟然有人这种众目睽睽的环境下……不远处可就是如海人潮,他们随时都有可举着谜来领赏!而且,他看着明显已经喝傻了的凤怀月,伸手一指司危,趁人之醉,这个轻薄狂徒! “阿鸾,我们走!”他一把扯过凤怀月,“离这种人远一点。” 司危靠在架子上,看着那如雪背影走得踉踉跄跄,时不时还要回看,顶着红扑扑一张脸,醉了倒可爱得。 那一天,月川谷里备下的所有奖品,都被心情不错的瞻明仙主大手笔地发了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酒醒后的凤怀月抄起厚厚一叠灯谜仔细检查,看一张,上答案是错的,看十张,还是有八张错。众人当初决定司危来负责花灯节的奖品发放,就是因为他不喜饮酒又长了一张凶脸,看起来公万分,结果呢? 于是气冲冲跑金蝉城告状。 余回看着他巴拉巴拉的嘴,不可避免地想起当日场景,欲言又止,止后还要被凤怀月拉往六合山讨公道,司危倒是脾气地点,差弟子将凤怀月带了自己的珍宝库,随便挑。 那是他在过往的千千万万日,度过最的一个花灯会。 而现在,相同的场景却被搬了这煞气浓厚的千丝茧内。 因为这回船上没有新人,所红灯笼并未被收起,船只缓缓驶入,司危问:“方才是怎么通过的?” 凭脸。凤怀月摸了一把鼻子,敷衍道:“方才我猜对了。” 司危随手扯下一张丢给他:“那就继续猜。” 凤怀月:“……” 这张灯谜其实不难,简单,念念不忘心却碎,谜底就是一个“今”字。他取过空悬着的笔,写出的却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离”! 司危皱眉:“是怎么猜出这个字的?” 凤怀月有理有据:“心既已碎,哪怕是夫妻,最也还是赶紧离。” 这胡编乱造的答案一被递回,意料之换来尖锐的嘲笑,整片灯阵都在左右摇晃着,那些“草丛”也露出森森的牙,原来竟是一群野猴子。但凤怀月要的就是这份乱,因为现在船上的两个人都不像当年的自己,既不当新人,也不当贵客,那即便是猜对了谜题,接下来怕也一样难渡河,肯定还会有别的阻拦,倒不如彻底答错,引对方主动攻击,反眼下有司危在,不用白不用。 野猴子们扯着银绳,在空交织成一张锋利大网,银铃叮叮地兜了下来。 司危在船底一磕剑鞘,长剑霎时如黑龙呼啸而出,盘旋绞住了那张网!野猴子们尖叫连绵,身体被切割成十七八块,血雾噼里啪啦像雨滴般砸落,将拢住大船的结界染成猩红。 悬崖上的怪声尖锐地大叫:“黑衣煞神,黑衣煞神,他来抢新——” 声音戛然而止,也不知是不是被长剑斩了脑袋。 水妖们满身狼狈地淌过血河,将船只哆哆嗦嗦地推向不远处的岸边。 “贵客——” 喜婆大声喊。 经历过方才那场血雨,凤怀月对司危的残暴再度有了新认识,但这份残暴在千丝茧内,却又实在可靠。反对方既然在刚见时没杀自己,就说明不想让自己死,或者说至少不想让自己死在千丝茧内,那么在接下来的路途里,这条大腿千万要抱。 他跟在司危身后下了船。 喜婆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转,不懂这样两副孔,怎么会被对岸放过来。但还没等她口,司危已经坐上了顶红轿,轿夫不满地转过身,道:“红轿是给新人坐的!” 司危视线落在凤怀月胸口:“出来,干活。” 小白涌动两下,坚决不肯出来。凤怀月也后退两步,伸手捂住灵焰,干什么活,它才多大点,糖吃多了都要不消化。 轿夫还在叫嚷:“下来!” 司危挥手一扫,手里已经握了一张新鲜的脸皮。轿夫同他在双喜村的同僚一般满脸血地惨叫出声,岸边准备接亲的其余人也被这血腥变故惊呆在了当场,司危将手里的脸一扔,问:“自己动手,还是本座直接替们拧了脑袋?” 凤怀月:“……” 司危的视线落在喜婆身上:“先来。” 半晌,那名喜婆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硬生生撕下了自己的脸。 凤怀月转闭上眼睛。 身边惨叫声一片,地上落着的脸皮也越来越多,最后,人人都顶着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呜呜咽咽地哭着,司危却道:“顺眼多了,后别再让本座看这种脏东西。” 凤怀月直钻进轿子还在想,我的脸怎么就是脏东西了,这人底是什么阴品味? 这支哭哭啼啼,极端诡异的迎亲队伍,最终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下山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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