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无涯被拎走后,叶长岐开始琢磨移山填海术。 作为罗浮山宗首席弟子,其实他不光修行了剑道。结丹后还被要求学习了阵法、道法等等,就连凡间君子六艺也不落下,虽然不比入道修士精通,却也能在必要之时应急使用。 叶长岐让路和风用绳系着将倾投入移山填海术倒不全然是玩笑,诚如他所言,可以一试,只是方式有点不雅观。但路和风不敢对将倾不敬,所以才反应这么大。 过了半个时辰,许无涯与路和风终于回来了,不过俩人一脸阴郁,说是遇到不快的人。 叶长岐怕他们受欺负,一脸严肃地追问,许无涯就笑了出来:“大师兄,我们欺负别人差不多。” 他又见桌上放有食盒,猜出叶长岐下定决心取三鲜刀鱼,便提议不如等会儿就取了刀鱼,早些去拜访南桥居士。 叶长岐依照之前的办法取了数条三鲜刀鱼,先将食盒从移山填海术的裂缝中丢过来,之后才回到剑中,最后由许无涯拉回房中。 三人一道去拜访南桥居士。开门的是位女修士,一身芙蓉罗裙,面若桃花,云鬓上有一支笔模样的素簪。 许无涯立即认出她:“是你。” 可不就是之前书摊上的女修士。 “是我呢,修士。”女修士温婉笑道,左右端详了三人,问,“修士们,可将三鲜刀鱼带来了?” 叶长岐将食盒递给女修士。 女修士掀起盒盖瞧了一眼,食盒中存有数条三鲜刀鱼,新鲜生活,她连忙掩上盒盖保鲜,请三人稍等片刻,随后便快步去请示南桥居士。 待她离开,许无涯才同两人解释:“我便是向她打听到南桥居士喜爱三鲜刀鱼的,没想到她居然真与南桥居士相识,还是居士的人。” 没过多久,女修士回来了,推开院门邀请他们进去:“居士邀请三位到前厅等候。” 她领着三人到前厅等候。厅中有数堆鲜花,都是千金难得的名花,厅墙角放着十余只瓶罐,瓶罐形貌五花八门,也是难得的名器。 “我名为兰渟。”女修士先介绍了自己,又解释说,“厅中凌乱,望三位修士勿要介意。这些鲜花与器皿都是想要拜访居士的人送的,数量繁多,我一人一时难以收拾。” 许无涯倒是若有所思,笑着说:“兰渟,渟,难道修士就是那位有趣的古亭居士?” 兰渟只温和一笑,不置可否。 叶长岐等人都听过“花器百两金,上刻一枝春”的传闻,并不意外,于是主动提问:“可需要我们帮你整理?” 他们虽然是客人,却有求于南桥居士,兰渟知晓其中道理,舒展了眉头,欣然接受:“那便谢过修士了。” 叶长岐便在花堆前着手分花,许无涯见他专心致志地分花,举手投足从容不迫,便随手拣了一枝花,问他:“大师兄连分花也会?” “身为大师兄,自然是要会的。”叶长岐拿着一枝芍药,花色呈花红色,腰围一圈金黄,也是许无涯手中的同一品种,便微笑着说,“无涯师弟,你手中拿的花,名号金带围,是一种千金难得的九州名花。” 许无涯当即想要将那只娇贵的名花放下,又听叶长岐有些疑惑地自语:“不过金带围花期在晚春时节,如今已是暮秋……” 兰渟说:“修士说得不错,金带围花期大约在三月,所以这株花送来时是用阵法供养起来的。它盆中有个阵法,将它隔离出一方小天地,永久停留在三月盛放之时。” 谈话间有人来请叶长岐:“叶公子,居士请你过去。” 叶长岐难得困惑对方知晓自己的姓氏,并且还只请他一人:“还请转告居士,我与我的两位师弟一道……” 对方打断他:“居士说了,只见你一人。” 叶长岐无奈答应,朝许无涯与路和风点点头,跟着传唤的小厮前去见南桥居士。没想到对方直接将他带到东厨,东厨炊烟袅袅,有人正在生火做饭。 叶长岐满腔疑惑,面上不显,只叩门进了东厨。厨房中有一位老人,正立在蒸屉前焦急等候,听见有人进来,只说了声:“快给我葱苗!” 叶长岐左右看了眼,在入门左手边的簸箕中发现了新鲜葱苗,当即用清洁术洗净,凝剑气切成细碎小段,又取了一只碗端给他。 “怎么还没拿来!快啊,这刀鱼可耽误不得!” 老人话音刚落,切好的葱苗便递到他手边,他愣了愣,见端碗的那只手修长有力,不属于院中任何一人,于是偏头看了眼。 身侧的剑修面目明朗温和,老人眯起眼审视他片刻,忽然亲切地笑起来:“是你啊。” 叶长岐也认出了他,点头说:“居士,别来无恙。” 蒸屉中盛有三鲜刀鱼,蜜酒香气未散,灶火前不离人,俩人便立在蒸屉叙旧。 南桥居士说:“兰渟说有个姓叶的小子带着三鲜刀鱼来拜访我,我还纳闷是哪个姓叶的小子呢!没想到是你。” 叶长岐说:“长岐也没想到那位渔人就是居士。” 南桥居士捋着长髯,十分感触:“谁能想到,当年江中捕鱼的山野少年居然是罗浮山宗首徒转世。” “你后来如何了?” 大约四年前,南桥居士又过梁州楚江,那时的他早已习惯意识遍布九州,所以少有情绪失控,暴跳如雷的时候。 少有,但不是完全没有。偶尔遇到怒不可遏的事,南桥居士自然也会动怒。 那日,他见江岸停有一艘凡间的飞鱼舟,渔夫是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年纪轻轻便外出做工,于是招人询问,得知少年名唤叶柒。南桥居士于是给了对方几枚铜板,叫叶柒去给他打几条鱼尝鲜。 叶柒知晓楚江中三鲜刀鱼最为鲜美,于是下网捕鱼、抛竿垂钓,一番折腾,终于得了数条刀鱼。 三鲜刀鱼保存极难,出水后需要一个时辰内加以制作,不然鱼肉僵直、鲜味流失。 南桥居士于是提议,到叶柒家中做清蒸刀鱼。叶柒欣然答应,归家后不仅做了清蒸刀鱼,还制作了一道刀鱼馄饨,俩人大快朵颐。 至于剩下的刀鱼,他们还没来得及处理,便引来满屋银环毒蛇,于是一老一少风风火火将鱼抛回江中。 二人也算共患难,南桥居士便大笑着送少年叶柒一句箴言。 他日,若你有难,可登上罗浮山最深处的山头,那有贵人能协助你渡过难关。 见对方提问,长岐便将转世得病身死,自己作为剑灵重生的事同他大致讲了一遍。 南桥居士初听闻时尚有闲心点头,后来沉默下来,似在思索,待叶柒说完,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说你记忆有缺?缺了哪些?可还记得你师父?” 东厨之上,晴天滚出隆隆的一道雷声,叶长岐惊诧地望着他。 南桥居士居然能说出“你师父”三字,是叶长岐重生以来,唯一一位能当他面提起“那个人”的修士。 “不记得。”叶长岐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抚着喉间滚烫的疤痕,低声说,“居士,我的师弟们无法和我提起那人,你是唯一一位能将他名字说出口的人。” 南桥居士闻言气愤难平:“你,称呼他为那个人!他可是你师父,是你师父啊!你居然称他为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你,真气煞我也!” 他每提起一遍“你师父”,东厨之上便响起一声比一声更沉闷的滚雷,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似乎将要劈落到东厨。 南桥居士气得负手在东厨来回踱步,好不容易克制住了怒意,深呼一口气:“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名字。” 叶长岐顿时只觉脑中有尖锐的针扎,似要贯穿他的大脑,他面不改色,只垂眸请求:“还请居士告知,我师父是何人。” 南桥居士一字一顿:“他,名为冷开枢。” “是九州闻名的开枢星君。” 电光火石间,将倾剑嗡鸣出鞘! 登时,天雷滚滚,成人粗壮的雷霆劈裂了东厨的一角,落石飞溅,秋风如啸!苍穹之上黑云压城,翻涌着更凶险的天雷! 许无涯与路和风提着剑飞来。 “大师兄!” 在惊雷中,他们瞧见叶长岐那原本遮盖喉间疤痕的衣领被无端烧裂,疤痕鲜红如血,四周漆黑的裂纹如同枝丫爬上叶长岐光洁的下颚,逐渐爬上他的半张面容! 叶长岐五指扣住自己的咽喉,面露痛苦之色,抿紧双唇不肯发出声响,一手死死地抓着嗡鸣不止的将倾剑! 南桥居士大惊失色,立即抓住他掐自己脖颈的手腕,另一只手将叶长岐衣襟撕裂,露出那狰狞恐怖的疤痕。 黑纹居然已遍布胸膛! 密密麻麻、交错纵横,极似蛛网!并且还在扩散! 路和风怒不可遏,拔剑出鞘,裹挟着剑气劈了过去:“你对他做了什么!” 许无涯掠至叶长岐身前,就要分开俩人,但南桥居士没有松手,许无涯反手从袖里乾坤抽出龙庭重剑! 宽余两尺的重剑无锋,但是威力骇人! 如同飓风过境,重剑沉沉地劈向南桥居士抓握叶长岐的那只手!如果对方不松手,铁定被劈断手掌! 南桥居士立即松手,甚至灵巧地退后躲避了剑招,身手矫健,丝毫看不出耄耋之年的迟缓,但他还未开口解释,又见路和风迎头劈来,当即手掌一翻,从衣袖中抽出一支狼毫笔! 正是“一枝春”! 南桥居士笔墨一挥,怒意冲冲地吼道:“再打下去!你师兄会活活疼死!” “一枝春”无墨的一笔挥出,顷刻间,东厨动荡,虚空扭曲! 天地纵向浮出百余道字纹,如有实物般上下迅速流动,浮光跃金,路和风被连人带剑困在字缚阵中,剑意澎湃的一剑打到阵上,便如同月影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路和风余光瞥见东厨青石板的地面也变成了卷轴模样,上面百川河海应有尽有,且皆为青金色。 “和风!”许无涯抱着叶长岐,心中焦急。 万幸字缚阵只是捆住路和风,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路和风只说:“别管我!你看着大师兄!” 南桥居士无奈:“你这小子!怎么不听劝!我不会害你大师兄!” “和风……”叶长岐在疼痛中还不忘制止路和风,他声音沙哑,已被喉间伤疤烧坏了咽喉,“别冲动……他是南桥居士……” “居士,和风师弟只是,”他皱着眉吞下滚到唇边的闷哼,五指抠紧将倾的剑鞘,指腹因为太过用力变形泛白,掌背上青筋根根分明,叶长岐顿了顿,努力温和地说,“只是太过担忧我,请居士勿恼,是我想知晓……” “是我……想知晓开枢星君的事。” “是我,想知道他是谁。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面请求南桥居士,一面解释给两位师弟听。许无涯扶住他,感受到他身体微抖,目露不忍:“大师兄……” “是我,好奇。” 好奇那个人是谁,和他的疤痕有什么关系。好奇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能当他面提起对方的名字。 好奇,他太好奇了。 就像是在瞻九重刚醒来时,他抱着剑站在主室窗前,他问,从这望出去,能望见谁?那时候他脑中浮现了一个画面。 是两个白袍修士,一左一右分坐在主室的蒲团上,面朝着云湖天池。他看见两人中间放着两把剑,一把奇古玄黑,一把通体青黛,双剑交叠,密不可分。 有一人的云冠上插着鹤庐秋汀长簪,正是之前所说由他亲手打造,送给忘记之人的法器。与此同时,另外一个修士偏过头,在与身边修士交谈时,叶长岐看见对方耳垂上挂着悬清法器。 叶长岐沉默地想—— 或许开枢星君并不是厌弃他,也不是不愿见他。相反,开枢星君在世前,他们师徒或许关系不错? 甚至能共坐在瞻九重眺望罗浮山宗,而自己望向对方时也眉目舒展,眼中温和。 叶长岐说:“居士,可以请你画一幅他的画像吗?” 天雷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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