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上笼罩着白蒙蒙的大雾,风雪狂啸怒号,如同喧天的瀑布从头顶倾泻而下。 在暴雪中,只听一声嘶鸣,一匹白马突出浓雾的重重包围,疾风乱雪匆匆划过星日马的身躯,白马如同一把凌厉的长剑穿透过雪雾! “嗷呜——” 狼声由远及近,如隔了层膜发闷。在雪夜中,奎木狼的瞳仁折射着鬼魅一般深邃的绿色,竟然追逐着星日马残留的气息赶来。它们体态轻盈,奔跑起来就像一片飘飞的紫色的雾岚。 狼群快速形成包围圈,领头的奎木狼星官借着风雪掩护,悄无声息绕到星日马左侧,两者在暴雪中并驾齐驱,它开始对星日马展开骚扰。 这时一匹奎木狼从星日马右面的浓雾中扑出来,冷不防咬向星日马的右后腿! 强健的马蹄蹬在狼头上,马尾一甩,受到惊吓的星日马驮着雪人在雪中横冲直撞,硬生生将拦路的奎木狼星官撞开数米。 它背上的雪人在剧烈的颠簸下清醒过来,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 “云生……云生!” 叶长岐在惊惧中喊出良云生的名字,雪人的胸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落下簌簌的冰雪,此前他与司空长卿对视,猝不及防被拉入涡旋,而这时他看见一把剑,将倾剑在黑夜中散发着光芒,似乎在呼唤他归来。 可最后,是去而复返的星日马冲撞了司空长卿,迫使阵修停止了窥探叶长岐的今生。 他的思绪快速回笼,身体伏在马背上,察觉到白马又一次救了他性命。 他们在雪原中越跑越远,雪人叶长岐的身体却逐渐融化,两条腿化成雪水从马背上流淌下去,叶长岐不知道该如何与白马交流,只得伸出逐渐细小的手臂指着虚宿行宫方向。 奎木狼再一次冲马头前冲出来,这一次它咬住了白马的前肢紧紧不放,锋利的冰牙嵌进了马匹的血肉中,星日马发出剧痛的嘶鸣,忍着疼痛,调转马头,朝着虚宿行宫前行。 叶长岐手中没有武器能攻击奎木狼,但他忽然想起来悬清法器中还有一个传音司南,于是取出司南,一手拽着白马的鬃毛,在马背上勾下身,狠狠朝着奎木狼狼眼砸! 奎木狼吃痛,松开狼口,在雪地上翻滚了几转,很快被高速奔跑的星日马甩在了身后。叶长岐正想松一口气,猝不及防背后被一匹冰狼偷袭,他的身体顿时悬挂在马身上,奎木狼咬着叶长岐的一只手臂,下半截身体在雪地上拖行。 … 虚宿行宫中的文星苑上空,传来阵阵剑劈阵法的声音,流光剑砍在透明的阵法上时,四周立即浮现出白色的波纹,路和风咬紧牙关,再一次朝前方刺去。 阵法后是一望无垠的茫茫雪原,只见得一片白雾中,东方天宇逐渐泛白,只要日出,璀璨的光芒将会盈满天地,笼罩雪域的白雾将会系数退去,暖意随之而来,也将会把叶长岐化作的雪人留在遥远的雪域中。 “可恶!”他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阵法。 许无涯取来沾湿的巾布盖在叶长岐的额头上,忽然他嗅到了一股铁锈味,他四处翻找,却摸到叶长岐的衣袖潮湿一片。 许无涯掀开衣袖,一道蜿蜒的血痕顺着手腕流下,叶长岐的右手手臂上出现了一个深可见骨的牙印! “怎么会有野兽咬过的痕迹!”路和风转过头,一眼看见那流着鲜血的牙印。 许无涯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只能暂时止住鲜血,凝重地说:“没有办法,只能等。等师尊将大师兄带回来。” … 司南从叶长岐的掌心脱落,落到雪地上,很快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风雪中。奎木狼紧咬着手臂不松手,他浑身阵痛,另一只手勾着马脖子,整个人悬挂在马身上。 白马四蹄生风,如风似电,所过之处如同风卷残云。就在这时,叶长岐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一条焦黑的冰壑,宽约七米,冰壑深不见底。 原来奎木狼专门将他们逼到冰壑边,试图围堵住星日马! 但白马并没有缓下步伐,恰巧相反,叶长岐察觉到马的四蹄爆发出强劲的力量,风雪如同针刺在他的面颊上,它们逐渐逼近冰壑边,冰雪滑入冰壑,而星日马高高跃起,就如同滑翔一般飞过冰壑,轻轻落在冰原另一端! 咬着叶长岐手臂的奎木狼身体却重重地撞在冰壑边缘,冰狼的身体逐渐四分五裂,滑落进深不见底的冰壑底部。剩下的四匹奎木狼星官停在了冰壑前,目送白马与雪人远去。 在它们的东方,一股暖意扑涌而来,冰狼的四肢开始融化,它们不得不折返,并在途中捡起叶长岐丢失的传音司南,返回天宫院正殿。 叶长岐终于能松一口气,趴回星日马的背上,雪人四肢正在融化,他看向雾气蒙蒙的东方,忍不住想,难道自己就要留在雪原中了吗? … “说完了吗?” 沉剑窥渊的法阵折射着蓝紫色的光芒,无数星宿悬浮在重压空间中,它们上下浮动,因为剑尊身上溢散出的魔气与剑气而摇摆不定。 冰原风雪送来的声音逐渐淹没在雷声中,冷开枢耐着重压前行了一步,在他手中一柄风雪铸成的剑逐渐成形。 “司空长卿,我从没有因为想铸剑而去选择某一个人,”剑尊抬起剑,剑锋却不是对准诧异的司空长卿,而是对准了自己的那只红色的眼睛。 冷开枢知晓,自己因为首徒生出了心魔,可若不是心魔,将倾剑也不会控制被燕似虞召走,叶长岐怀揣着恨意与失望自刎,阴差阳错将剑骨献给了将倾剑,这一切的误会其实都源自心魔。 若不是他生出心魔,将倾剑便不会不服管教。 若不是他生出心魔,燕似虞也不会乘机夺走悬清法器。 若不是…… “我从来不是因为他是剑骨选择他,而是因为他是叶长岐!” 剑尖就这么朝着瞳孔刺了进去,冰雪长剑刺到了体内的心魔身上,如同钉子一般将心魔牢牢钉住,溢散的魔气仿佛退潮一般回到他的体内,冷开枢听见心底深处传来破碎的声音,仿佛一道锁被砸开。 他的一只眼睛流下了血水。 心魔被自己剑意绞杀,冷开枢在沉剑阵中受到的制约也逐渐淡化,他又往前前行了几步,进入天宫院而正殿中。 里面四分五裂的观星仪器没有引起他的兴趣,倒是那张被踩踏的九州沙盘让冷开枢想起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他从记事起便待在这座大殿中,日日观星推演,从未离开。在遥远的过去,阵修弟子们还不能随意出入天宫院正殿,所以冷开枢不吃不喝,只能守着那些冰冷的仪器与九州沙盘。 他能推演未来,性命与九州联系在一起。但他从不知自由是什么,天宫院主人生来只有天宫院这座精美的笼子。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他看见九州生灵、仙门大能、魔域恶鬼,当眼前红尘散去,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群星。 “司空长卿,我曾告诉过你,若你不能直面自己的生死,就不要插手九州纷争。”冷开枢沉声说,“你不在乎性命,将他人视作棋子、玩物,就不要期望得到他人正眼相待、真情流露。你不懂我为何离开,是因为你从不懂人是什么,不懂世人眼中九州是什么。” 人是什么? 是七情六欲、生离死别,是万丈红尘,一脚陷进去,便苦楚一生太短不够彼此携手走完。 九州又是什么? 是江河山川、天地可鉴,仙魔同修、人鬼殊途,不是区区沙盘,世人眼中的九州,还是罗浮秋云、天宫垂星、姑孰行风。 是潭州城中万家灯火,玉台玲珑百鸟朝凤、是龙喷香雨浴佛身、梵天渡世金莲漫山、是长剑披星斩月寻仙问道、是天宫院冰原之上万人空巷只求一睹大道。 冷开枢四面掀起罡风,雷霆剑意生生劈碎沉剑阵。此时此刻,他心中却只想起了罗浮山宗的瞻九重——他曾有五位弟子,每一位都是人中龙凤。 罗浮山宗与天宫院截然不同,罗浮山四季花海绚烂,瞻九重内总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而天宫院雪原除了群星唯有冰原,星官们宛如死物,幻境阵法重重。 风雪歇息时,敲冰的声音都大于天地之间的声响。 “若你渴望人间情爱,那便从你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出来,去亲眼看一看人间如何说爱。而不是一面惧怕,一边欺骗自己说不过游戏。 司空长卿,你不懂爱。不懂爱自己,不懂爱世人,不懂如何爱良云生,你将他关在天宫院,远离他所爱的一切,让他失去自由,这不是爱。” “你所谓的合籍大典,不过一场玩笑。” 司空长卿任凭他破了沉剑阵法,逐步靠近自己,环绕着雷霆的冰雪长剑抵着自己咽喉,双眸在对方振聋发聩的提问中闪过迷茫的光,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可他,是唯一一个与我对视不曾被我看见过去的人。” 以至于,司空长卿需要亲自观星推演他的过去。 可他为何想要知道良云生的过去呢?在看见他那些五光十色的记忆时,他扪心自问,有过莫名的情绪,堆积拥堵在自己的胸口。 司空长卿回忆起初见良云生那日,最初是他因察觉到冷开枢的力量削弱,正打算去冰鉴集会见一见那位耳听八方的南桥居士,却意外在集会上与人相撞,金色的面具落下,司空长卿将目光投向这个胆大妄为的修士,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 良云生怀中抱着一簇娇贵的金带围,大约是要去拜访南桥居士,他弯腰捡起面具,同司空长卿对视了片刻,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抱歉,是我没注意,你没事吧?” 那时距离叶长岐神陨,冷开枢失踪已经几年,良云生虽然能鼓起勇气赔笑道歉,眉梢却始终挂着几分阴郁与愁思。 可与他对视时,司空长卿却能感受到有一股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 阵修们匆忙上前想拉开冒犯了尊上的良云生,司空长卿只是摆了摆手,目光落到那簇带有万象回春术的金带围上,生起一些兴趣:“你是阵修?” 出乎意料,良云生摇了摇头:“我是罗浮山宗的医修。这个阵法,是我瞎琢磨的,只能暂时保花不谢。”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司空长卿打量着他的眉眼,再次确认对方不会因为与他对视产生反应。淡淡的欣喜萦绕在他心头,他微微倾身,扣住良云生的手腕,拉近两人的距离。 金带围落在两人脚边,司空长卿平生第一次态度亲和地同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修士说:“你的阵法不错,不如加入我天宫院。” 回忆远逝,司空长卿按着自己的胸口,见雪原中的四匹奎木狼奔跑回来,其中一只叼着叶长岐丢失的传音司南。 没有了传音司南,司空长卿也无法感知到对方逃去了何方,一想到魂灵化作星日马的良云生也离他而去,司空长卿顿时感觉到内心空荡荡的,一股钝痛在心中弥漫开。 或许正如冷开枢所言,良云生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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