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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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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避免地坠落,坠落,往最深的水中去。

沉静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口鼻,吞噬灵魂。

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在保持意志的同时被淹没。

失控,无助,呐喊和挣扎都无法挽回倾塌的一切。

我向你滑落。

爱是一场下坠。

小麦穗。

我努力向你靠近。

在注意到你的那个时刻,我曾向枯燥的哲学书籍寻求过安慰。

这个建议来源于我内心平和的朋友,他告诉我,当发觉不堪时,最合适的办法是看透它。

放低对人性的期待,同时寻求内心归一的宁静。

这是他令自己保持理智的方法。

我说我始终都在保持理智。

无论是面对暴力,或者遭受创伤,我都在理智地看待它们。

他问我,如何来判定自己的理智?你如何界定?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以理智的角度来审判自己是否处于理智状态?

我拒绝了他进一步沟通的建议,并踢走了篮球。

我承认他说的一些东西是事实。

比如真正的“理智”很难确定,真正的“爱”也难以衡量。

我只知道自己注意到你,想要认识你,同你有进一步的发展,每日能都看到你。

小麦穗。

我曾跟随母亲去上香,看她虔诚地三跪九叩,一步一台阶,膝盖顺着石阶蜿蜒向上,拖曳出长长的血痕。

我看她双手合十,恳切诵经,长跪蒲团不起。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我看到父亲踢翻她供奉的佛龛,讥讽她是被打坏了脑子。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我想到父亲暴躁地责骂母亲,说害他搞破鞋,戴绿帽,替别人养儿子。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我听到父亲对着我怒吼:“去找你亲爹吧!你这个野种!我不是你爸,厂子里的那个才是你爸!”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母亲哀恸地整理好头发,抱住我,失声痛哭,闭上双眼,念诵佛经,好似这些东西能止痛,能让她撑过接下来的痛苦殴打。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母亲说。

爱是慈悲。

她恳求我放下刀,眼睛含泪,告诉我,爱是慈悲。

小麦穗。

我从前不知她的含义。

我曾以为她口中的慈悲,是让我放过父亲,后来才知,她是想让我放过自己。

瞧我,这样愚钝。

愚钝到连爱你这件事也是后知后觉。

我不知爱是否是慈悲,但知你是慈悲。

那时我在工厂中还做着翻译的工作,中午的餐饭是统一的,一荤一素,一个鸡蛋,一个清汤。

你总会将鸡蛋给你旁边那个女孩子,因对方比你还小。和你不同,对方是长期工,不是体验生活,是为了生活。

你笑着说自己减肥,郑重地告诉她,她这么瘦,多吃一些。城市里的风大,别把她吹跑啦。

你不告诉她,你自己每次多要半份米饭或一个馒头,才能吃饱。

厂长的妻子林棋蓉去过工厂几次,名义是去看望厂长,实际上是和我朋友的父亲偷情。

我撞见过一次,听她们闲聊,聊起一个做兼职的小姑娘,怕同伴完不成考核,偷偷地把自己的件分给了她。

林棋蓉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把打火机放在未拆纸壳的机器上。

很别致的一个打火机。

黑白两色,雕刻着漂亮、馥郁的木芙蓉花朵。

听。

连那么烂的人都觉得你好。

小麦穗,我如何不被你吸引。

你让我在工厂兼职的每一日都不再灰暗,不再以悬崖为终点。我每天都看着你,每天都觉得似乎事情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你的每个笑容,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善事。

似乎都在提醒着我——

慈悲。

不仅仅是工厂,学校中的你也是如此。

我们不在同一个年级,彼此之间也相隔甚远。

我会主动提出帮忙去送作业,好能经过你的窗。我知你的位置在右边靠窗位置从前数第三排。你们班主任隔一个月就调换一次座位,但无论怎么调,你的位置都在这里。

你似乎很喜欢这边。

这个位置很好,能够晒得到太阳,还方便吸收新鲜空气。冬天的教室很少开窗,空气浑浊,你会早早到学校,打开窗子,好让清新的空气一股脑儿地全部拥入——

等学生陆续到教室后,你再去关掉那些窗子。

你是这个教室的空气净化员。

呼啦啦。

冬天那干燥、清冷的风和熹微晨光一同落在开窗的你身上,我看着你像毛茸茸的小蒲公英往沉闷的教室内搬送着洁净。

我站在对面的楼上长久地凝望你。

那个时刻,我读懂了母亲所讲的“爱是慈悲”。

不是放过别人,是放过自己。

不是对他人慈悲,是对自己的今后慈悲。

我真的、的确、确实考虑过放下。

夜或晨。

一念之间。

然而——

父亲拿着亲子鉴定报告书,重重地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我,我也好像从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他看起来真像一个合格的、符合传统形象的父亲。

他用苍老的脸、讨好的声音,问我,要他做什么,我才会原谅他。

我说,离我们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看起来如此伤心,伤心到好像我犯了十恶不赦的罪。

但他这种形象没有坚持过三秒。

在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后,他忽然冷不丁地开口。

“我看了你枕头下面的日记。”

我回头。

“日记写得挺好,我能感觉到你对爸的不满意,”他玩着一只防风打火机,“可是爸也有爸的苦衷啊。”

那只打火机在他指间晃,很别致,黑白两色,雕刻的木芙蓉花好像长在了他手上。

他尝试对我推心置腹,语重心长:“以前不知道你是我的种,我不能白白替人养儿子,你说是不是?”

我说:“关我什么事?”

“当然和你有关系,”他说,“日记本里的小麦穗,是你同学吧?”

“要是我帮你搞到那个小麦穗,你愿不愿意原谅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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