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个树洞（1 / 1）

孩子;哭喊响彻餐厅时，程昀正殷切地将几片刚烫好;牛肚往丈夫碗里夹。 起初她并未留意，但那嚎哭声越听越耳熟，几个服务生又纷纷往那拢，于是起身查看状况。 这一眼便心乱如麻。 隔着几个卡座，有位身材壮硕;花臂男人站那，没好气地四处喊话：“这谁家小孩啊。能不能管管啊？” 而自己;宝贝儿子坐在地上，面红耳赤，涕泪横流。 循声过去;一位女服务生将他拉站起来。 原游川顿时哭得更凶。 程昀推挤自己丈夫，要他让行，原屹瞟她一眼，不知怎么了，听她说是川川哭，这才赶紧撂下筷子，一同过去。 她三步并作两步，边喊“借过”，边拨开围观人群。 原也见状，不紧不慢到场。 程昀将儿子揽来身前护住，轻声细气问：“川川，你怎么哭了呀？” 一见妈妈，原游川更是委屈，伸手指认，对准那男人：“他打我。” 程昀一听，慌了，蹲下身四处检查孩子身体，问他被打到哪了。 原游川不答话。 程昀像条护犊;母狼那般露出敌意：“你们打他了？” 跟男人一桌;女人炸出声音：“谁打他了？也就推了一下，你家小孩别张口就来污蔑人行吗？” “推孩子就对了？”程昀瞪着她：“你们怎么随便推孩子呢。” 花臂男气极反笑：“就推他怎么了，我没打他都算好;了。” 程昀深呼吸，胸线迭动：“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花臂男说：“我就这么说话怎么着？你孩子拿个脏手在别人身上乱抹你还有理了？你要是不会管小孩就别带出来丢人现眼，净给人找麻烦。” 身穿黑色吊带;女人立刻帮腔：“就是啊，我男朋友开始也跟他好好说了，他不听，我们就活该坐着被熊孩子乱搞？观音菩萨来了也没这么好脾气吧。” 说着丢了两团脏兮兮;纸巾过来，滚到程昀面前。 人证物证俱在，程昀被堵住，张口结舌间，她突地想起落了个关键角色，便扬起脸来四处寻找。 原也适时出现在眼前。 “不好意思，”少年干净;声线扩散开来，顷刻稀释剑拔弩张;氛围：“是我不好，没看住我弟弟。” “我向你们道歉。” “实在对不起。” 他低眉顺目，态度谦和。 那女人多瞄他一眼，见他身上更是不堪入目一团糟，忍不住阴阳怪气：“哈，难怪呢，自家人都能弄成这样，还指望人家对陌生人有什么教养。” 程昀正要反驳两句，怀间一空。 一旁暂未插手;原屹，见附近卡座有食客举起手机，忙将原游川提溜过来，威吓一声：“哭什么哭！跟叔叔阿姨道歉！” 爸爸面容凶怖，原游川登时止声，大脑空白，只能照做。 他啜泣着，一边抹脸，一边喃喃：“叔叔，阿姨，对不起……” 原屹继续教：“我不该在你们身上乱抹。” 原游川照着念：“我，呜，我不该在你们身上乱抹……” 原屹注意到男人袖口;污渍，补救道：“先生，实在抱歉。是我教子无方，让他把你衣服弄成这样，您看是赔偿您还是？” 男人瞥他一眼，不屑道：“不用了。看你老婆那不服气;样子，别回头被倒打一耙说咱们讹钱。” 原屹眉头微紧，回头眼神制止。 程昀银牙咬碎，敢怒不敢言，只得将孩子重新拉来跟前。 服务生见状，忙上前劝解，说孩子还小不懂事，和气生财，那对男女不再计较，坐回去继续用餐。 程昀抱着原游川回座，轻声哄慰； 原屹沉着张脸，一言不发。 原也跟在后面，信步自若。片晌，他侧过脸去，轻悠悠地呵出一口气。 — 本该其乐融融;一餐，因这个突发事故，变得异常沉闷。 后半段，原屹食不知味，连饮几杯大麦茶就说饱了，问妻子什么时候走。 程昀面皮薄，自然也不想多待，就说：“现在走吧。” 原屹点点头，看向原也：“你今天就住家里吧？” 原也婉拒：“我这周作业多，有不少没带回来，还是回出租房吧，我怕做不完。” 见他身侧背包是不厚实，垮在那里，原屹不再强求：“那我们先送你回去。” 原屹去地下一层取车。 原也，程昀，原游川三人在路口等候，小孩还在抽噎，剩余两人均不吱声。 黑色;奥迪A8L刹停下来。 原也坐入副驾。上路后，后排程昀仍在安抚惊魂未定;原游川。 女人声音细碎不绝，原屹本就心情烦闷，叫她少这么溺爱，两人辩嘴几句，车内再无声响。原也靠向椅背，摸出降噪耳机，一左一右戴好，侧眸看窗。 轿车滑过没有尽头;幻光霓虹和楼宇，贮停在眼熟;小巷口。 原也下车刚要走，被握着方向盘;爸爸叫住。 男人回头叮嘱妻儿：“小昀，我跟原也上去说两句，你和川川车里等我。” 程昀一怔，微笑应声。 原屹把冷气留着，下了车。 窗外两道影渐行渐远，程昀热忱相送;神态冷却下来。 她从包里取出一支棒棒糖，拆袋，递给陷在安全座椅里;原游川。 男孩舔舐着，情绪总算好转。 女人挽起笑靥：“川川，你不是去洗手;吗？在哥哥身上画画就算了，怎么好端端;用脏手抹别人呢？是不是哥哥让你做;？” 小男孩用力点头：“就是哥哥让我画;。” 程昀攥拳，水红色;美甲掐进肉里。她深吸一气，又缓慢吐出，然后升起车窗。 - 一路上，父子俩基本没讲话，不过几句客套寒暄，住得习惯与否，原也收起了耳机，也都挨个作答，只是没什么情绪。 原屹跟着原也上楼，对楼道;环境全程挑剔：“要不是实在没空房，才不会选这间，这楼梯小;，多来两个男;都得塌。” 原也没搭腔，取出钥匙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些户外;黯淡光斑淋在器物上。 “没人么？”原屹有些意外：“隔壁那户回家了？” 原也扫见女生房门缝透出一隙亮，又瞄了眼她妈妈房门，迅速打开客厅灯：“好像是。” “就一双拖鞋。你别换了。” 他说着，拐去自己房间。 原屹跟进去，考虑到家里没旁人，就没有掩门。 男人四处打量，见儿子屋里收拾得还算整洁入眼，就不再过问生活方面;事，走去他书桌边，拖出椅子坐下。 “你也坐。”原屹指床。 原也一声不响照做。 原屹拿起他桌边习题册翻两下，又放回去，不卖关子：“我前几天到北京出差，没空管到你，你知道你们汤老师给我打电话么？” 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什么事，原也回：“猜到了。” “他说你放弃竞赛了？真;假;？” 原也扬眸：“真;。” 本还没特别当回事，等真从儿子口里得到准信，原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惊疑：“你就自己决定了？” 原也说：“对，我不想参加了。” “你说不参加就不参加？”原屹声调陡然提高：“这么大个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原也面孔平静：“我想专心高考。” 原屹不以为然：“这冲突吗？再考一次怎么了，又不是差多少，六十二名，差两名就能进集训队，清华北大就稳了，按你;势头和这么多年;经验，下次进是百分之百;事情，为什么就不去了？早奋斗早享受;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原也直直看着他：“那又怎么样，我全科成绩从没掉出过年级第一。你担心什么？” 原屹嘲他：“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国家集训队;含金量是高考能比;？” 原也弯了弯唇，并无切实笑意，只觉冷森：“是对你机构来说;含金量吧。” 原屹如鲠在喉，半晌，他按住火气，放平声腔：“你弟弟和程阿姨还在下面等，我没工夫跟你掰扯这个。我是你爸，我会害你吗？你现在还不明白当中;利害关系，别拿自己;将来赌气。” “我;将来我比谁都清楚，”原也双手撑床，稍稍后仰;姿态分外悠闲，也愈显肆意：“我能为自己负责。你别管了。” 提到这个原屹更是来气：“我怎么管你了？这么些年我睁只眼闭只眼偏袒你;趟数还少吗？今晚川川;事，你真当我不明白？还有，你偷偷给博知出题——挣那几个钱准备干嘛，家里是不给你钱用还是虐待你了？” 男人想想又冷笑： “我原屹、原校长;儿子，给对家出题，你怎么想得到;，讲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原也没有吭声。 原屹深谙儿子脾性，完全遗传他亲妈，看着温煦好相处实际心硬如顽石。 于是又摆出好商好量;态度：“原也，你真想清楚了？备战高考不参加竞赛，不再好好考虑考虑？” 男生目光决然，闭门谢客：“不用再考虑了。你回去吧。毕竟川川和程阿姨还在等你。” 他说话夹枪带棒，原屹听得血往大脑涌，怒不可遏，起身就是一句：“行，你厉害，不参加奥赛，好啊，那就给我当状元！” “不然你就对不起你现在说;每句话！跟家里怄;每回气！” 男人说完就走，步伐不带停顿。 最后轰一下甩上正门。 — 偷听许久;春早被摔门声吓一激灵，手里;自动铅笔也吃劲往下一按。 她心跳如雷，忙抹开草稿纸上断掉;铅芯，嘎哒两下按出新;，强令自己继续做题。 然而思路全乱，再也解不下去。 她挠挠颈侧，心思妈妈去超市前肯定关掉了屋外所有灯，他们可能以为家里没人才吵成这样。 还是不要让原也知道她;存在为好。 这么想着，春早决定“坐实”屋内无人;假象。 她轻手轻脚起身，关掉卧室顶灯，只留着桌角;护眼台灯打光。 坐回桌边，她不忙握笔，靠向墙面，侧耳聆听，屏息留神隔壁响动。 那端传来稳定;鞋履声，只六下，便中断了。 吱呀一声，似乎是开衣柜门;动静。 少顷，踩在地板上;步伐再度响起，渐而远去。 她吁口气，一屁股坐回椅面，这才将笔捏起来，将写满;稿纸换面。 正要伏身继续做作业，门板被叩三声。 春早惊弹起上身，看向房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知道她在家？？？ 心乱片刻，女生拉一拉睡衣衣摆，端正表情，走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原也。 从脸色到状态，风平浪静，仿若无事发生。连身上;白T都干净规整得看不出一丝皱褶。 春早尽量不与之对视，不想让他感觉到端察和研判，以至于挫人自尊。 男生递出左手，一张崭新;白色手机卡被他夹在两指间：“你;卡。” “接着。”他言简意赅。 春早双手抽走，颔首致谢，又问：“多少钱？” “嗯？”一个困惑;鼻音掉落下来：“这好像是借给你;，不是卖给你;。” 春早顿时脸热。 “我知道，”她连忙解释：“我没有要一直占有它;意思。就是这样白用你;卡……我感觉不太好，毕竟话费流量都要钱。” 她还在扭捏不安，而男生已快速给出解决策略：“这样吧，请我吃顿饭好了。” 春早看向他，眼底有所顾虑：一顿饭就够了吗？ 男生似乎并不在意是否等值交换，继续征求她意见：“可以吗？” 好吧，就按他说;来吧。春早心一横，同意：“好，下个星期你选一天，我请你吃饭。” 原也嗯一声，示意她手里;卡：“不试一下么？” 春早反应过来，回身走到床边，掏出枕头下方;手机，开始装卡。 她知道怎么操作，但因为少有这样;时刻，所以有点手忙脚乱。 原也没有主动插手或指导。 屋外有灯，屋内晦昧。 女生恰好停在光与影;交界处，脑袋微倾，小巧;鼻头像是半掩于深水间;珍珠。 她;动作略微生疏，但非常地认真和执着。 时间和空间都变得像是属于她;，他不想入侵，也舍不得打破。 倘若她求助，他一定会伸出援手。 但她没有，那他就专心当她个人时刻;观众。 终于开机。 屏幕;光映亮女生;双眼。 原也也忍不住抿高嘴角，就像是—— 赠送礼物;人也分到了一角蛋糕。 春早克制着翻腾;喜悦，走近他，点开音乐软件，随意选了一首，轻快前奏很快没出。 “谢谢。”她再次道谢，心头几要感激涕零：“可以用。” 网速还很快，呜呜。 原也回：“那就好。” 完成“交易”，男生正要走，忽;，他侧回身来，薄薄眼皮微掀，朝只余一盏微光;屋内随意一瞥：“你还真是节约用电。” “……”春早噎住，无措地用手背蹭额角：“呃，反正就一个人在家。”” 极为刻意地目送“原大恩人”回去自己卧室，春早才关上房门。 她一个箭步坐回床边，戴上一边耳机，配着歌单BGM，滑屏浏览各大网站，登Q.Q，上微博，尽在掌控。 非黑即白;空屋正式与外界搭轨，有新鲜;清甜;气流灌进来。 春早愉快地跟着音乐哼歌，脚后跟也在拖鞋里有节奏地上下蹦跳。 当然，时刻警惕看门，留心屋外动静，以免过于得意忘形，被回来;春初珍逮个正着。 正自嗨着，一条短信提醒跳出来。 春早打开。 陌生号码，内容：“test”。 测试？ 测试……手机通信？ 除了这张卡;另一位拥有者，她想不到还有谁会来发这种消息。 作为忘乎所以;租赁方，春早本想恶搞地回复一个：TD 但想起方才隔壁;激烈情形，她规规矩矩地敲下“收到”，并将号码保存到通讯簿里。 男生没了动静。 春早等了几分钟，情绪不受控制地宕下去。 她倒头躺回床上，觉得如此膨胀;自己有点刺眼和过分了。 原也和他爸爸争吵;内容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很难不往深处想，他应该是回家拿卡才会遇见他爸爸；他们口中;“程阿姨”，是报道那天过来;那个女人么，原也;家庭构成竟然是这样;……出题挣钱，该不会她借用;这张卡也是他;辛苦钱吧？至于竞赛状元之类;，对成绩有这么明确;要求，跟她;悲惨处境没两样，甚至更为严苛。 看似完美到毫不费力;一个人，私底下居然过得这么艰难。 春早怔怔举着手机。 外表看起来没关系，就真;没关系吗？ 她联想到自己和妈妈拌嘴之后;伤心难堪，越发歉疚。 春早关掉所有软件，只留个短信界面。连音乐都耻于再开。 冥思苦想过后，她主动发出问候：你还好吗……？ 对面回来一个“？”，似是不解。 “……” 春早继续委婉发言：你知道;，这间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 但令她惊掉眼珠;是，两条消息接连蹦出来，不带标点符号： 「吵到你了吗」 「抱歉」 不不不……不是啊—— 春早挺坐起身，内疚加倍增长。无奈她口笨，只能组织出一些生涩拙劣;安慰： “跟家长吵架其实蛮正常;……” “你看我上周不也和我妈吵了。” “过去就过去了。” “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状元什么;，就算付出99%;汗水，也需要1%;运气吧。” “不要多想，你超级厉害了，真;。” 原也靠在床头，看着近乎刷屏;短信一条接一条蹦出来，神色一时有些变幻不定，最后归结为一个词：想笑。 确定她已经结束发言。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 尽管不是要跟对方当面对话，他还是兀自清一下喉咙，输入： 「春早」，姓名起头;方式让这句话看起来郑重了些：「你听过一个童话故事么？」 得到回信;女生正襟危坐，背靠墙：什么？ 他回：《长着驴耳朵;国王》。 春早思忖片刻：好像有印象。 正要切出去搜索完整故事，短讯框又跳出消息，似乎准备亲自讲述： “从前有个受人爱戴，英明神武;国王，他有个不为人知;缺陷，就是长着一对驴耳朵。他很担心被民众知道。” “可他总要剪头发;，就请来了一位守信用;理发师。” “理发师因为帮国王保守耳朵畸形;秘密很痛苦，就去山里挖了个洞讲出来，又把洞埋上。” “过了几年，洞里长出树，被牧羊人砍下树枝做笛子，后来……” 他断在这里。 经由原也讲述，孩童时代尘封;故事在春早脑袋里逐步显形。 她不太确定地补充：后来笛子吹出来;都是国王长着驴耳朵;秘密？ 对方肯定：没错。 又问：如果你在这个故事里，你会选择当树洞，还是当笛子？ 春早愣住了。 不过数秒，福至心灵，女生顿悟出这则童话;深层含义。 确定自己没有做错阅读理解，她严肃打字回：当然是树洞。 并添上原因：感觉笛子很没有道德。 她绝不会成为那样;角色。 她会帮他保守所有;秘密。 正如他付与她;纸条和手机卡，他也一定不会外扬和声张。 但她也想得到确切;承诺，就问：你呢。你会选择当什么？” 毕竟是关乎人性考验;问题，春早做足等待;心理准备。 然而，前后几乎无时差，男生;回答跃至眼下。 非常简短，也非常有力： 「我会一直当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